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嘴角倏而一勾:“星軌縱橫,而我自成宇宙。
”
透明燒水壺裡的水開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氣泡,浮浮沉沉非常活躍喧嚣。
偌大的會客廳安靜了一瞬。
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窗,在陸遠森冷俊秀的側臉留下紅藍相間的顔色,晦暗、沉悶,如同13世紀中葉色彩撞擊濃烈的哥特風油畫。
可能是對方的表現太過于不可一世,滕纾德捏着茶夾的手停頓片刻,他放下品茗杯,感慨道:“年輕是真好啊,你現在已經可以随性而為了,不像我,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是在殺人就是在被人追殺,沒有你這份傲氣兒。
”
陸遠短促地笑了聲,提起燒水壺繞蓋碗旋沖溫杯後,開始慢條斯理地投茶。
“滕叔,我倒是很佩服您。
聽說,您手裡過過的人命很多,二十多年的厮殺每次都能死裡逃生,差一點兒運氣都不行,不過,一個人的好運總有耗光的時候,不可能一直神來氣旺,您說是吧?
”
滕纾德端起茶杯浮浮茶沫子,舉手投足間透着紳士般的優雅,他的眸光很深,語氣四平八穩,完全沒有因為小輩用詞不敬而表現出任何不滿,“運氣這種東西,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說辭,人這輩子端什麼碗,吃什麼飯,經曆什麼事,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好了。
老話說,五十而知天命,吾其達此生。
小陸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人生很多事情都無法按照我們的期望發展,你現在三十多歲,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看問題自然看不到二十年三十年後,你得清楚,這世上一個财、一個運,從來不是人找财找運,而是财和運氣找人,冥冥之中都有定數,譬如二十三年前三川地震,死的那個人是姓盛的警察。
幾年前,深夏市公安局地龍村禁毒,我手底下的人和警察火拼幾乎團滅,隻有我活着。
再譬如現在,死的是馮巧,受傷的是阿溫,你的人走不出六盤地界,這都是注定好的,是天命,天命不可違啊。
”
“……或許吧。
”陸遠把茶杯放進歙硯金皮籽料原石的茶海裡,“我這個人非常惜命,這輩子唯一的夢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錢,幹自己喜歡的事,然後終其天年。
德叔你是曹魏武皇帝般的人物,我是打心裡佩服你的,隻是,周老闆對我一向不薄,我不能在背後捅他刀子,咱們在道上混,忠義兩個字得知道怎麼個寫法,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把我手裡十多家深網服務器的隐藏地址給你,不過我也有個條件,你拿到想要的東西後,放我和我手底下三十多個兄弟離開六盤。
”
謝遇知靜靜站在會客廳緊挨着的相鄰房裡,已經聽了大半天,外面有兩個保镖,穿的跟黑(屏)社(蔽)會似的,他避開保镖圍着蘭納繞了一圈,才找到個無人看守的偏窗,翻進來後發現相鄰房和會客廳卻不相通,應該是耳房一類的雜物間,好在隔斷牆薄不隔音,房間裡也安靜,對面的談話他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遠這個人,說話是真毒,字裡行間聽着全在恭維滕纾德,實際上每個字都在罵對方,簡單翻譯一下他話裡的大概意思就是:我愛錢自私又怕死,頂多算俗人一個,你滕纾德可就不一樣了,曹操是什麼人?
衆所周知曆史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雄,為了把持權力,鏟除異己,無視仁義道德,你滕纾德現在要學曹操幹掉BOSS自己上位,那我陸遠受你牽制沒辦法,幹不過你那我摘幹淨自己總行吧?
至于後面那段,就更簡單粗暴了:老東西你最好是見好就收,别他爺爺的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手裡三十多号人,槍|支|彈|藥齊全,到時候真拼起命來打不赢也是個兩敗俱傷,咱們誰也賺不着便宜。
謝遇知漫不經心地靠在牆壁上,無聲笑了笑。
兩敗俱傷……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如果雙方現在打起來,六盤地界一定會變得很熱鬧。
想到這兒,謝遇知看了眼門口。
他站的位置正好沉浸在一道光影裡,額前漆黑的發稍被照出棕褐,反射着金屬的質感。
下一秒,他從腰包裡摸出一把槍,提歩向門外走去,身材挺拔的如出鞘利劍,走路帶風衣角微動。
會客廳内。
滕纾德嘴角挂着點似笑非笑的意思,也看不出他對陸遠這番話有什麼看法,“小陸,你要是早這麼爽快,我就不用親自到六盤來一趟了,東山那邊的貨要得急,我本來脫不開身的,但做事情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馮巧死了,阿溫自顧不暇,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隻能暫時先放一放東山那邊的生意了。
”
陸遠點點頭,略笑了笑:“德叔,您和巧爺不一樣,巧爺是個沒有很大野心又容易滿足現狀的人,他這輩子估計都沒想過幹掉你把毒品的生意也握在自己手裡。
”
“所以他死了。
”滕纾德非常平靜地放下茶杯,“和當年那個姓盛的條子一樣不識時務。
”
陸遠擡手,捏了捏左耳的黑色耳釘,好奇道:“德叔好像很在意那個警察,我知道緝毒警察可恨,但我們面對的從來不是一個警察,自然也不會針對特定的人,怎麼?
這個姓盛的和德叔有很深的恩怨嗎?
”
“盛凱,盛祈言。
”滕纾德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文雅的臉上顯出些不耐,“他和他老婆兩人都是警方派來的卧底。
陳丁卯生性多疑,很難相信什麼人,他讓我去查制毒師盛凱的身份信息。
那天,我請盛祈言喝酒,找了兩個機靈的手下去盛祈言家裡查他,想着給老闆個交代就行,我是相信盛祈言人品的,他經常跟我講解毒品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法,我覺得他那麼沉迷制毒的人肯定不會有任何問題,但瘦子被人打了,渾身是傷的躺在我家客廳,吊着最後一口氣兒等我回來,還沒有說出半個字就死了。
”
陸遠說:“誰幹的?
動手的人是盛祈言嗎?
”
“不是。
”滕纾德微微凝眸,“當時盛祈言和我在一起,阿成和瘦子不可能是他打死的,是别人,但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查到做掉我手下的人是誰。
”
“那後來,你是怎麼知道盛祈言是警方卧底的?
”陸遠問他。
提起這件事,滕纾德的神情難得居然有些寥落。
“陳丁卯抓了人,那個人意志不堅,受不了冰-毒折磨出賣了盛祈言夫婦。
我和盛祈言認識八年,不是情同手足自認也算交情匪淺,他兒子出生,我還送了塊純金打造的長命鎖,知道他是卧底的時候,我想過通知他逃走,但是沒辦法,他們夫妻知道的太多了,陳丁卯一定會殺人滅口,雖然立場不同,但我真的非常欣賞他,與其讓他落在陳丁卯手裡受盡折磨,不如我這個做兄弟的親自送他個痛快。
小陸,我對盛祈言已經很夠意思了,如果不是我打死了盛祈言,他的下場一定不會比黑鷹好,電擊、挖眼、割肉、生剖内髒、全程注射可拉明,看着自己的心髒腸胃被生生拽出身體外,最後疼死。
換句話說,我救了他,我給了一個卧底警察最痛快的死亡方式,我做的有錯嗎?
他們公安局就應該把我的英雄事迹挂起來,高聲頌揚到處宣傳。
”
“沒錯,一點錯都沒有。
”陸遠擠出滿面假笑,演技無可挑剔,“我們跟警察本來就是兩條道上的人,自來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您這麼做,絕對是仁至義盡。
”他擡手,無意識的又摸了摸左耳的黑色耳釘,沖阿昭招手,阿昭立刻上前,“遠哥。
”
陸遠說:“你去偏廳,把保險櫃裡的文件都拿過來交給滕叔。
”
阿昭聞言,抿唇看向滕纾德,滿臉不服氣卻又不能發作,隻好收回視線沖陸遠點點頭回個是,轉身退出客廳。
謝遇知提了把漆黑锃亮的5|4|黑|五|星|,單手落在門把手上,手指輕輕按下。
門外,保镖忽然開口,喊了聲昭哥。
啪————極輕微的肢體接觸聲響。
謝遇知下按的手指,被一隻白淨修長的手制止住,他微微側目,宗忻撩起眼皮看他,細長的睫毛微微抖動,二話沒說拽着他就走。
保镖推開門,跟阿昭一起進了耳房。
阿昭走到保險櫃前,掏出鑰匙剛要開鎖,一道光影忽然浮過,他下意識看向光影投過來的方向。
華麗的窗簾蓋着半扇弧形透明玻璃,窗戶關的很嚴實,窗簾卻在微微晃動。
阿昭回頭,問兩名保镖:“你們一直在這裡守着,沒有人進過房間吧?
”
兩名保镖互看一眼,紛紛搖頭:“沒有。
”
阿昭又看了看窗戶,皺眉想了想,還是提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檢查了一下。
外面是小廣場,對過是偏廳,沒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難道,是我多疑了?
’阿昭搖搖頭,心想,‘今天真是太緊張了,如此草木皆兵的,既然沒有可疑的地方那就算了,或許隻是剛才他們進門的時候,走廊裡的過堂風在作祟。
’他悶悶地拉上窗簾,提歩走回來,打開保險箱拿出文件,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倆保镖,“你們守好門,耳房裡的東西都很重要,一定不要出了問題。
”
兩名保镖連連點頭,鄭重道:“昭哥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看好的。
”
阿昭嗯了聲,抱着文件離開了。
保镖随後對仔細檢查了房間,什麼發現都沒有,不禁互相調侃:“昭哥也太小心了,咱們一直在外面守着,怎麼可能會有人闖進來?
”
“就是,這房間每個窗戶都是反鎖的,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進來。
”
兩人說着走了出去。
窗戶外面,宗忻把謝遇知死死抵在牆壁上,直等到房間裡沒了動靜才松開他。
謝遇知低頭看着宗忻,眼睛裡星光閃爍。
宗忻攥得太用力,以至于他的手腕都已經有些輕微發紅,謝遇知活動活動手指,微微低頭湊在宗忻耳邊,小聲道:“小花,你在我手腕上留了顆愛心。
”
“啊?
什麼愛心”
宗忻剛才明顯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謝遇知的話忽然擡頭,一下磕到了謝遇知的下巴。
“嘶……”
謝遇知捂着下巴猛地往後仰過去,整個人被迫又抵在了牆壁上。
“你……”意識到自己撞到了謝遇知,宗忻手忙腳亂的替他去揉下巴,“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
“我沒事。
”謝遇知攥住宗忻的手,去摸他額頭,“你額頭疼不疼?
”
“我不疼。
”宗忻說。
謝遇知替他揉揉前額,“你怎麼突然跑過來了?
我不是讓你……”
“裡面有局裡要的暗網服務器隐藏地址。
”宗忻擡手指了指窗戶玻璃,打斷謝遇知道,“我們得想辦法把東西拿到手。
”
謝遇知神色一凜,猛地按住他肩膀,凝重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質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