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用一生的時間來等她一個答覆
院子裡格外寂靜,侍衛們都遠遠躲開。
晚餘愣在原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祁讓卻是一臉的泰然自若,對她說了聲「進來」,雙手背在身後,向內室而去。
晚餘隻得跟進去,關上門,隨他進了內室。
仍是那間屋子,仍是那張書桌,仍是那盞孤燈。
燈光仍舊那樣昏黃。
男人一身雀藍直裰立於燈下,頎長的身形,溫潤的眉眼,讓晚餘不禁有點恍惚。
若非那通身的氣派和身上若有似無的龍涎香,她都快分不清這人到底是誰了。
「皇上怎麼來了?」晚餘問道,真心覺得他實在不必多此一舉。
反正太後的人又進不來,根本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形,他有這閑功夫,不如多睡一會兒。
祁讓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迎著她疑惑的目光淡淡道:「做戲做全套,就算是假的,也要有始有終。」
晚餘還是覺得沒這個必要,但也沒說出來。
「怎麼,你不想見朕?」祁讓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晚餘搖頭否認:「沒有,嬪妾隻是沒想到皇上這麼認真。」
祁讓望著她,眸色深沉:「朕對你一直都很認真,是你一心想著逃避朕,從不曾發覺罷了。」
這話說的晚餘沒法接,掏出太後寫給晉王的信遞給他:「嬪妾哄著太後給晉王寫了一封信,有了這封信,再加上江連海的信,還有之前晉王妃夾在點心裡的字條,可算是證據確鑿了吧?」
祁讓伸手接過,打開,就著昏黃的燈光,一目十行地看完,折起來收入懷中。
晚餘等著他發表看法,他卻隻字未提,伸手拉起晚餘的手捂在心口:「你果然和朕最為般配,咱們合作起來如此默契,是天生的一對。」
「……」
晚餘無語,感覺這人有種神奇的本領,不管多嚴肅多正經的事,他都能把話題巧妙地轉移到她身上。
而且他雖然與她合作,卻從不和她討論細節,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讓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或許,他也沒那麼信任她吧?
晚餘想起昨天晚膳時那張夾在玫瑰酥裡的字條,覺得這人真的很矛盾。
她抽出手,謙遜地回了一句:「嬪妾隻是儘力而為,當不起皇上如此誇獎。」
祁讓挑眉,審視地打量她:「是當不起誇獎,還是不想和朕天生一對?」
晚餘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時辰不早了,嬪妾先回去了。」
「急什麼?」祁讓說,「你來了幾次,都沒有好好看過這裡,朕帶你四處走一走吧,以後咱們可能都不會再來了。」
桌邊地上放著一隻燈籠,祁讓拿起來點亮,也不管晚餘同不同意,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拉起她的手,領著她往別的房間走去。
晚餘以前來過幾次都沒見過這隻燈籠,不禁懷疑這燈籠是他專門準備的。
祁讓邊走邊說:「擷芳殿是專供皇子居住的地方,朕那些皇兄皇弟,在出宮建府之前,都住在這裡,由專人照管教導……」
頓了頓,又補充道:「除了朕。」
「因為朕是天煞孤星,父皇不讓朕和他們在一起,怕朕會把他們剋死。」
「朕小時候,時常好奇他們在這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有一回,就趁他們歇午覺的時候偷偷溜了進來,誰知他們卻沒睡,朕剛進來就被他們發現了。」
「然後呢?」晚餘沒忍住問了一句。
「然後……」祁讓扯唇一笑,握住她手的那隻手緊了緊,「然後他們就把朕打個半死,又告到了父皇那裡。
父皇罰朕和容嬪在乾清宮外跪了兩個時辰,回去後,容嬪怪朕讓她丟了臉面,罰朕三天不許吃飯。」
晚餘知道,容嬪就是那個撫養祁讓的妃嬪,因為不受寵,總是一身的怨氣,經常打罵祁讓。
晚餘甚至覺得,祁讓戾氣這麼重,動不動就發火,是不是小時候受了容嬪的影響?
可惜這話她不敢問出口,就沉默著,等著祁讓繼續往下說。
祁讓說:「從那以後,朕就再也沒靠近過擷芳殿半步,直到你替晉王妃來看晉王,朕才想著過來看看,其實,朕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朕隻是……」
「隻是什麼?」晚餘問。
祁讓搖搖頭,沒再吭聲,默默牽著她的手,從偏殿走到正殿,從前殿走到後殿。
這些多年無人居住的殿宇,落滿了灰塵,在燈籠昏黃的光亮裡靜默著,彷彿一場褪色的夢境,於經年的光陰裡幻化成一個孩子永恆的執念。
而今,那個孩子已經成為睥睨眾生的帝王,卻還困在兒時的記憶裡不能釋懷。
他們又回到之前的那個屋子。
祁讓放下燈籠,和晚餘相對而立:「假扮祁望這件事上,朕確實騙了你,今晚就當是做個了斷吧,從今往後,朕保證和你坦誠相待,再也不會騙你。」
晚餘心頭跳了跳,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視下低垂眼眸,遮住眼底稍縱即逝的驚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祁讓從南崖禪院回來之後,好像變了很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冷酷狠戾,也不再動不動就掐她脖子,撕她衣服,對她惡語相向,有時候甚至還有點低聲下氣。
雖然他不管變成什麼樣,都不會是她喜歡的樣子,但這變化對於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不用再承受他隨時都要爆發的怒火,身體上的折磨也會少很多。
「怎麼不說話,是不相信朕嗎?」祁讓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晚餘,答應朕,太後的事了結之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好嗎?」
晚餘被迫擡頭看他,從他黑漆漆的眼底看到一些和燈火一樣跳動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
期待她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嗎?
還是期待她能忘掉過往,安安生生待在他身邊,不要再有逃離的念頭?
他說,今晚就當做是個了斷。
可過往種種千絲萬縷,即便世間最鋒利的刀,也不能將它一刀兩斷。
那些沒有一絲歡笑和陽光的日子,早已刻在她生命的年輪上,不可磨滅。
或許在旁人看來,一個皇帝能對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史無前例,感天動地。
可那些加諸在身體和心靈上的傷痛和恥辱,旁人卻無法替她體會。
而祁讓身為加害者本人,自然也無法體會。
他隻會覺得她犟。
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必須得到原諒。
而她如果不原諒,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犟。
就當她是犟吧!
她可以接受此生困於宮牆,也可以接受和長安從此陌路,但她真的做不到對那些過往一笑而過。
有些事,不是說了斷就能了斷的。
就像祁讓貴為天子,也不能輕易對往事釋懷一樣。
晚餘低垂的眼睫被淚水濡濕,像蝴蝶的翅膀淋了雨,再也飛不起來。
祁讓眼底的希望如風中殘燭垂死掙紮,最終,化作一聲嘆息,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別哭,朕不逼你,朕會給你時間,給你很多很多時間……」
他有一生的時間,來等她一個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