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要把阿琇記在自己的名下,顧老太太非但沒有反對,相反還有些樂見其成。
這成親久了卻生不出孩子的夫妻也不算少見,顧老太太自己就有個老姐妹,成親後久不生養,過繼了一個兒子在名下。
結果呢,沒過幾年,硬是老蚌含珠,又添了個老來子。
這要是九丫頭記在了溫氏名下,萬一也能把溫氏的子孫緣給招來呢?
因此上,顧老太太是萬分贊同的。
至于白姨娘麼……顧老太太手裡頭捧着個小手爐,垂着眼皮說道,“白姨娘這一胎生得也是辛苦,她又慣來柔弱。
叫她好生養養身子吧,大冬天的,就算是出了月子,也别輕易出來了。
若悶了,叫三丫頭多給她姨娘講幾個笑話。
”
三丫頭,就是白姨娘的頭一個女兒阿珠了。
阿珠今年七歲了,自小就百伶百俐的,嘴頭兒又甜,白姨娘可是把她當眼珠子似的疼愛。
顧老太太話裡的意思,就是先不叫白姨娘出清蘭院了。
“還是母親想的周到。
”靖國公附和道。
溫氏抿嘴一笑,沒說話。
打發了靖國公先回去,顧老太太拉着溫氏坐在身邊,“你能有這份兒心兇,自是好的。
九丫頭才落地,你從小養着她,她自然也親近你隻認你這個母親。
旁的人,你不必理會。
”
顧老太太出身将門,年輕時候性情很是爽利,年紀大了,才慢慢變得溫斂了些。
靖國公的元配王氏雖然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兄卻都是從文的,她本人也文文靜靜的,不大和顧老太太的性情。
溫氏進門後,心直口快的,倒是很讓顧老太太喜歡。
所以這婆媳之間說話,也沒什麼藏着掖着半吐半露的。
溫氏點頭,“您的意思我明白。
我先也怕人說我奪人家的孩子,隻是……”
她歎了口氣,“九丫頭生來就帶了兩顆牙,白姨娘那邊哭着喊着不願意讓國公爺把孩子送到莊子去,不許留在跟前。
别說國公爺舍不得,便是我也不樂意。
那麼小的孩子,送到莊子上去,不是要了命了麼?
因此我想着,既然她不樂意要,放我身邊也是應當的。
不過母親,我也得說,自己有私心。
我可不想把孩子養大了,回頭白姨娘再來說,閨女是她的。
”
顧老太太就喜歡她這份兒有什麼說什麼的爽快,當下就給了溫氏一顆定心丸,“她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
九丫頭跟着你,隻有更叫人高看一眼的。
她若真敢這麼着,大耳刮子先抽了她的!
甭管她,都有我呢。
”
“九丫頭這事兒來的突然了些,明日就是三天了,來不及去請人,洗三禮就咱們自家裡……”顧老太太頓了一下,“再就是把親家太太請來就是了。
到了滿月的時候,再好好操辦。
”
溫氏抿嘴一笑,“我都聽母親的。
”
溫氏是個很細心的人,既然要親自來教養阿琇,便色色都安排的十分妥當。
雖然阿琇不肯吃奶,但考慮到夏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沒有照管嬰兒的經驗,溫氏還是另外找了兩妥當的年輕媳婦放在了阿琇的身邊。
另外,按照國公府嫡女的份例,給阿琇安排了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另外有婆子數人。
于是,還在襁褓裡的阿琇,小小的一團哪,就已經開始了自己錦衣玉食,一腳邁八腳跟的日子。
……………………
一個月的功夫,阿琇吃得好睡得好,眉眼也張開了些,很不像剛出生時候的樣子了。
滿月這天,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日頭高照,映着前幾天尚未化去的雪色,分外的好看。
靖國公府裡,格外地熱鬧。
兩代靖國公都有過救駕之功,換來了世襲罔替的爵位。
也就是說,隻要大鳳朝還在,隻要靖國公不作死造反,那富貴就是綿延不斷的。
靖國公大女兒出生的時候,老國公尚在,靖國公還是世子。
阿琇是他成為國公後,頭一個嫡出的女兒(另外兩個庶女滿月都沒有大張旗鼓請過客),無論是親戚還是故交人家,都來了人賀喜。
就算不能親至的,也都遣人來送了豐厚的賀禮。
男客那邊自有靖國公和三個兄弟去招呼,阿琇被抱到了女眷們當中。
顧老太太一身裝扮,高坐在主位,笑容滿面地招待着各府中的女眷,順便聯絡感情。
不得不說,今天的阿琇被打扮得喜慶極了——從裡到外都是大紅色的衣裳,就連小被子,也是同色的。
眉眼長開了,肉皮兒白淨了,額頭上還被點了個圓溜溜的大紅點。
再加上那雙滴溜溜轉動的眼睛,看着就比一般的孩童活泛。
用溫氏撥給她的貼身丫鬟秋露的話說,就是“這是咱們九姑娘頭一次在人前亮相,須得叫人眼前一亮才好。
”
“呦,這孩子長得可真好。
”
“瞧着也伶俐。
”
“你們瞧,這麼個豆丁大的孩子,都會笑了!
”
女眷們欣賞了一回阿琇,誇贊的話一句接一句。
顧老太太忙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禁得住你們這麼誇。
”
話是這麼說着,臉上的笑容卻是滿滿的。
就連溫氏,聽着人誇獎阿琇,也眉眼彎彎。
繕國公府的老太太和顧老太太最是相熟,指着顧老太太笑道:“你這老臉上笑得花都開了,顯見是如今得了孫女得意極了,還在我們跟前口是心非哪!
”
顧老太太性子本就爽利,聞言哈哈大笑,自得道,“不是我自誇,你可見過這般伶俐的孩子?
昨兒見了我,就知道往我懷裡撲騰了!
平日裡見了她母親,再不肯叫旁人抱着,非要她母親抱着拍着才肯呢。
”
都是平常走動勤快的人家,來的女眷大多都知道,這位九姑娘壓根兒就不是溫氏親生的,隻是記名的嫡女。
顧老太太這麼說,也不過是叫人更看重九姑娘些罷了。
不過心裡清楚歸清楚,在座的都是人精,誰也不會說出來掃興得罪人。
于是,屋子裡又是一番的誇。
阿琇躺在顧老太太身邊,努力朝溫氏揮舞着自己的小胳膊,意圖給顧老太太的說法作證。
溫氏果然就過去抱起了阿琇,阿琇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顧老太太自覺在衆人面前,溫氏和阿琇都給自己圓了話掙了臉,笑聲更是暢快,女眷們難免又是一通奉承。
要說呢,也有人心裡不大自在。
這就是靖國公元配的娘家母親,王老太太了。
王家老太爺寒門出身,勤勤懇懇讀書,科舉入仕,兢兢業業地當差,到如今已經是一部尚書了。
當年和靖國公府聯姻的時候,老國公是看中了王家家風不錯,王氏本人也知書識字,很有些才氣。
可惜的是王氏身子骨弱了些,為靖國公生下長女後傷了身子,病歪歪一年多就過世了。
靖國公守了妻孝,還沒有把續弦的事提上日程,老國公也過世了,又是三年的父孝。
父孝後,又過了兩年才迎了溫氏進門。
因為王老太太時常傷心愛女早逝,便将阿珎接了過去小住。
不過住着住着,就變成了常住。
現下,這一年到頭的,阿珎倒有大半年住在外祖家裡。
顧老太太不是沒有不滿,但一來王氏死後,王老太太就對國公府有了那麼點兒隔閡,隐隐還帶着些怨恨。
二來,每每遣人去王家接人,必要被難為上一兩次,用得最多的理由就是阿珎着了涼身上不大舒坦之類的。
這三來麼,就是阿珎自己了。
國公府裡不管是庶妹堂妹,還有七個呢,但阿珎每次表現得都很是疏離,遠不及和王家的表姐妹們親近。
久了,顧老太太也就心冷了,由着阿珎願意住在哪裡就住了哪裡。
王家老太太其實也清楚得很,女兒死後,靖國公肯定是要續弦的。
王家當年為了不斷這份姻親之情,原是想着把王氏的一個妹妹許給靖國公的。
話裡話外地暗示了,沒想到顧老太太非但不應,轉頭還就去為靖國公求娶了溫氏。
因此上,王老太太就對國公府很不滿了。
她的外孫女,明明是國公府的嫡長女,當初可沒有這樣高朋滿座的滿月禮!
那叫人圍着誇伶俐愛笑必有福氣的九姑娘是個什麼玩意兒?
休說隻是個妾生的,就算是溫氏親生的又怎麼樣?
在阿珎面前也是低上一頭的!
竟大張旗鼓地請客,這不是欺負阿珎從小沒娘嗎?
也不怕叫折了福氣去!
如果叫阿琇知道了王老太太的想法,隻怕就是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她這算不算是無端端躺槍?
不過她沒有翻白眼的機會,溫氏覺得阿琇該睡覺了,向各家女眷告了個罪,又回過顧老太太,讓人抱着阿琇回去休息。
阿琇第一次人前亮相,就此結束,被丫鬟們抱着回了自己的住處。
她也是困了,本來小孩子就易睡,今天又醒的早,吃過了半碗溫熱的羊乳,又被夏竹抱着拍了飽嗝,阿琇就已經支持不住,小腦袋往夏竹肩膀上一搭,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的時候,阿琇就覺得臉上一陣疼痛,被人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