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你阿姐將你教的很好
祝箏在深宮中找了一圈,遍尋不獲那個人影,心急如焚中,最後想起了一個地方。
她急匆匆穿越大半個皇宮,在一個窄廊轉角處冷不丁撞見個人,氣定神閑地倚欄看竹。
顯然是在等她。
公儀灝眼上帶著的薄紗覆帶隨風揚起,負手而立。
「四妹。」
她被他的稱呼叫的眉頭一皺,目光沉了沉。
公儀灝不以為意,「在找阿衍?」
祝箏沒否認,「他在哪?」
公儀灝靠著廊沿坐下,「你找他何事?」
何事……
很多事,很多理由。
但她找他從來不需要什麼理由。
今日滿座貴賓高朋,她沒辦法忍住不去看容衍,滿殿光怪陸離之中,隻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喝酒。
離開時,也是孤零零一個。
他總是一個人,身邊誰也沒有。
祝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出來。
在她沒來得及想明白的時候,她就已經跑了出來。
祝箏沒答,被人擋在道上有些不耐,「殿下找我有事嗎?」
總不可能是偶遇。
就算是偶遇,他們二人也沒什麼閑談的必要。
公儀灝終於開門見山,從背後拿出個紫檀木的畫筒,「受人之託,來給四妹還東西。」
他把畫筒打開,抽出裡面的畫軸,呼啦一聲展開在祝箏眼前。
畫上的人是她。
大約剛及笄,臉上還略顯出稚氣,配上她在臉上畫的那隻紅烏龜,更顯出幾分滑稽。
祝箏記得這幅畫,特意請了宮廷畫師,畫工尚算的上一流,就是脾氣有些拜高踩低。
這是為還是儲宮太子的公儀灝選妃用的,祝箏就算記得,也隻剩了個模糊印象,倒是看那隻裝畫軸的紫檀木筒頗有些眼熟。
祝箏興趣缺缺,「殿下怎麼還留著這些東西?」
怪怪的。
「跟我沒關係。」公儀灝看出她目光中的狐疑,緩緩道,「記不清哪年了,阿衍以要我選妃的名義,尋著了四妹的畫像。」
「從送進宮裡,這幅像就一直在阿衍手裡。」
祝箏神色略凝。
公儀灝繼續道,「他對你如何上心,就算不用旁人說,見到這幅畫像……不,就算沒有這張畫像,也早就昭然若揭了。」
祝箏掃過那張裝裱雅緻的畫像,上頭的顏料卻有些褪色了,像被描摹過很多次。
公儀灝看祝箏愣神的反應,似乎很是滿意。
施施然將畫軸捲起,擱在她手裡。
「如今,物歸原主。」
祝箏虛握著手,明白他是替誰「還」這幅畫時,先疑惑的是他為什麼要幫這個忙。
「今日的聖旨,大殿下是不是早就知情?」
若下半輩子真要去善磲城喝風吃沙子,他不會對容衍是這個反應,甚至還有心情在這兒遞口信。
「四妹果然機敏過人。」公儀灝一愣,含糊其辭道,「不過這不關四妹的事。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有些人總以為秘而不宣是高明的手段。
祝箏哂然,避而不答也是答。
他這等於是承認知情了。
直覺告訴她,容衍再下一盤大棋,嚴格來說,他無時無刻不在布局下棋,這麼多年,已成常事了。
握著手裡的畫軸,祝箏抿了抿唇,聽見自己的聲音莫名有些發虛。
「那我便問與我有關的,賜婚也是大人的安排,對嗎?」
這一時,公儀灝似乎明白了些許,為何阿衍獨獨鍾情了這個小姑娘。
她確實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
「阿衍這個人在想什麼,一向很難猜透。」他笑答道。
「我亦猜不到多少,倒是聽他說過一句,聶府的屋檐夠大。」
「四妹嫁進去不會受委屈,還能將聶家拉攏過來,實乃一舉兩得的考慮。」
一舉兩得……
誰要舉,誰在得?
頭上的金釵珠串墜的彷彿千斤重,祝箏突然覺得一陣頭疼。
她從來知道自己的親事輪不到自己做主,情愛之事她沒興趣,是因為離她遠不可及。
一個生在宅院的女子,命好的就會順利去到另一個高門宅院裡等待死去。命不好的,就會像個蹴鞠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直到最後,還是會被踢進一個合適的院子裡。
她不甘這樣度過此生,也因此在前世一直激烈反抗,妄圖自己的命途前路全由自己做主,結果飛來橫禍,最後落的個最最慘烈的結局。
現在,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打算。
在這個打算上,容衍是真心要給她一個廣闊的屋檐,一個龐碩的靠山?
還是想起她這顆棋子,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既然他賜婚賜的體面,又何必這時候拿出幅她根本不知道的畫像,平白擾動人心。
突然忘了自己方才為什麼那麼急著找他,祝箏臉上泛起一絲笑,定格在唇角,有些意味不明。
「他為什麼不自己來還?」她問道。
公儀灝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想答案,開口講出的卻是一則往事。
「經年前,宮裡起過一回大火。阿衍到處救火救人,衝進一處行宮時,被砸下來的房梁壓住了腿。他隨身帶著匕首,毫不猶豫就要把腿割斷……匕首刃鈍,他割的很是鍥而不捨,幸而護衛及時趕到,將他救了出來。」
「不然……你現在見到的,就是一個獨眼太子,配一個獨腿太傅了。」
聽見他毫不避諱地說自己獨眼,祝箏擡眉看了他一眼。
公儀灝倒是大方,一把將眼上的覆帶扯了下來,平靜地與祝箏對視,一隻眼珠泛著毫無生機的灰白。
祝箏沒什麼窺探別人的缺殘的癖好,轉開了目光。
早知他是半瞎,震驚的不過是他的話外之意。
崇弘大師曾經告訴她,容衍的性子倔強倨傲,認準要去做的事,一向做的沒有半點回頭的餘地。
公儀灝現在告訴她,當斷則斷,即便祝箏是他身上一塊肉,該剜的時候也會剜下來。
祝箏忽然懂了。
他此時還畫像,意為這是他的了結。
而不親自來,應當也是不想再與她見面了。
怪不得從前那麼容易找到的人,今天怎麼都找不到……
原來被人躲著是這種感覺。
當真是不太好受。
祝箏捲起畫軸,平靜道,「煩請殿下替我銷毀了吧。」
大雍向來有風俗,自己毀壞自己的畫像,不太吉利。
這副畫像畫的是她,可也從來不屬於她,談不上「物歸原主」。
「另請殿下幫我轉告一句……」她擠出個乾澀的笑,「大人真是我見過最爽快、最說話算話的人。」
公儀灝本以為自己接的是個燙手山芋,卻沒想到祝箏當得上是不卑不亢,不怨不懟。
「四妹也不遑多讓。」他恭維了一句。
祝箏的笑漸淡,「殿下是不是改口太早了,似乎對我姐姐勢在必得了。」
公儀灝提醒,「你姐姐已經有了我的孩子。」
「殿下若是這樣自信,這陣子就不會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同阿姐見面。」祝箏神情漸冷。
「這個孩子如何來的,殿下當真問心無愧嗎?」
公儀灝臉色一僵。
祝箏繼續道,「我們府門不幸,養出來的若是沒有根骨,早就成了一攤爛泥了。」
「殿下和阿姐之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大夫說她失憶是憂思過度,你最好祈禱她永遠不會想起來,若是用了什麼折辱她的手段……」
「你和她,絕不可能再有善終的結局。」
公儀灝由著她綿裡藏針,也不惱,反而忽然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你姐姐將你教的很好。」
姐姐是將她教的盡心儘力,但這句話不該是他來說。
因為她一定會想辦法和祝清重圓,不論付出什麼代價。
祝箏冷麗的臉上神采黯淡,忽覺一陣對牛彈琴的索然。
「言盡於此,告辭了。」
*
承壹殿前,枯黃竹葉搖落一地,又隨風揚起。
公儀灝轉過檐角,向站著出神的人道,「還看呢?人走遠了。」
日光竹影下,容衍斂眉回神,看向公儀灝的目光裡略顯不滿。
「我說了,隻用還畫像。」
這是嫌他多嘴多舌了。
「說錯了?還畫像難道不是要絕情,絕情不是越狠越有效?」公儀灝挑了挑眉。
「還是說,你們兩個這是為了做戲給我那好『弟弟』看?他可沒那麼好騙。」
容衍目視遠方,朝著祝箏離開的方向,沉聲道,「他早就知道了。」
公儀灝沒接茬,靜了一會兒,才又恢復了風流笑意,調侃道,「那又是何必?」
「依我看,四妹的性子還是跟你更配些,難道就因為怕成了我妹夫,從此被我壓一頭?」
容衍沒理會他,從他手裡抽走了畫像,擡腳就進了承壹殿。
看來調侃砍到了大傷口,公儀灝無奈道,「話還沒說完呢,她還讓我轉告你……」
容衍:「聽到了。」
話音落,殿門已經關嚴了。
公儀灝摸摸一鼻子灰,做完這裡外不是人的打鴛鴦大棒,準備回去看祝清。
路上專門去了一趟太醫院,親自抓了兩副安胎藥帶回去。
自從太子之位被廢之後,東宮易主,他便搬到了偏安一隅的靖和宮。
宮人對此處不太上心,靖和宮門口長草叢生,此時有個人正等在門口。
「皇兄,久睽。」
公儀休臉上掛著個白牙閃閃的笑容。
公儀灝看也沒看,冷淡地錯身向前。
公儀休笑容更甚,在背後高聲道,「聽聞皇兄要封妃,皇嫂恰是舊相識,來敘敘舊也不歡迎?」
「叫她皇嫂……」公儀灝腳步忽然停住,意有所指的頓了頓。
「你配嗎?阿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