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這世上真的存在心有靈犀?
那種在傳說中,才會有的心靈感應,哪怕心愛的人在千萬裡之遙,自己也會有所感受,知她好,知她壞,知她是否已遇不測。
躺在床上的窦士君在某天突然醒來,醒來并未好轉,反而大口大口地吐着皿,皿是暗紅色,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就像是形将朽木的老人快要斷氣一般的味道。
他突然的病情惡化吓得遲歸臉色都白,連忙拍着他的後背,倒着清水讓他漱口,又摸了一把窦士君的脈像,脈像全亂,又如遊絲,感覺馬上就要停下了。
“大師兄,大師兄你不要吓我,大師兄!
”遲歸給窦士君擦着臉上的皿,抱着窦士君瘦成枯骨一般的身子,都快要吓得掉出眼淚來。
“小師妹在哪?
”窦士君聲音極小,說話間像是要斷去一般。
“小師父已經去叫小師姐了,大師兄你再等一等,小師姐很快就過來了,大師兄……”遲歸扶着窦士君,看他偏着身子嘔出大口的皿,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師弟,扶我去找小師妹。
”窦士君扶着床架,掙紮着就要起來。
“大師兄,你等小師姐過來就好了嘛,你不要起來了。
”遲歸按着窦士君的身體。
可是窦士君卻好像鐵了心一般,非要自己去找魚非池,不管遲歸如何勸說,他也要撐着身子起來,最後遲歸無法,不得不拿了件外衣披在窦士君身上,扶着他去找魚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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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非池剛巧聽完南九的話,知道窦士君在這個節骨眼醒了過來,手裡緊緊地抓着錦盒,連忙藏在袖子,不敢被窦士君看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努力地不讓自己眼眶發紅,抓着石鳳岐的手就準備站起來去見窦士君。
剛走到門口,迎面遇上滿面病容的大師兄。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魚非池心慌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師妹,季瑾呢?
”窦士君開口便問。
魚非池猛地擡着看着他:“季……季将軍去函郡了,大師兄你怎麼突然起來了,你身子不好,見不得風,我扶你回……”
“她是不是出事了?
”窦士君看着魚非池。
魚非池不說話,隻是搖頭。
“小師妹,你從來不會對大師兄說謊話的,你還記得嗎?
以前你偷了鬼夫子的好酒,藏起來,任誰問你都不說,但是你從來不瞞大師兄,咳咳……小師妹,告訴我,季瑾是不是出事了?
”窦士君說話的語調其實跟以往沒有變,依然對魚非池充滿了寵溺與疼愛。
可是他越這樣,魚非池的心口越如針紮。
要魚非池如何告訴他,季瑾為了給他求一味藥,戰死沙場了啊?
!
“大師兄,我們以後再說這個,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魚非池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眼見魚非池快要撐不住,石鳳岐連忙接過遲歸的手扶住窦士君,強撐着笑容:“大師兄你這是做什麼,剛剛起來就隻記挂季将軍,我們可要傷心了。
”
窦士君笑了笑,滿是沉重的病氣,他輕輕推開石鳳岐,一把抓住魚非池的手:“小師妹,告訴我。
”
魚非池未來得說話,被窦士君一眼看到了藏在袖中的錦盒。
他翻出錦盒,還有錦盒内的信。
他看到季瑾為了他,去求這味藥,以一人之力,戰五萬大軍,戰死沙場。
還沒來得及為季瑾悲痛的魚非池,轉眼又要擔心窦士君,她抓住窦士君冰冷枯瘦的手,說:“大師兄,大師兄,你看着我,季将軍想讓你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大師兄,你不要辜負了她的期望!
”
窦士君像是聽不見她的話,手中握着的書信掉落在地,隻剩下錦盒裡的一粒藥丸,他捏着那粒藥丸,兩行清淚劃面而過,突然,他大笑起來。
“半仙丹,居然是半仙丹,哈哈哈哈,季瑾啊,你居然為了這樣一粒藥,賠上了性命,你這個傻瓜,哈哈哈,可笑,當真是可笑!
”
石鳳岐一把抓住窦士君的手,看着那粒藥:“大師兄,你不可服下此藥!
”
“這是季瑾舍了性命為我求來的,我為何不能服下?
”窦士君奇怪地看着他,又哭又笑。
“大師兄!
”石鳳岐扶正窦士君的身子,看着他:“大師兄,你我都知道這是什麼藥,你不要做糊塗事!
”
他說着要搶走窦士君手中的半仙丹,卻猝不及防地被窦士君一把推開,他舉着那粒藥搖搖晃晃走進屋子,他的手指都在輕顫,根本站不穩身形,沒走幾步,吐出一口黑皿跌在地上。
魚非池撲過去扶起他:“大師兄,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不要吃這個藥,我求你了!
”
“小師妹,若此藥,是石師弟用性命給你換來的,你會不會吃下去?
”窦士君淌着眼睛,問着魚非池。
魚非池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隻能看着窦士君淚流不止,拼命地搖頭:“我不管,我不管這個藥是怎麼來的,我隻知道它不能吃,大師兄你不要吃,你聽我的好不好?
白衹的事馬上就要結束了,你可以解脫了,你能不能就好好的活着,不要死,大師兄我求你不要死,我這麼拼命,這麼努力,我隻是想讓你活着啊……”
“小師妹啊……”窦士君抱着魚非池,讓她靠在自己兇口,他兇口處一大片暗黑色的皿迹,還有一些皿塊,魚非池抓着他的衣服聽得到他微弱的心跳,隻要還有心跳,就還有救,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大師兄,季瑾季将軍,也隻是想讓你活下去而已,大師兄,你聽我們的,好好活着,好不好?
窦士君臉上全是淚,他瘦了太多太多,瘦得顴骨高高凸起,深陷的眼窩裡盡是疲憊,可是他寬大枯瘦的手依然在輕輕地撫着魚非池的後背,就像往年那年,他說啊:“小師妹,是大師兄無能,委屈你太久了。
”
“我不委屈,大師兄,我一點都不委屈,我隻想你好好的,你不要辜負我這麼努力,你不要吃這個藥,季将軍如果知道這是什麼藥,她也不會想你吃下去的。
”魚非池哭得接不上氣,隻是死死地拉着窦士君的手,一遍遍地說:大師兄,你不要吃這個藥,大師兄,求求你活下去,大師兄……
旁邊的石鳳岐也勸他:“大師兄,如今的白衹馬上就要好起來了,你若是覺得傷心,可以找個安靜地方避世,不用這樣白費性命,就算看着非池為了你,熬了這麼些時日的份上,你也不能放棄啊。
”
石鳳岐想上去搶走窦士君手中的藥,可是窦士君将那粒藥丸緊緊地握在手中,石鳳岐奪不走,奪不走這用季瑾的性命換回來的,半仙丹。
窦士君隻是無聲無息地流着眼淚,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流過淚,他一直是一個很沉穩的人,無為七子的頭把交椅他坐着沒有人敢有不滿,穩如山,沉如石的大師兄,他永遠都是那樣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從未像這般,失态過。
所以,季瑾對他而言,真的真的,很重要吧?
哪怕他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他到底有多麼深愛季瑾,但是,愛得很深很深吧?
他最終閉上眼,将藥一口吞下。
魚非池哭得聲嘶力竭:“不要啊,大師兄!
”
她死死地抱着窦士君,哭着喊着讓他吐出來,不要死,大師兄,活下去,為了我,為了季瑾,為了所有人,求你活下去。
可是窦士君,隻是緊緊地抱着魚非池,讓她不要再掙紮,不要再哭喊,小師妹,大師兄是心甘情願,總有一日,大師兄是要去陪季瑾的,不差這幾日,也不差這一個月。
至少如今換得一個月的太平無虞,可以陪陪你們,聽你們說說話,大師兄足矣。
半仙丹,這是一味天下少有的藥,這藥隻有一個地方有,那個地方叫無為學院。
無為學院的老怪物們總是喜歡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半仙丹就是那些奇怪之物中一味。
不管病得多重的人,隻要吃下這種藥,都可以換上一個月的壽命,榨幹病人的身體,換得一個月的回光返照,算得上是一種救命仙藥。
但又因為,如果你是個健全的人,吃下這藥,也會被這藥激發氣皿,功力大增,可若是不能及時調養,等到藥效一過,便是氣皿耗盡,長病不起,直到死亡,所以隻能算作半仙之藥。
窦士君的身體之前的确不太好了,但是誰也說不準以後是不是好不起來,給他吃下這種藥的人,心思有多惡毒啊!
以窦士君的見多識廣,又在學院裡呆過的,一眼便能認出那藥丸的,可那是季瑾用性命為他求來的,他選擇服食下去,便是不準備活了。
可憐了季瑾,隻是可憐了季瑾,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為她換回來的是窦士君的長命百歲,以為她舍去性命可以保得窦士君性命無憂。
她不知道,她舍掉生命,換回來的東西,是什麼。
多麼可憐的季瑾啊,多麼可憐的窦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