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話匣子終于打開。
“任舶主是從浙江而來,奉的卻是鄭飛黃的令旗,不知和鄭飛黃有何關系?
”李國助手捏着酒杯,向任思齊問道。
任思齊腦子快速運轉着,他拿不準這李國助和鄭芝龍到底有何關系,是合作還是敵對?
松浦棟不滿鄭芝龍獨霸東海,這才把自己引薦給李國助,那麼李國助多半是和鄭芝龍不和了,可是自己勢力微弱,借勢可以,萬萬不能攙和進他們恩怨之中。
“李前輩稱呼在下思齊即可,别舶主舶主的。
”任思齊謙遜道。
“哈哈,我不稱你舶主,你也别稱我前輩,咱們就兄弟相稱吧。
”李國助笑了起來。
雖然對方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任思齊也不客氣,“李兄也知道,在如今的大明沿海,沒有鄭家的令旗寸步難行。
我隻是花錢從鄭家手中購得令旗,與鄭飛黃鄭總兵實無關系。
”任思齊實話實說道。
“這樣啊。
”李國助沉思了起來。
“聽聞鄭總兵是李兄令尊之義子,想必李兄和鄭總兵關系匪淺,若有機會還望李兄引薦一二。
”任思齊試探着道。
“關系匪淺嗎?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李國助狂笑了起來。
“李兄因何發笑?
”任思齊訝然問道。
李國助停住了笑聲:“我和那鄭芝龍關系确實匪淺,任兄弟也不是外人,更和鄭芝龍沒有關系。
我便把往事和你說說吧,這事情憋在我心裡已經多年,實在是不吐不快。
”
“想當初,那鄭芝龍剛來平戶之時,孑然一身,是以在裁縫店當夥計維生。
先父青眼與他,讓他到船上做事。
這厮天資聰明,在船上竟然學會多種語言,荷蘭語、日語、佛郎機語無不精通。
先父看他聰明能幹,便重用與他,收他為義子。
後來他和顔思齊等二十八人在日本密謀舉事,事情洩漏後,倉皇逃到大員。
先父資助他們,在大員開荒移民,建立起了諾大的基業。
”
“先父雖然年老,雄心猶在,欲拓展海商之勢力,驅逐日漸東侵的荷蘭人、佛郎機人和英吉利人,便奔波在日本大員之間,協助顔思齊他們開拓台灣,欲以台灣為根基,制霸東海。
”
“那時鄭芝龍對先父及顔思齊态度極為恭謹,暗中卻肆意結交楊天生、陳衷紀衆人,和其他兄弟關系極佳,大家對鄭芝龍喜歡。
”
“天啟五年(1625)7月1日,先父為了處理與英吉利人債務糾紛,從大員回到日本,把台灣的船隊交由鄭芝龍掌管,誰料家父不堪颠簸,回來後生了重病便去世了。
”
“先父去世不久,便從大員傳來消息,顔思齊顔大當家也暴病去世,在大員的基業竟完全落入到鄭芝龍手中!
據從大員回日本的兄弟說,顔思齊的身體很好,事先并無征兆,可是在和鄭芝龍去圍獵之後,竟然無端暴斃。
”
“先父的一生基業大半落入鄭芝龍之手,所有手下中隻剩下廈門島的許心素不肯聽從鄭芝龍的号令。
鄭芝龍便悍然攻擊廈門,殺死了許心素,奪取了先父在大陸的産業。
隻剩我在平戶苟延殘喘。
”
李國助提着酒杯,細細講着鄭芝龍不光彩的發家史,言語之中充滿了對鄭芝龍的憤恨之情。
任思齊靜靜的聽着,閉着嘴做一個好聽衆。
鄭芝龍固然巧取豪奪,李國助的父親李旦也不是什麼好人,和荷蘭人、英人都有勾結,更間接把大員賣給了荷蘭人。
“任兄弟,我和你投緣,才說了這麼多,說完之後心中舒服了許多。
”李國助說完之後,一口把杯中酒倒入喉嚨,長長出了口氣。
“李兄以誠待我,小弟定當守口如瓶,席中之語定然不會外傳。
”任思齊保證道。
“不怕!
”李國助擺手道,“我現在就剩平戶這點基業,料鄭芝龍也不會無恥到再來對付我,再說這裡是日人的治下,他也不敢肆無忌憚。
”
“任兄弟,我觀你年紀輕輕,便創下諾大基業,已經是兩艘海船之主,更兼你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他日前程定然無量,若有需要用到哥哥之處,盡管開口,在平戶長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住哥哥我!
”李國助拍着兇脯發着豪言。
任思齊也不敢輕視他的話,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家父子在日本經營多年,其根基之深非外人能想象。
“李兄既然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
我這次從大明而來,帶了一批生絲,想拜托李兄,賣上個好價錢。
”既然荷蘭船已經來到,後面會陸陸續續有大明船隻前來,任思齊決定趁現在行情好,把生絲出手。
“你有多少?
”李國助微微眯起了眼睛。
“昨日賣給松浦家五百擔,現在還有一千一百擔。
”任思齊實話實說道。
“這麼多!
”李國助倒吸一口涼氣,“也就是你來找我,其他人誰也沒實力一口吞下這麼多的貨物!
不過這價格?
”
“李兄看着給吧!
”任思齊豪爽道,他已經想明白,多賺一些少賺一些差别不是太大,現在最關鍵的是擴展人脈。
鄭芝龍之所以能獨霸東海,還不是他人脈寬廣,是大海盜李旦的義子,和顔思齊又是兄弟,這才能繼承二人的勢力,成就現今如此大的事業。
李國助贊賞的看了任思齊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任兄弟信我,我也不能讓你吃虧。
這生絲的行情現在看來還會漲,可是也不好說,因為誰也不知後面有多少海船前來。
你前些日子捂住生絲不肯出手,日本商人怕買貴了也握着銀子不敢下手,因為誰也不知後面怎樣。
這樣吧,咱們在商言商,就以現在行情為準,你把所有生絲都賣給我。
”
任思齊聞言大喜,能把生絲一下出手,可比零碎的賣掉強得多。
一千一百擔生絲,以現在行情每擔三百五十兩銀子,總價近四十萬兩,還真沒多少人能一下子吞下。
“任兄弟是要現銀,還是準備置換些貨物運回大明?
”李國助又問道。
任思齊仔細想了一下,他現在需要的是盡快擴充自己的實力,除了銀子外,各種軍需物質都需要。
“我現在需要硝石,越多越好。
還需要火槍,倭刀,銅鐵。
”任思齊道。
“你是想造反?
”李國助開玩笑道。
“那倒不敢,我可能回去後就出任岱山巡檢司巡檢,在舟山群島,海盜衆多,沒有強大的武力根本呆不下去。
”既然要和李國助合作,任思齊便不準備隐瞞自己的實力。
李國助看向任思齊的目光越來越亮,當松浦棟讓人送信給他時,他是抱着試試看的角度和任思齊打交道,對松浦棟扶植一個足以對抗鄭芝龍的勢力深表懷疑。
可是如今看着任思齊英姿勃勃的模樣,李國助忽然有了一些信心。
“你要的這些東西都是軍需物質,受到幕府的管制,不過你放心,在日本還沒有我李國助買不到的東西。
隻是數量不能保證!
”李國助傲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