第79章 你選錯了路
雷雨夜,似靜似鬧。
窗外時而亮起的閃電照亮一處殿內,房裡焚著十來個香爐,青煙裊裊。
殿內未點燭火,很快又歸於黑暗。中間的軟榻上癱倒著一個人影,懷裡抱著個碩大的酒瓶。茶案上擺著好幾個空酒瓶子,一個挨一個,碼放地整整齊齊。
白色的寢袍半敞著,眼睛上覆著同色的半透綃帶,輪廓英挺的臉上染上了酒醉的酣紅,但仍難掩蒼白寂寥的病色。
醉生夢死之中,殿門被猛地推開,外頭的風雨聲霎時入耳,滿屋子的青煙都被震的猛然一折。
歪坐著的人勉強直了直身子,艱難地透過綃帶分辨來人,半晌,終於將信將疑地喊出一句,「阿衍?」
混雜著各種香料的熏香散出嗆人的香味,容衍下意識凝眉,停在了門邊。
「去的信一封沒回。」公儀灝幾個踉蹌大步起身道,「還以為不準備回來了。」
他迎到容衍身邊,睜大眼睛看清容衍的樣子時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派頭,下雨了不知道打傘?不知道的以為哪條河裡的水鬼爬上岸了。」
容衍沒應聲,也沒理會公儀灝搖搖晃晃要來扶他的手,錯身進了殿內,擡手先按滅了幾個香爐子,讓屋子沉鬱如膏的空氣散開些。
公儀灝跟在他身後,又踉蹌著準備躺回矮榻上。
容衍掃了一眼滿地的酒瓶子,又看了一眼公儀灝虛浮的步態,冷聲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醉。」
公儀灝搖晃的身子忽然一頓,笑了笑,「什麼也瞞不過阿衍,還不是因為你把我那『好弟弟』的手弄折了,叫我也不得安寧,晚上痛的連覺都睡不好。」
「痛就去吃藥。」容衍道。
公儀灝置若罔聞,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吃藥有用,世上就不會有酒這東西了。」
酒氣混著熏香像是一場口鼻炮烙,容衍皺了皺眉,擡手抽走了他的酒瓶。
公儀灝也沒反抗,半仰在榻上開玩笑似的控訴,「你是不管著誰就不舒服,早晚有你不硬氣的時候,我等著你將來叫我一聲姐夫……」
容衍停住動作,沉著眉目不辨喜怒,低聲道,「人果然在你這兒。」
公儀灝臉色變了一瞬,很快恢復了笑意,「什麼人?」
容衍肅聲道,「把人送回去。」
「阿衍在說什麼?」公儀灝復坐直身體,「我聽不明白。」
殿門沒關,風吹著殿內的四面幅幃鼓足了風,香爐青煙如幢幢鬼影。
容衍站在榻邊,居高臨下地看向公儀灝,隻淡聲道了一句,「我說過,不要把她們分開。」
窗外的雨聲喧嘩,殿內卻寂靜的可怕,片刻後,公儀灝終於收了笑,臉上已毫無方才的戲謔之意,「你不是也把人帶走了嗎?」
容衍冷冷反問,「我為什麼帶走她?」
他一露面臉色就沉如寒潭,公儀灝後知後覺出容衍似有秋後算賬的意思,沉默了會兒,「他的仇,你別記到我頭上,我和他從來不是一路。」
「是麼?」容衍將手裡的酒瓶擱在案上,冷淡道,「縱溺私慾,貪得無厭,不是你們公儀家向來的做派麼?」
「不是的,阿衍……我不是為了一己私慾,我和清清是兩情相悅。」公儀灝似是被戳了痛處,連聲解釋道,「在四海書院……你知道的,她喜歡我,她先喜歡我的。」
容衍垂著眼睫略掃過他,淺淡的眸光微沉,像是覺出他的可憐。
「你選錯了路。」他道。
「憑什麼說我選錯了……」公儀灝被他的話刺痛,更被他這樣的眼神刺的難堪,惱羞成怒般地倏然站起了身,「阿衍,我真的羨慕你,你能這樣毫不留情地評判我,譏諷我,不過是不知道什麼是情天如劫,慾壑難填的痛……」
「我知道。」
容衍目光冷了冷,攏著眉峰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神情靜的像一座玉雕,毫無起伏地淡聲道,「所以才說,你選錯了路。」
公儀灝一僵,臉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容衍的袍袖,「不要再說我錯了,我不可能再錯一次……我不會再錯一次……」
容衍格開他的手,略一頷首向一旁示意,「探雨,帶你們殿下去醒酒。」
*
驚憂交加之下,祝箏睡著的很快。
但睡的並不踏實,沒多久便驚醒了,她想起自己躺在哪兒,再睡不著,盯著床幃上綉著的翩翩白鶴,耳聽著電閃雷鳴響到拂曉時分。
天亮時,徹夜的大雨已經停了。
碧空如洗,雨後的春風吹著最後的薄雲散開。
祝箏呆坐在床沿上發獃的時候,聽見門上被敲了一聲,流風的聲音接著響起。
「四姑娘,可以去旁門接人了。」
聞言祝箏一顆心在兇腔裡跳的飛快,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套上衣裳奪門而出的,她一路狂奔出去,心幾乎要從她的喉嚨裡跳出來。
看到馬車時大腦一片空白,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車。
日思夜想的人陡然出現在眼前,好手好腳原模原樣地躺在馬車裡,長睫緊合,呼吸清淺。
祝箏輕輕喚了一聲,「阿姐……」
流風在馬車外聽見,連忙解釋道,「四姑娘別擔心,三姑娘隻是喝了點安神的茶昏睡過去,沒有大礙。」
祝箏連連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生怕這是拂曉前的一場夢,一個高聲就會驚醒。
流風繼續道,「祝府那邊已經著人提前通知過了,今日三姑娘從梵臨寺回京,您昨晚臨時被大人叫走去接應了,大雨難行,路上耽擱了,所以現在才回去。」
祝箏聽了一遍,默默在心裡記著。
流風又交代道,「車裡還放著大人準備的兩套衣裳,四姑娘想換可以換一換,也可以給三姑娘換上。」
祝箏這才注意到方幾上的衣裳,兩件羅裙,其中一套和昨晚被撕壞的那件一模一樣。
如此縝密的安排讓祝箏心裡說不出的熨貼,她定了定心神,問了一句,「大人呢?」
流風道,「大人本想親自送姑娘回去的,但還有些事沒處理完,所以特意囑咐了我送你們回去。」
祝箏「嗯」了一聲,下意識想說一句多謝,又想起自己最應該對容衍說謝謝,她應該當面道謝的。
祝清身上是一件青藍色的寬袖文衫,不太尋常的樣式,頗有些眼生。既然容衍特意準備了兩套衣服,定然有他的思量,祝箏想了想,還是幫祝清把衣服換了。
換完她就坐在祝清身邊,牢牢握住祝清的手,生怕她再次不見了。
馬車粼粼出發,臨近祝府時,手忽然被回握住,祝箏猛地坐直,聲音卻放的極輕。
「阿姐……你醒了麼……」
祝清緩緩睜開眼睛,神色還有幾分惺忪,看清眼前人,愣了愣,「箏兒?」
「是箏兒……阿姐,阿姐……箏兒好想你……」祝箏一撇嘴,撲過去鑽進她懷裡,連日的憂愁牽挂和擔驚受怕終於化作了切實的委屈,她眼眶一紅,稀裡嘩啦地哭了起來。
祝清連忙抱住她,掏出帕子給她擦臉,「怎麼哭成這樣?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與其問她,祝箏更想問姐姐有沒有被人欺負,可心緒凄迷,好半天才平息了想哭的情緒。她忽然記起來了什麼,仔仔細細地把姐姐檢查了一遍,好手好腳,氣色很好,不像上次分別前,鬱鬱寡歡,眼神裡都是任人擺布的麻木。
還沒來得及問她發生了什麼,流風提醒了一句快到祝府了,祝箏趕緊擦了擦淚,溫習一遍容衍的話。
「阿姐,待會兒祖母問起,就說從梵臨寺回來的,這半年都在梵臨寺祈福。」
「梵臨寺?」祝清顯然一頭霧水,「……那是什麼地方?」
祝箏決定簡要地從頭講起,「說來話長,因為我受了傷之後被太……」
「你受傷了?哪裡受傷了?嚴重嗎?」祝清臉色立刻擔憂起來。
祝箏突然一卡,把話咽了咽,看來阿姐並不知道她中箭的事,那也沒必要特意提了,反正現在已經養好了,再說起來,除了惹姐姐傷心沒有旁的用處。
馬車越來越近祝府,祝箏隻得籠統道,「總之是秋獵時鬧出了點亂子,我們兩個行蹤成謎,一時給祖母說不清楚,怕她擔心,所以隻需告訴她是剛從梵臨寺祈福回來的就好。」
祝清微微蹙眉,看著祝箏的神情仍是恍惚與茫然,「你說的秋獵,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