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急匆匆的腳步聲，也終於慢了下來。

　　卓赫英在原地停下，下意識的擡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亂的頭髮和衣領。

　　卓雲旗並不知道。

　　他先行往前頭走去了。

　　待到卓赫英跟上去的時候，卓雲旗已經走進了集雅苑，一邊走進去，一邊溫和笑著喚道，「九嬸。」

　　「雲旗來啦……」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集雅苑的院子裡響起。

　　太熟悉了。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卓赫英的心跳甚至都不利索了。

　　還有了些口乾舌燥的緊張。

　　卓雲旗笑道，「可不止我來了，猜猜我帶了誰來？」

　　「你反正次次來都給我帶東西，我都說了不用了，我什麼都不缺的。」謝芸汐正在給院子裡的植物澆水。

　　這些都是從卓施然府宅裡她種的那些藥材移栽過來的。

　　謝芸汐知道女兒喜歡，就想在集雅苑裡也種些。

　　其實謝芸汐之前都還是住在女兒的府宅上比較多，但是卓雲旗去探望她就比較麻煩，他還總去，就是因為不放心謝芸汐自己在那兒住著。

　　所以後來謝芸汐就回了集雅苑，對這個住了好些年的小院子，還是頗有幾分念舊的，她在這裡結婚，在這裡生活，在這裡生兒育女……所以就算住回來也沒有覺得太過難受。

　　一邊澆水一邊說道，「你還能帶誰來？你要是能把我家然然和小淮帶回來我就最高興了。」

　　「那可不一定。」卓雲旗神秘兮兮說道。

　　謝芸汐原本正背對著卓雲旗在澆水呢。

　　聽到卓雲旗這神秘兮兮的聲音，她就笑了，放下了手中從桶裡舀水的水勺。

　　拿帕子擦了擦手，一邊擦手，一邊轉過身來。

　　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的臉上都還帶著溫婉笑意，一雙眼眸彎彎的朝著卓雲旗的方向看過來。

　　隻不過，就在下一秒……

　　啪嗒！

　　她手裡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臉上原本還帶著的溫婉笑意，也頓時僵住了。

　　謝芸汐的目光再也挪不開了，定定看著卓雲旗身旁的那道身影。

　　她怔怔看著，眼睛很輕，很輕地眨了眨。

　　像是不敢用力眨眼，生怕這是幻覺自己一眨眼就消失了。

　　但是……視線卻漸漸被水霧模糊了，不受控制的。

　　謝芸汐的聲音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有些啞了。

　　她啞聲對卓雲旗說道，「雲旗啊，我大概……我大概是真的瘋魔了吧。什麼幻覺都出現了……我居然看到……你九叔了……」

　　卓雲旗臉上帶著笑意，「是啊，我把九叔給您帶來了。」

　　謝芸汐原本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是自己太思念了，思念太久了，有孩子們在身邊的時候，這些思念還能剋制克制。

　　現在孩子們都不在身邊了，好像就開始沒了邊際。

　　於是……

　　在看到卓赫英身影的瞬間。

　　謝芸汐的第一想法是：我終於……瘋了嗎？

　　直到此刻，聽到了卓雲旗的這話。

　　其實卓雲旗的話，每個字，她都能聽得懂，每個字都明白，但就是這一番話，連在一起，她好像腦子就沒有辦法反應過來了。

　　謝芸汐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於是，身體比言語更先行動。

　　謝芸汐向他走了上去，不敢靠得太近，像是依舊怕碰碎了這個幻覺。

　　就連伸手，都隻隔空輕輕描摹了一下男人風塵僕僕的容顏。

　　她笑裡帶淚，「我想過很多次，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會是什麼模樣……大概就是這樣了。」

　　「小芸兒……」卓赫英眼眶通紅地看著眼前女子。

　　自己都錯過了什麼啊……

　　他聲音有些哽咽了，「回來……晚了。」

　　謝芸汐在這一刻，似乎腦子裡那些難以置信，終於漸漸落了地。

　　她緩緩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到了卓赫英跟前。

　　擡起手來，先是輕輕在他衣襟上摸了摸。

　　發現真的是自己可以觸碰得到的之後。

　　一些埋藏已久的情緒，終於決堤了。

　　再次擡起手來，已經不再是輕輕摸了摸了，她握起拳頭，一拳一拳捶在他心口。

　　「你……你……你去哪兒了啊……還活著……還活著為什麼……為什麼不回來？！你去哪兒了啊……」

　　卓赫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能任由謝芸汐發洩著這已經憋了好些年的，在孩子們面前都無法宣之於口的情緒。

　　直到謝芸汐的情緒終於逐漸平復下來。

　　謝芸汐吸了吸鼻子，眼圈和鼻頭已經通紅，聲音也很啞，剛才這一場痛哭，像是要流幹所有的眼淚……

　　此刻平復下來之後，大抵因為，想要發洩的情緒，都已經得到了釋放。

　　於是謝芸汐此刻倒是冷靜了下來。

　　「進來吧。」謝芸汐說道，「喝杯茶。」

　　跟著謝芸汐進了屋，卓雲旗因為不放心，所以一直默默跟在角落。

　　謝芸汐給他們倒了茶，自己也灌了兩杯之後，終於擡起眸子來。

　　看向了卓赫英，她長長呼了一口氣，聲音平復冷靜，「說說吧，你這些年去哪兒了。」

　　卓赫英沉默了幾秒，才低低開口，「我在想，要從什麼地方說起。」

　　謝芸汐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從頭說起。」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死而復生的丈夫的眼睛，明明眼眶和鼻頭，還有聲線聽起來，都昭示著才剛剛經歷過一場情緒的大爆發。

　　可是此刻，她的聲音和情緒，都相當冷靜，並且執著。

　　「我連你的死，這些年都已經想辦法在接受了。那麼也就沒有什麼事情是我聽不了的。」謝芸汐盯著卓赫英的眼睛，繼續道，「從頭說起。」

　　她的嘴角，很淺地勾了一點點，然後才低聲說了句，「我想，你總不可能是今天才活下來的，從當初就沒有死，這麼多年下來，卻沒有回來看過我和孩子一眼。想來是在外面已經有了不一樣的生活。」

　　「所以，你從頭說起就行。」謝芸汐冷靜道。

　　卓雲旗原本因為不放心，而一直站在牆角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刻聽到九嬸這話，他有些愣了。

　　然後轉念一想，又有些無奈，是啊，也難怪。

　　九嬸畢竟，是小九的親娘，興許，小九那些舉重若輕臨危不亂不驕不躁的性子，就是從九嬸這兒接去的。

　　任何時候，似乎都能足夠冷靜。

　　卓赫英很清楚妻子的性格，她在完全信賴的人面前，才會溫和柔弱，才會溫柔順從。

　　而在不信賴的人面前，她就會立起來。

　　她隻是，不再信賴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