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本來不是個嬌氣的人,可她現在才滿月大,一身嬌嬌嫩嫩的。
這麼挨了一下子,眼睛都沒睜開,身體已經本能地反應了過來——哼哼着哭了出來。
今天因為來的客人多,除了夏竹和春雨兩個外,其餘的人都被調到外頭幫忙去了。
也是巧了,這兩個丫鬟眼見阿琇睡着了,想着要替她多做幾件貼身的小衣裳出來,跑去耳房裡尋料子。
眼不錯見的,就叫人進了阿琇的屋子裡。
阿琇哭着睜開眼,就看見床前站着兩個人。
艾瑪,那個細高挑兒,正哀怨地看着自己的,不就是她親娘白姨娘嗎?
白姨娘今天出月子。
靖國公惱她對阿琇太無情了,沒半分的慈母心腸,這一個月幾乎都沒有再踏足清蘭院。
白姨娘隻覺得是表哥對自己沒能生出兒子太過失望了,日日傷心之下,不免就對阿琇生出了許多的怨恨——她找人看了多少次,都說懷的是男胎。
可這一落生,突然就變成了個丫頭。
白姨娘覺得,一定是阿琇擠走了自己的兒子,取代了他來國公府享福。
沒看見麼,一個剛落生的孩子長着牙,這就是不積德的鐵證了!
因此把阿琇怨到了十分。
阿琇在全然不知道的情況下,躺了一槍。
如果她知道白姨娘的想法,隻怕要被白姨娘強大的邏輯驚掉了下巴。
知道白姨娘不喜歡阿琇,甚至連養都不願意養,清蘭院的下人哪兒敢對她說阿琇已經被記名到了溫氏的名下呢?
尤其是陳媽媽,生怕白姨娘月子裡有個什麼,更是嚴令下人們不許多嘴多舌。
至于三姑娘阿珠,她倒是知道自己親妹變成了嫡妹,但她一個小姑娘,也不能進月子房裡去。
所以直到今天出了月子,白姨娘好好兒地沐浴了一番,把自己打理得幽香撲鼻,重新挽起了好看的發髻,插戴了漂亮的頭面,隻等着心愛的表哥來了溫存一番,籠絡住表哥的心。
誰知道等來等去的不見人影,阿珠偷偷溜進來,她才知道,一個月沒見的小女兒,非但沒有被送走,反而到了溫氏名下,今天還大張旗鼓地辦起了滿月禮!
那是自己的女兒!
憑什麼她一個當娘的,悶在屋子裡一個月沒人理會,卻叫個小小的人去人前享受那麼大的體面呢?
就算是要到人前去,也該是她的阿珠啊!
白姨娘憤怒了,表哥怎麼能這樣對她?
他明明知道阿琇長了鬼牙,克父克母的,怎麼還能留下?
難道他心裡頭,半點都沒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嗎?
要說府外頭王老太太對國公府突然冒出來的嫡出九姑娘十分的不忿,府裡頭幾個女孩兒中大概就數阿珠覺得不滿了。
正如白姨娘說的,憑什麼呢?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呢,憑什麼阿琇一出生就記名到了嫡母名下,而她這個做姐姐的卻還是頂着庶出三姑娘的身份?
在白姨娘的教導之下,阿珠一直覺得餓,自己才是這個國公府裡最尊貴的姑娘來着——長姐常年住在外祖家裡,幾乎不怎麼回來,可有可無;二姐姐雖然也是正房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可畢竟隻是二房的女孩兒,根本就算不得國公府的正經姑娘呢。
要說年紀,要說父親寵愛,那都得數她阿珠呀!
可是自從多了個九妹妹,父親都好久沒來看過姨娘了。
每每下了朝,就是跑去正院裡看望那個九妹妹,還張羅着滿京城裡請人給做滿月禮!
不說下人們提起來就是說九姑娘如何如何,便是平常都在一處玩耍的姐姐妹妹,也都動不動就說去看九妹妹。
阿珠小小的心裡頭,早就浸了一壇子醋了!
旁的幾個姐妹都跑去正院裡看過了阿琇,阿珠生生就一口氣憋在心裡頭,一步都沒往正院走過!
所以今日見了白姨娘後,阿珠先委屈地撲進了白姨娘懷裡哭了一回。
然後白姨娘摟着阿珠,又哭了一回。
擦擦眼淚,娘兒兩個趁着人不注意,就溜出了清蘭院,來到了正院裡看看“那個不知道什麼緣故,出生就能叫人迷惑”的九姑娘。
也是今日人多,下人們多忙亂,竟然就叫她們母女倆直接進了溫氏的院子了。
阿琇眼角還挂着淚珠兒,半張着小嘴,看着床前的白姨娘。
人都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穿到書裡的緣故,反正從一睜眼他,阿琇眼前就很清亮的。
所以,她也沒有忽略掉白姨娘眼中閃過的一抹怨毒。
頓時心裡頭就是一驚,不,不會吧?
虎毒還不食子哪?
下一刻,白姨娘伸手就往阿琇身上狠狠的又掐了一把。
“都是你!
”白姨娘含淚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表哥怎麼會冷了我?
”
我日呦!
阿琇心裡頭罵娘,張開了嘴,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
白姨娘被吓了一跳,怕人聽見了進來,手忙腳亂地捂住了嘴,“别哭别哭啊!
”
“白姨娘,你幹什麼!
”
夏竹和春雨聽到了哭聲小跑着進來,一眼就看到平常柔弱得跟朵花兒似的白姨娘正滿臉猙獰(其實是慌亂),兩隻手都捂住了九姑娘的口鼻!
大驚之下,夏竹喊了出來。
“我,我沒……”白姨娘本來就是偷着進來的,被夏竹一聲吓得一哆嗦,然後身子往旁邊一歪,已經被春雨跟個小炮彈似的撞開了。
夏竹趁機抱起了阿琇。
阿琇剛才差點窒息,緩過一口氣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前頭國公爺和老太太、太太都高高興興地為了九姑娘的滿月款待客人,後邊九姑娘就被親姨娘要掐死了?
想一想,夏竹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九姑娘有個什麼事兒,她和春雨也别想活着了!
……
正院的事情是瞞不住的,也沒人敢瞞着。
溫氏先知道了,自是震怒不已。
看到女眷中顧老太太還在衆位女眷中笑容滿面,想必外頭的靖國公也忙着,溫氏按了按心口,勉強壓下心頭火氣,與人告了聲罪,匆匆趕回了正院。
阿琇被夏竹緊緊抱着,本來已經不哭了。
可是一見了走得氣喘籲籲的溫氏,看到溫氏臉上焦急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就委屈得狠了,眼裡又迅速挂上了淚珠兒,張着小胳膊往溫氏身上撲。
“我的阿琇!
”溫氏喜歡小孩子,國公府裡幾個小的也都很是喜歡這個和和氣氣的大伯母,看到阿琇白白嫩嫩的臉上挂着淚花,卻從夏竹懷裡想要撲騰出來親近自己的模樣,立刻将孩子接了過來,“叫母親看看。
”
這一看,就發現了,阿琇稚嫩的面頰上,還有個老大的青色掐痕。
溫氏頓時就怒了。
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和順性情的人,嫁入國公府後,已經多有壓抑本性了。
如今整把阿琇放在心尖尖上呢,白姨娘就敢來害阿琇?
當下也不去問靖國公,橫豎有之前顧老太太那一句“敢作妖就大耳刮子抽她”的話,喝命跟着自己回來的幾個婆子,“去,把清蘭院那個捆了,關到柴房裡去!
至于阿珠,叫她乳娘和跟着的丫頭看住了,敢鬧騰,就一同關柴房裡去!
”
白姨娘這會兒已經趁亂跑回了清蘭院,連阿珠都給忘到了後邊。
回到了院子裡,更是連聲叫人,終于喊來了陳媽媽,白姨娘捂着心口跟病西施似的,“關門關門,快點!
”
陳媽媽還在納悶的功夫,幾個婆子已經闖了進來,如狼似虎地湧進了屋子裡,拖了白姨娘就往外走。
又有阿珠尖叫着沖出來,攔着擋着,清蘭院裡登時就亂了起來。
…………………………
夏竹和春雨都跪了下去,一聲都不敢吭。
溫氏且沒有功夫管她們。
想了一下,把阿琇放在床上,輕輕解開了她的衣裳。
屋子裡有熏籠,挺暖和的。
可是衣裳乍一被揭開,阿琇還是瑟縮了一下。
然後,溫氏就看見了阿琇的腰間,也有塊兒紅紅的痕迹。
不用說,這必然也是白姨娘做的好事!
“這是什麼仇什麼恨,對小孩子下這樣的狠手?
”等到酒席散了,客人走了,顧老太太和靖國公都被溫氏請到了正院裡來。
溫氏抱着重新穿好了衣裳的阿琇,臉上都是憤怒,“母親看看這孩子的臉,都青了!
身上也紅了一塊!
這還是隔着厚厚的綿衣!
夏竹說,她們進門的時候白姨娘的手還捂在阿琇的臉上,她這是要做什麼?
”
“她這是對阿琇有恨,還是對我有怨?
”
溫氏說到了這裡,眼裡也帶了淚花,“不是說她慣來心軟人弱麼,怎麼就能下這樣的狠手?
”
顧老太太面沉似水。
靖國公則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溫氏的話,對他打擊太大了。
白姨娘跟他一起長大,從小那真是花落了也哭,月殘了也哭,就是踩死隻螞蟻,也會内疚半天的啊。
說她要掐死親閨女……這,這不能夠吧?
可是回頭一想白姨娘因為阿琇長了兩顆牙就非要他扔了阿琇的做法,靖國公又覺得,好像,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靖國公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