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要說大青山這一帶,近幾年來風頭最盛的莫過于老周家了。
周家不像張家那般,是幾代人辛勤努力才攢下了百來畝水田,而是在短短四五年之内,一下子就成剛過溫飽線晉升到了大青山一帶數一數二的富戶。
是大青山一帶,而非單單指楊樹村。
因着地勢的關系,楊樹村并不算富庶的村落。
事實上,就連毗鄰而居的楊柳村都比楊樹村生活水準好得多,起碼楊柳村擁有百多畝水田的人家就有三家,當然其中一家早在幾年前就搬走了,便是将水田盡數賣給老周家的江家。
而附近幾個村落裡,最最富庶的當屬杏花村,也就是周芸芸親娘的娘家。
當然,即便是再富庶的村落,總歸是有窮人家的,這家裡頭越窮就越盼着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這不,一得知老周家要尋倆孫媳婦兒,十裡八鄉都為之轟動。
――誰還會去管周芸芸和孟秀才的事兒?
愛成不成的,頂多給拆散了,多得是家裡窮得叮當響的漢子等着媳婦兒帶着嫁妝解救全家,自然也不少愛做夢的少女盼着嫁給孟秀才當官夫人。
周芸芸松了一口氣,雖說她并不反對嫁給孟秀才,也不希望匆匆忙忙就把自己給嫁了。
再說她如今才十四歲,即便是以古代的年歲而論,也尚未成年。
如今,先拿倆堂哥頂上去,即便隻是拖上個幾月也是好的。
就是如此一來,周芸芸對那倆還是深感抱歉的。
回頭逮了個沒其他人的機會,周芸芸誠懇的向三山和三河道歉,結果這倆的回答卻好懸沒把她給噎死。
作為三囡的親哥哥,又是大金最要好的兄弟,三河倒還勉強算正常,起碼是在周芸芸可接受的範圍之内。
他隻道:“我老早就想娶媳婦兒生娃兒了,省得每回過大年都要給侄子侄女壓歲錢,光出不進呀!
對了,等到時候就是大金可憐兮兮的掏錢了,真好!
!
”
比起掉進錢眼裡且為了娶媳婦兒一事興奮不已的三河,三山子顯然要冷靜很多:“挺好的,阿娘不在都沒人替我收拾了,娶了媳婦兒起碼能省點兒做雜事兒的時間,也好叫我多念兩頁書。
”
周芸芸:……………………
憑良心說,周芸芸不喜歡搞株連,在她眼裡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因為旁人的過失牽連到無辜之人這種事情,她真的做不出來。
這也是為何明明大伯娘狠狠的坑了她一回,但是對大房其他人,她仍保持着往昔态度的原因。
不是她有多麼寬容大方,而是打心眼裡覺得不應該遷怒旁人。
然而,在聽了三山子這話後,她隻覺得渾身發冷。
甭管大伯娘做錯了什麼,或者将來究竟能不能回到這個家裡,作為她放在心坎上疼愛的三山子都不應該是這種冷漠的态度。
難不成,在三山子眼裡,他親娘就僅僅是能幫他料理雜事的人?
一時間,周芸芸不知曉該以何種态度去面對三山子,隻木着臉離開了。
事後,她忍不住去尋了周家阿奶。
盡管比旁人多了一輩子的經驗,可事實上便是全加在一塊兒,周芸芸的人生經驗也比不上周家阿奶的一個零頭。
她不是想說三山子的壞話,而是想尋周家阿奶解惑。
将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周芸芸帶着無限茫然的問道:“我以為大伯娘這麼疼愛三山子,就像阿奶你疼愛我一樣,可是為啥……如果是我,就算今個兒阿奶你真的做了什麼錯事,大不了咱們一起錯呗!
”
若是理智一些的人,或許能想到大義滅親,可周芸芸卻完全不是。
興許是因着穿越的緣故對這個世界多少還是帶着一絲疏離感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上輩子失去了父母雙親,叫她對于真正的家人更多了一份眷戀。
以她的性子來說,即便今個兒周家阿奶被全世界背叛,大不了她就跟着一道兒背叛全世界好了,那些空泛的律法皇權哪裡抵得上至親的家人?
三山子很理智,可偏生他的理智跟他實際的年歲和閱曆并不成正比,因而給人的感覺不是他有多麼的正義凜然,而是冷漠自私。
不想,聽了周芸芸這話後,周家阿奶隻格外淡然的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那蠢貨是活生生的把幾個好孩子硬作成了仇家。
三山子就不用說了,她整日裡都嘀咕着考秀才當大官,咋不想想萬一将來考不上呢?
三山子除了念書啥都不會,回頭能恨死她。
大囡也一樣,不過她是嫁出去的閨女,恨也好怨也好,也沒太大幹系。
就是大山和二山……”
周家阿奶搖着頭道:“那蠢貨整天就隻知曉埋怨有了媳婦兒忘了娘,要不是她這當娘的不像話,大山二山那倆孩子幹啥要忘了她?
我幾十年來就沒停過罵那仨小兔崽子,也沒見他們忘了我。
”
“那還真是忘不了。
”周芸芸擦了一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頗有些無言以對。
很顯然,就周家阿奶這難以叫人忽視的畫風,莫說周家大伯他們兄弟仨了,就連但凡跟阿奶打過交道的人,想要徹底忘了她都難。
這麼一想,她愈發的同情起了那個被阿奶坑了無數次的祁家大少爺。
明明是皇商家的嫡長子,有着金山銀山,未來的錢程更是無限美好,結果卻偏生攤上了阿奶。
彼時,周芸芸尚且不知曉周家阿奶拿了人家要給未來妻子的信物,要是知曉的話……
太慘了。
……
……
就在周芸芸跟阿奶說三山子這事兒的同時,在不遠的楊柳村裡,也有人在談論三山子。
或者更為準确的說,是在讨論如何促成自家囡兒跟三山子的親事。
楊柳村王家。
在事态不曾平息之前,就算是給大伯娘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再回周家去。
事發那天的白日,她倒是躲在了親家丁寡婦那兒,可就算周大囡在娘家停留的時間很長,到了晚上歇覺時,她肯定是要回來的。
這不,事實上夕陽西下時,周大囡就回來了,瞪着在自家的親娘愣了好一會兒,旋即轉身就要去叫人。
大伯娘果斷的閃人。
拜兇殘狠戾的周家阿奶所賜,大伯娘壓根就别想在村子裡找到收留她的人家。
倒不是周家阿奶已經将事情捅破了,而是外人瞧着她臉上的傷,還道是倆口子打架了。
這種家務事,别說村裡人了,就算是同族同宗的也不愛插手。
見她求救,都紛紛開口勸她回去服個軟,這連孫子孫女都一群了,何苦再折騰?
莫名就被勸了一臉的大伯娘最終還是回了隔壁楊柳村的娘家。
先前不敢回娘家是生怕娘家人因着秀娘的緣故,索性站到老周家那邊幫着對付她,可因着村裡人勸解她的那些話,反而叫她得了靈感。
她說,她跟周大牛吵架了,周大牛還動手打了她。
她還說,一切都是因着三山子進學一事,因為周大牛覺得錢财應該留給大兒,而她卻更愛小兒。
最後她還特地補充道,周家一群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連秀娘都不站在她這邊,最終她被趕回了娘家。
其實她這些話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可王家那頭,盡管多數人已經厭煩了她,她親爹娘親兄弟們卻還是對她有些不忍的。
想着也就是待幾日,等老周家那邊消了氣,這事兒也就了結了,便留下了她。
這一留,沒兩日就聽到了老周家打算為倆孫子娶媳婦兒一事。
老周家好啊!
有錢又大方,對外來的媳婦兒比對尋常人家親閨女都要好,頓頓白米飯,餐餐都有葷腥,每一季都發上好的細棉布做衣裳,年年都能彈新被子,甚至逢年過節還有銀錠子拿。
對了,懷孩子、生孩子也都有銀錠子拿,外加活兒很少。
其他大部分言論都是沒問題的,就最後一個那卻是要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了。
準确的說,周家阿奶分配給女眷的活兒很少,因為在村裡頭,很多男丁都是要外出打短工的,因此田間地裡的活兒多半都是由女眷來完成的,男丁也就是春耕和秋收時幫下忙,就連素日裡打水、劈柴這種活兒也都是女眷的事兒。
而周家,最折騰人的地裡活兒都包給了别人,且不說那些被佃出去的田,就連周家自個兒留下來的十來畝田也都是請人的。
這最繁重的活兒沒了,周家又有水井在,等于又少了活兒。
至于一般人家都要打豬草之類的,因為大房那頭啥活物都沒養,自然也不需要。
反正從秀娘的話來看,王家上下一緻認為老周家實乃難得的殷實又厚道的人家。
周家大伯娘好懸沒一口老皿噴出三丈遠。
在她借口被自家男人毒打趕回娘家後,她的娘家人哪怕不打算幫她出氣,嘴皮子上抱怨兩句總是應該的吧?
結果呢?
當着她的面可勁兒的誇贊老周家哪哪兒都好,這都叫什麼事兒喲!
!
更可怕的是,沒兩句話下去,事兒就扯到了她身上。
呃,應該是她的寶貝兒子三山身上。
“娟兒呀,你瞧麗娘咋樣?
她比三山子小了一歲半,打小就手腳勤快,人又老實,配三山子挺合适的。
”
大伯娘她娘忽的就拉過了閨女的手,笑得一臉菊花開,賣力的推銷着她的親孫女。
王家這頭因着老太還尚在的緣故,一直都不曾分家。
嫁給了周二山的王秀是王家長房的孫女,而周家大伯娘王娟卻是二房的閨女。
而方才所提到的麗娘,是二房的孫女,也就是大伯娘親弟弟的閨女,她的娘家内侄女。
這年頭,親上加親視為美事,加上周王兩家早已有了先例,在王家看來,這事兒是水到渠成的。
可大伯娘不這麼認為呢!
!
“不行,麗娘哪兒成呢?
我不同意!
”想也沒想,周家大伯娘就斷然拒絕。
隻這話一出口,她娘的臉色就“唰”的一下變了。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跟大伯娘似的那麼沒城府,略緩了緩,她娘再度開口勸道:“我知曉你在顧慮什麼。
對,麗娘是沒秀娘長得好看,也沒秀娘那麼嘴甜讨喜。
可這過日子喲,可不單單看一張臉和兩片嘴皮子的。
要我看,單論過日子,麗娘可一點兒也不比秀娘差。
”
“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大伯娘一臉的惱怒,有心想要多解釋兩句,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這事兒真的沒法解釋。
咋解釋呢?
她嫌棄麗娘不單單是因着麗娘長相普通,而是純粹就沒打算讓三山子娶一個鄉下的丫頭片子為妻。
就算麗娘是她娘家内侄女,也改變不了配不上三山子的事實。
隻是,就算她再傻也知曉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口,要是沒跟周家鬧翻,那或許還無妨,左右她原也不靠着娘家人。
可如今,老周家那頭還不定打算怎麼對付她呢,這檔口要是再得罪了娘家,她卻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這般想着,大伯娘隻生生的将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隻沉着臉道:“别聽人瞎說,三山子還沒準備成親呢。
他多大?
十五歲的小伢子,娶啥媳婦兒?
先前大山二山哪個不是十六七八了才娶媳婦兒的?
”
大伯娘這話乍一聽倒是挺有道理的,畢竟大青山這一帶,丫頭們是嫁得早,普遍十四五歲就嫁人了,沒嫁人的一般也已經說定了親事。
可相較而言,伢子們卻很少早婚,哪怕一家子就一個金玉疙瘩,那一般也是在十六歲以後才開始說親的。
可這不是特例嗎?
她娘還沒弄明白閨女不答應的真實緣由,因而隻順着她的話接下去反駁:“擱在先前我也不提這事兒了,可老周家這不是急着要嫁那個好乖乖嗎?
你那侄女比三山子可還小了一歲,跟咱們家麗娘同一年生的,對吧?
這她要急着嫁人,前頭的哥哥們,杵在那兒像話嗎?
隻有那些個窮得叮當響的人家,才會先嫁妹妹換取錢财,完了才準備給哥哥娶媳婦兒。
”
頓了頓,她娘滿臉的不信道:“這種事兒你那婆母做得出來?
她自個兒倒是沒啥,叫旁人在背後說她家好乖乖給哥哥們換媳婦兒……她不拿着刀子追上去砍人?
”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都是我瞎說亂說胡說的,成了吧?
反正我家三山子不娶媳婦兒!
”
大伯娘也是惱了,這都叫什麼事兒!
她的三山子将來可是要考秀才當大官的,娶一個鄉下媳婦兒這像話嗎?
萬一真的娶進了門,人家官太太都打扮得漂亮大方,隻三山子的媳婦兒一股子鄉下土妞味兒,這叫三山子的臉往哪兒擱呀!
!
不行,絕對不行!
“為啥不娶媳婦兒?
周家老太不是答應了嗎?
怎麼就不能給三山子娶媳婦兒了?
咱們家也沒打算多要錢,按着一般的禮數給就成了。
我還可以給你保證,甭管周家下了多少聘禮,回頭一定都叫麗娘全須全尾的給你帶回去!
”她娘也是急了,這麼好的親事,就是求都求不來,正好撞到跟前,要是放棄豈不是後悔一輩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
“那你倒是說說理由……”
“我說過了!
!
不行,絕對不行!
!
我才不會叫我家三山子娶一個鄉下丫頭當媳婦兒,他将來是要當大官的人!
!
!
!
!
!
!
!
!
”
王家忽的就靜了下來。
農家房舍本身就挨得近,房屋本身也不大,至于隔音效果更是全無。
偏巧,今個兒天氣略有些糟糕,一家子人都蹲在家裡頭烤火歇腳。
冷不丁的,周家大伯娘蹦出了這麼一句話,更是驚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不巧待在隔壁間也趕緊過來瞧情況。
再緊接着,麗娘捂着臉“嗚嗚嗚”的哭着跑了出去。
見狀,旁人的面上或是尴尬或是惱怒,可大伯娘面上卻隻有憤恨。
真的是什麼親事什麼人都敢往她跟前湊,二山子是娶了秀娘為妻,可三山子他不一樣啊!
就麗娘那長相身段性子樣樣都不出挑,哪怕想好生誇贊一番,也隻能勉強找出一句“适合過日子”來形容。
可這話能叫贊美嗎?
這得旁的有多糟心,才能扯到“适合過日子”上頭?
大伯娘的面色難看得要命,一旁的王家其他人更是不知曉說什麼才好。
還是麗娘的兩個嫂子并她娘擔心她有啥不好的,趕緊追上去,這才略鬧出了點兒動靜,打破了屋裡的平靜。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啊?
!
”大伯娘她娘這會兒也緩過來了,隻是一回神她就氣得渾身直顫,索性拿手指狠狠的一下又一下的戳着閨女的腦門,“聽聽你方才說的那叫什麼話!
!
你侄女她咋了?
她咋就配不上三山子了?
對,她長得是不如秀娘好看,可在咱們這村裡也算是美人胚子了。
再說當年你是咋跟我抱怨的?
抱怨秀娘太好看了,嘴兒太能說道了,把二山子的魂兒都給勾走了,知道會這樣你一定不會來娘家提親的……這會兒呢?
!
”
“這會兒咋了?
這就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兒!
”
“對,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兒,是你覺得咱們老王家太土氣,配不上你老周家,對不對?
”說到這裡,她娘兩眼已經開始冒火了,語氣更是差到了極點,“那你老周家那麼能耐,你還回來做啥?
走啊!
你走啊!
這輩子都别回來!
!
”
她娘也是真的被氣到了,前兩年因着秀娘的事兒,她在家裡的地位驟降。
這也難怪,誰叫秀娘原就是家裡頭最得寵愛的囡兒呢?
先不說她阿太格外寵着她,長輩們也喜歡她這個嘴甜又愛笑的性子,就連底下的弟妹侄子侄女都格外喜歡親近她。
在這種情況下,一聽說秀娘在婆家受了委屈,且給她委屈受的人還是她親姑姑……
那段時日,大伯娘她娘隻覺得自己活得很不容易。
既要被長輩責怪,又要被自家男人埋怨,連帶那些小孩崽子都敢瞪她,隻怪她養出了一個敢欺負秀娘的閨女。
等好不容易過了那段難捱的日子,結果又來?
!
“算了算了,這男婚女嫁本就圖一個你情我願的,沒的這般強求的。
阿娘,你也别說了,少生點兒氣,你身子骨不好。
”麗娘她爹開口勸道,“先前是覺得這門親事好,可阿姐自然不樂意,就當沒提過這事兒。
”
“憑什麼?
她有事兒就回來找娘家人幫襯,有好吃好喝的從不惦記着咱們,還整日裡嘀嘀咕咕的說着婆家的壞話,要不是秀娘嫁了過去,我還道老周家真那麼刻薄呢!
白累了我這些年替她覺得委屈,還替她擔心了那麼久,白日裡操心晚間還落淚,連個安穩覺都沒怎麼睡,結果她就是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
”
大伯娘她娘也真的是氣狠了,雖說她是疼閨女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孫女也是她一手帶大的。
雖說孫女麗娘是不如隔房的秀娘打小那般出挑,可那孩子性子憨厚手腳勤快,打從五六歲時就知曉幫她幹點兒力所能及的活兒,前不久連着刮風下雨的,她的老寒腿又犯了,那孩子天天晚間幫她洗腳水,還特地跑去跟村裡的赤腳大夫讨了些藥草回來泡着。
盡管效果是一般般,可這份孝心卻不能不叫她感動。
“說一千道一萬,反正這門親事我是不會同意的。
還有……”周家大伯娘像是忽的想到了什麼,冷着臉警告道,“你們别想故意栽贓誣陷,要真的打算豁出去麗娘的名聲死纏爛打也要嫁給我家三山子的話,别怪我心狠!
我可不是那軟蛋孟秀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