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崀關金絲玉,亓山世外仙
容衍自然猜到了闖進來的是誰,上次是他一時大意,讓人鑽了空子撞了個正巧。
這次卻當真介懷,畢竟也沒有讓人聽牆角的癖好。
回軍營的路上,容衍同祝箏商量,「我們不住軍營了,搬到城主寨去住。」
祝箏仔細思量了一番,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再住軍營裡,指不定哪天醒來又在牛車上了。
於是高高興興地同意了。
趁著容衍回軍營收拾祝箏的東西的空當兒,祝箏準備跑去給雁娘說一聲,順便把底兒交了。
找了一圈,卻到處都找不到她。
問了陳毛耳,他說雁娘去亓山腳下的林子裡放牛去了。
亓山是崀關城背靠的山脈統稱,連綿幾十裡,最大的主峰在那依哈圖河對岸,山上密林遍布,即使在冬天也是青幽異常。
眼下正是時節開春,萬物復甦的時候。
暮色蒼茫之中,襯得亓山上的草木鍍了層金光,一些野花盛開,金黃的布布依克鋪滿山腰,盎然的生機迎風招搖。
祝箏把馬拴在進山口,順著牧道去找雁娘。
這裡的林子密的很,日光都似乎泛著幽綠色。道旁一群牛在悠閑吃草,卻沒見著雁娘的影子。
祝箏順著牛群所在的牧道又找出好遠,在一個大樹底下找到了躺著的雁娘。
雁娘看見她時眼睛一亮,「阿四!你怎麼來了?」
祝箏:「雁娘你怎麼了?」
雁娘哎呦了兩聲,「老馬失蹄,這林子我來了八百回了,居然還能栽進了坑裡,好不容易爬上來,把腳崴了。」
祝箏瞧了一眼,可不止是崴腳,雁娘的腿上應是劃了道口子,拿衣裳角簡單包紮過,還是洇出淡淡的皿跡。
她立刻蹲下身,要來攙著雁娘背走,被疊聲拒絕了,「不行不行,你這小身闆,我一壓就壓壞了,你去找個牛過來,把我馱回去。」
祝箏連忙答應,囑咐雁娘在這兒等著,就順著剛來的路去找牛。
天色漸暗,林子裡起了薄霧,青緲緲的,枯枝掩蓋的牧道逐漸看不清楚,踩在腳下鬆軟如同泥塘一般。
叢林灌林之中乍現璨光,雲霞濃靄,一團團飄墜下來,如鬼火遍野,異香襲人。
祝箏走著走著,發現自己似乎偏離了牧道。
她有些頭暈時,才恍然明白過來這並非霧氣,而是林中瘴氣。
祝箏從前在遊記上看過,此等深林,有一種可怖的說法叫「喂山」,瘴氣困住的人走不出去,就會永遠困在山裡。
密林中不見天日,青靄林瘴聚成驟雨,淋的祝箏衣裳頃刻濕透,腳下開始發軟,她掐著掌心讓自己維持著清醒。
苔蘚濕滑難行,遑論祝箏再小心,還是一個不察滑倒在地,順著陡的山路滑出去好遠,全力抓住藤蔓才勉強停住。
她急促地喘著氣,面前是望之不見底的深淵山澗。
驚魂未定之時,身後一陣飄渺的簫聲響起。
這裡怎麼會有簫聲?
祝箏獃獃回頭,霧氣之中,兩個白衣飄飄的人影接近。
這種密林荒山,這種穿著打扮,很難不讓人以為是撞鬼了。
祝箏沒有多少撞鬼的經驗,下意識想往外跑,腳下卻動彈不了,隻能從容不迫地坐以待斃。
霧氣散開,人影接近,祝箏仰起頭,看清來人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嫗,身姿清雅,仙風道骨,手邊牽著一個半人高的小童。
兩人衣裳不知是什麼料子,白蒙蒙帶光,霧氣都沒將沾濕半分。
他們二人平靜地打量著祝箏,神色如靜泉淺淺。
許久,老嫗開了口,問了祝箏一句話。
大約是敕西語,祝箏沒聽懂。
祝箏腦中有一瞬的空白,理智告訴她,應該記住對方說了什麼,可她凝視著兩人的眼睛時,隻剩滿心震驚。
二人的眸色淺透,泛著她最熟悉的……
……琥珀色。
還沒等祝箏震驚完,小童跑近幾步,將祝箏扶了起來。
老嫗眉眼慈和,唇角帶笑,輕輕摸了摸祝箏的頭。
霎時間,祝箏的靈台重獲清明,手心被握了握,擱進了一個輕飄的物件。
祝箏低頭去看,是一片紫竹葉,閃著些微的光。
再擡頭時,眼前瘴氣散開,唯餘淡淡青靄。
再無什麼白衣身影。
竹葉尖指著一個方向,祝箏緊緊攥著往外跑,一直跑到見天光處才敢停住。
鬆開緊攥的拳頭,隻有一手心的霧雨。
連竹葉也沒有了。
祝箏被一聲「哞」叫回了神,一旁的牛群就在邊上。
雁娘等祝箏直等到了天擦黑,她騎著牛回來時小臉煞白,跳下牛背就開始講方才的奇遇。
雁娘聽完,驚奇地坐直道,「你這是遇到了亓山君啊!」
「什麼是亓山君?」
「這地界兒有兩大聞名之處。」雁娘念了一句詞,「崀關金絲玉,亓山世外仙。」
又壓低了聲兒接著道,「這亓山裡物華天寶,整日裡雲霧繚繞,傳聞是因為山谷裡住了神仙。」
神仙……
比起是不是神仙,祝箏有更在意的事,「她同我說了話的,我沒有聽懂,雁娘,我們回去找他們。」
雁娘擺擺手,「亓山君避世不出,神龍見首不見尾,找是找不到的。」
祝箏臉色驀地頹然下去。
雁娘看她低落,奇道,「怎麼了,你要求神仙辦事嘛?」
祝箏仍有些未回神,喃喃道,「她帶著一把和我夫君一樣的簫,還有眼睛,他們有一雙一樣的眼睛……」
雁娘沒聽完長話,單揀了一個詞兒,「你夫君?」
祝箏這才想起還沒交底,定了定神道,「校尉大人,是我夫君。」
這下換雁娘愣住了。
但眼下交底不是最要緊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祝箏隻能搪塞一句,「說來話長,我們先出去看你的腿。」
祝箏扶著雁娘爬上了牛背,自己也騎上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拿樹枝撥著牛頭往外走。
林中隻聞牛蹄踏碎枯葉的聲音,雁娘突然起了個話頭。
「其實,我一開始也是隨軍親眷來著。」
祝箏蹙眉疑惑,雁娘在這停頓中猜出她想問什麼,「可不是秦赫的親眷啊。」
「我夫君叫周晉勇,我叫他阿勇。」
「瘦瘦小小,總是病怏怏的,以前我是鎮上的大夫,他總來抓藥。」
「別看名字裡帶勇,其實膽子可小了,連刀都不敢拿。」
「雖然充了軍,也隻在鎮西軍裡謀了個放牛的差事。」
「但寫信的時候總誆我,說他作用大的很,全軍都指望著他,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帶我過上好日子了。」
雁娘講起阿勇的時候,聲線很是柔和,祝箏輕聲問了一句,「他現在呢,去哪兒了?」
「放牛的時候摔死了。」雁娘淡聲道。
又瞧了瞧遠處的牛群,「所以,我就來替他放牛了。」
祝箏怔住了。
雁娘卻仍是笑,清泠泠的笑聲在林間夜色中朗朗散開。
「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以前我總愛跟他拌嘴,嫌三嫌四的,都沒過過幾日好日子。」
「現在日子愈發清靜了,還挺想他的……」
「阿四,你跟你夫君要好好的,人活一天算一天,都不能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