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嗯,歸我管
祝箏也是一愣,看鬼似的看向方惜辰。
「不不不,不用成親,定親就行。」方惜辰接著道,「我想了想,走禮都要走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隻需裝作殷勤議親的樣子就行,我先去你們府上過一回禮,你時不時來走動走動,慢悠悠地商議個遠遠的婚期……」
祝箏出聲打斷了他的暢想,「小方公子,你是不是把定親想的太簡單了?」
方惜辰以為她在說過禮繁冗,附和道,「禮節嘛,是麻煩了點,但和旁人定親才是大麻煩!」
麻不麻煩都是他們方府的麻煩,祝箏方才隻是玩笑,可沒準備真的給人沖喜。
方惜辰卻覺得甚是可行,央著祝箏道,「怎麼樣?怎麼樣?你覺得怎麼樣?」
說實話,祝箏覺得不怎麼樣。
就算真要衝喜,和方惜辰定親還不如和他二叔定,畢竟二叔是真的沒幾年好活,而方惜辰看著還能活很久,一旦真定成了後患無窮,她沒理由趕著去趟這趟渾水。
祝箏搪塞道,「呃,我考慮考慮。」
方惜辰:「你考慮,慢慢考慮。」
兩人坐在碎鏡塘邊又聊了會兒別的,大都是方惜辰在說,說完他叔說他爹,說完他爹說他哥,說完他哥說三紅,絮絮叨叨地把全府都拉羅了一遍。
祝箏聽著聽著就有些跑神,禮記裡說,「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她近日可謂天天體會。
說來都要怪某人整日裡鑽研「投她所好」,拜其所賜,現在她見到那些最喜歡吃的,最喜歡玩的,都會先想起他的臉,想起他是怎麼溫柔笑著拿到她跟前。
想的多了,心裡就更煩,什麼也不願意幹了。
所以過得愈發渾渾噩噩,這罪過,全是因為他造的孽緣。
日影西斜,碎鏡塘裡的魚群聚成一群搶花瓣吃,偶有竄出一條吐幾個泡泡。
祝箏被驚動回神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這才恍惚記起方惜辰剛才好像說了一句要去看大雁去,她好像還應了聲,應的什麼卻記不清了。
秋陽不比夏日,陰涼處分外的涼,祖母隻講究好看,給祝箏準備的還是夏衫,她打了個噴嚏,攏著薄裙站起身,準備換個向陽的地方曬曬。
走出假山幾步,太陽剛照在身上,祝箏一擡頭,冷不丁又打了個噴嚏。
這噴嚏半是冷的,半是被嚇的。
假山外連著個小花圃,隻有獨條窄窄的青石小徑可供進出,有個人影站在這條必經之路上,一襲銀銹絳紫的官袍,眸清姿正,孤高如青松。
花圃裡這時節種的是紫松果菊,淺淺的紫色鋪陳一片,倒是和他的官袍合襯的很。
方才還背後腹誹的人猛然出現,祝箏下意識皺了皺眉。
倒不是皺眉自己的背後腹誹,她當面還要腹誹呢。
腹誹他居然還不知悔改,今日碰見他的時候祝箏就起了疑,一個月來她是頭一回出府,一出來就撞見了容衍,說是巧合,鬼都不信。
祝箏皺完眉頗有些為難,為難接下來是故作冷淡地和他寒暄,還是直接裝作視而不見。
倒是還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她轉身跳進碎鏡塘裡,瀟灑地遊出生天。
不等祝箏決策完,容衍已經又近了兩步,沉沉的目光凝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有些長。
「該回去了。」他道。
容衍這個語氣自然的很,自然到讓祝箏有些恍惚。
甚至覺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隻是從聽簫苑出來和他遊玩踏秋,踏的時間晚了些,所以他說,「該回去了」。
祝箏恍惚完,清醒過來便有些惱羞成怒,「我來這兒是相看郎君的,正挑的興起呢,才不要回去。」
容衍淡聲道,「不在這兒挑。」
祝箏現在看他這個平靜的樣子很不順眼,忍不住道,「怎麼?我在哪裡挑夫君,要結哪家親,難不成也歸太傅大人管?」
「嗯。」容衍垂眸看她,「歸我管。」
祝箏以為自己聽錯了。
須臾又想到他這會兒閑的頭頂生雲,大老遠跟過來,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管她的,連帶著天靈透徹,想起近日祝府上再沒人提議親,是不是也出自他的手筆。
好好好,這大狐狸的尾巴藏也不藏了,從前不爭不搶的果然是假象,他如今倒是不背著人了。
祝箏擡腳要走,容衍卻堵著她的路不肯動,固執地站在小道上,像一顆冷光閃閃的長釘。
「走開啊你。」祝箏氣的推他。
容衍一動不動,任她推了兩下,氣的擡起臉瞪他,仍是石頭牆似的擋著祝箏。
他眸光清透,倒映著祝箏氣鼓鼓的臉,忽然道,「起風了。」
這幾乎是一句廢話,他們說話的這會兒,頭頂的銀杏樹一直在掉葉子,簌簌落了兩人滿肩。
容衍卻很少說廢話,祝箏還沒明白過來他什麼意思,又打了個噴嚏,一低頭這才注意到他臂彎裡折著一件湖水藍的披風。
容衍將披風抖開,見祝箏似乎在發獃,又道了一句。
「是你落在聽簫苑的。」
祝箏當然記得這件披風,白鶴銜花紋的雲錦料子,環肩流蘇上綴著蝶貝雲母,刻的偏生還是蝴蝶和小風箏,兜帽上滾著一圈白茸茸的雪狐絨,她一眼就喜歡的不行。
容衍帶回來那日約是七月初,正熱的時候,縱使她喜歡的緊,隻穿著試了試就出了一頭汗。
那時候祝箏天天盼著天氣涼下來,為了表達對它的愛不釋手,還說過一句,「以後入了秋要天天穿身上不脫下來,睡覺也穿著,沐浴也穿著。」
「我不要了。」祝箏沒有接的意思,「反正也是你買的,你自己留著穿吧。」
容衍靜了一會兒,「好。」
祝箏看著他把披風端端正正地對疊了衣襟,又揣進了懷裡。
如今知道了他的陰暗怪癖,總收集些和她有關的東西,私下不知拿來做什麼勾當。
「還給我!」祝箏擰眉道,「我又想要了。」
容衍擡眸,側了側下頜示意,「穿上。」
他重把披風抖開,祝箏沒再猶豫,背過身去乖乖披上,天氣是真的很涼,為了爭口氣萬一鬧了風寒,受罪還是隻有自己。
她速戰速決地穿好,容衍想將系帶繫上,被祝箏用手隔開,低頭去自食其力了。
容衍的手定在半空,停了會兒,似乎在她的鬢髮上碰了碰。
短短的一觸,不等祝箏反應過來,他已經抽回了手,退開了得體的距離。
也是在這一觸時,祝箏看清了他的手背上的燙傷還沒好,紅紅的結了痂。
還不等祝箏再說什麼,容衍卻直接轉身走了。
他來就為了送件衣裳嘛……
祝箏疑惑看向容衍的背影……這一看才發現,他發冠側後的垂帶旁,好像別了朵藍色的小花。
沒等看清,他已經走遠了。
就這樣呆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容衍的身影消失的徹底,祝箏才回神,忽然不記得方才想走出花圃,是要去幹什麼……
但她也不想在這兒傻站著,索性揀了個和容衍相反的方向走。
秋風漸起,祝箏也不想再待了,預備去尋尋方惜辰道個別。
棲雁園大的很,這一尋就是小半天。
祝箏有些頭痛漫上來,許是在湖邊被風吹的。
於是順手將披風的兜帽戴上,蓋在頭上時,卻從帽中滾出了個東西,勾在了她的髮絲上。
她伸手摘下來。
是一朵月見蘭。
卷卷的黃蕊,淡藍色的花瓣,是一朵和容衍發冠後一樣的月見蘭。
小小的,似乎不準備被人發現。
「不長嘴的木頭一個,活該他孤家寡人!」
身後冒出的聲音嚇了祝箏一跳。
祝箏回頭,又嚇了第二跳,「小方公子,你去哪兒了?怎麼弄成這樣?」
「我哥做的好事。」方惜辰的衣服濕了個半身,他擰了擰還在滴水的下擺,繼續道,「剛才跟你坐在那兒的時候,看見湖對岸有個人,忒像方守謙。」
「早上還嘴硬說死也不來,這不知從哪聽說那姑娘要來,找了一圈沒找見,他又回去了。」
「什麼姑娘?」祝箏有點兒懵,「你哥在找誰?」
「嘿嘿。」方惜辰壞笑兩聲,「我趁他酒醉誆出來的,以前在馬場他技不如人,被一個紅衣姑娘一槍挑下過馬,從此可惦記上了。肖想人家多少年,連句話都不敢說,最近聽說人家剛退了婚,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我說他憋著這麼多年,等誰呢,方才沒忍住罵了他兩句木頭嘴……」
「戳了他的痛處,直接氣的他把我推進了碎鏡塘裡哈哈哈。」
祝箏「啊?」了一聲,她隻有一個春風化雨的姐姐,這大刀闊斧的兄弟情還真是沒見識過。
方惜辰卻像是很高興似的,高興完又突然變了變臉,頗有些嚴肅地問:「阿箏,我的牡丹呢?」
祝箏:「嗯?」
她下意識摸了摸頭髮,發現鬢間空空,方惜辰插的那朵牡丹花不知何時沒有了。
「或許是……掉了?」
「剛好掉到碎鏡塘裡去了?」方惜辰從懷裡掏出了個濕漉漉的大紅花團,當著祝箏的面抖了抖。
「我掉進水裡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就是我那朵牡丹,怎麼掉進碎鏡塘裡的?快快從實招來!」
祝箏抿了抿唇,簡潔明了道,「不是我扔的。」
「真不是?」方惜辰將信將疑,眼尖看見祝箏捏著的花,「那這是誰的月見蘭啊?」
祝箏一凜,「這是……撿的。」
方惜辰不解,「你撿別人的花做什麼?」
祝箏被問的啞口無言,此時已經明白了大概,心思又不自覺飄到了某人身上,低頭盯著手裡的蘭花,喃喃道,「是啊,做什麼……」
「阿箏,你真的沒扔我的花嘛?」方惜辰仍是糾結,「我先前的提議你考慮的如何?若是不同意也沒關係,咱們朋友還得做,可不要不好意思告訴我。」
祝箏低著頭,和容衍見過之後,她現在覺得,這提議其實是個好主意。
容衍不是那麼容易死心的人。但若是定了親,依他的性子,定然不屑於再繼續不明不白地糾纏。
三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讓人想明白許多事,說不定就釋然了。
祝箏冒出一個字,「好。」
方惜辰:「啊?」
將月見蘭揣進衣袖裡,祝箏擡起頭,「我說好,我考慮好了。」
「我們定親。」她神情淡淡,「隻三個月,三個月後,無論誰火燒眉毛,都不能再提議親的事。」
「真的啊?」方惜辰沒想到峰迴路轉,高興地原地轉圈,學了一聲牛叫一聲馬叫。
「好!阿箏,你真講義氣!以後有事儘管叫我幫忙,就算是當牛做馬,我方靜先也絕無二話!咱們三月為盟,義結……呃……結金蘭兄弟,三個月一到,我肯定不再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