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前幾年在酆陵下邊的村子搞了幾個私人作坊,那邊以前是貧困村,這兩年老闆境外生意做得好,他們有錢賺,生活比前幾年好了不少,緊盯着這塊肥肉不想被人搶走,對生面孔警惕心很高,你明天帶幾個常年跑京澗線的夥計一塊過去收貨,他們輕車熟路有經驗,和當地村民都認識,到了地方也好說話。
”
“這批貨肯定不違法,你放心辦事就行,隻一點要求:進了村少說話少打聽,隻管收貨給錢,要是讓他們誤會你别有所圖,你可能就走不出來了。
别說什麼現在是法治社會這種蠢話,你老家三川和貴川接壤,知道貴川那邊有多亂,進了十萬大山還想全乎走出來可不容易,這世上有句話叫好奇心害死貓,懂嗎?
”
“實話跟你說吧,趙樂國有錢吧?
他到了地龍村也得老老實實按規矩辦事,跟他同去的親戚狂得不行,在當地得罪了人,是硬生生把一條胳膊留在了地龍村才回來的,到現在都沒敢報案,你知道為什麼嗎?
”
“因為,京台市公安局再牛逼,也不能跨省管地龍村的事。
鬧大了,人家隻會說打架鬥毆,關兩天再放出來一點事兒都沒有。
”
宗忻靠在窗邊,端着茶杯單手抱臂,臉上神情晦暗不清。
澗南省酆陵市,地龍村,這個地方他有所耳聞,受地理環境影響,地龍村身在連綿起伏的大山中,交通閉塞,與世隔絕,往西滇緬線,往南接壤泰撾,隐蔽性好,搜查系統進入山區還會被地磁幹擾,很多走私|軍|火、毒|品的窮兇極惡之徒,稱地龍村是沒有條子的天堂。
深夏市公安局禁毒行動,幾次三番在這裡吃虧,思安港碼頭分局曾支援過一次市局的禁毒工作,他還記得那次他們潛進山林,接應被迫撤退禁毒警的場面,生死一線,滿地殘肢斷臂,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地龍村靠什麼發家緻富的,誰心裡都清楚,但每次搜查都找不到證據,是地理環境滋養了地龍村這塊天然的養毒沃土,不能硬拆、硬抓、也無法對其強行遣散遷移。
程華在這樣的地方搞私人作坊……
宗忻緩緩喝口茶,掼下百葉窗簾走到床邊坐下,從抽屜裡拿出瓶抗生素填進嘴裡,用茶帶下去,擡眼看看時間,35:35分。
他起身,動作利落的從床底抽出行李箱打開,把最上面兩件衣服撥到旁邊,開始組裝西|格|紹|爾|P|2|2|5式警用手|槍,槍|管|膛|線咔嚓楔入,宗忻動作利落專業,抓起7發子彈,全部裝進雙排彈|匣,又将内入式耳麥塞入耳孔内,開始調頻。
柔和的黃色燈光沒有給他白皙的面容鍍上任何暖色,反倒襯得他更冷漠疏離。
沙沙的電流聲穿透耳膜,很快恢複安靜。
“我是三花,目的地澗南酆陵,地龍村,收到回答。
”
幾秒鐘後,信息部門對他進行了回應。
“總部已收到,随時進行實時追蹤。
”
“替我接李副局。
”宗忻側臉下颌線冷硬,聲音有些低沉。
對方沉默片刻,“李副局正在開會。
”
宗忻微微蹙眉,“陳潔,告訴李副局,謝副支隊被人盯上了,他很可能有危險,最近謝副支隊出警,一定讓他帶幾個人,最好取消他正常上下班,強制他非必要不離開市局半步,815案中我們犧牲了太多人,不能再讓新調過來的人出事。
”
“盛副支隊,我收到了,一定轉達李副局。
盛隊,你知不知道盯上謝副隊的人是什麼人?
有線索嗎?
盯梢目的是私人恩怨還是什麼?
”
陳潔聲音一如既往嚴肅。
宗忻說:“還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對方姓名程昊。
不過,謝副支隊應該認識那個人,你最好讓李副局問問他來龍去脈。
”
陳潔鄭重點頭:“明白。
”
消掉頻道,宗忻把槍放進行李箱電子幹擾夾層,他的每個動作都幹淨利落,完全不似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孱弱。
收拾完東西,宗忻躺在床上盯了會兒天花闆,睡不着,掏出手機找到謝遇知的電話,想問問謝遇知在做什麼,但想到陳潔說李副局在開會,那八成謝遇知這會兒也在刑偵科大辦公室,市局紀律規定,開會期間不允許接電話,所以他編輯條信息發了過去。
‘謝副支隊,已經回市局了嗎?
’
發完信息,宗忻把手機随手扔到一邊,擡手去關床頭燈,手指抵在瓷白開關上的瞬間,手機震動了兩下。
宗忻一怔。
謝遇知幾乎是秒回。
‘正在開會。
明天幾點走?
’
宗忻拾起手機,輸入:五六點鐘。
又删除,又輸入:我還沒有被限制出行不需要向你交代。
想了想,還是全部删掉,隻打了個睡了晚安發送出去。
·
許支隊正做案情分析報告,連續說了十幾分鐘嗓子已經冒煙,他端起茶杯喝水潤了潤,繼續:“經查實,趙樂國今年七月底确實去過一趟酆陵市,和他同行的人叫趙毅,是趙樂國親戚,這人從酆陵回來就斷了手臂,我和陳林走訪了當時他去複查的醫院,醫院檔案裡寫的受傷原因是爬山摔折導緻手臂斷裂。
但主治醫生說,一般爬山摔到隻會骨折,打上石膏闆再接回去就行,趙毅手臂皮肉切面太光滑,他們外科在對斷臂進行診斷後,一緻認定趙毅的斷臂像是他們外科截肢骨鋸的傑作。
”
謝遇知在開小差,看着宗忻發過來的睡了晚安,嘴角浮現出微不可見的笑意。
許念瞥他一眼,拿胳膊肘輕輕撞他,“我覺得這次,三花找到815爆炸案關節點了,謝副隊你覺得呢?
”
“趙毅去的地方是地龍村,不是酆陵。
”謝遇知收起手機,眉骨鋒利,瞳孔黑森森的擡頭,“酆陵是花炮之鄉,經濟發達,地龍村雖然屬于酆陵市,但它的地理位置可以說和酆陵毫無關系,是徹底隔絕的兩個世界。
”
整個刑偵科大辦公室,在座十幾個人,沒有一個人真正去地龍村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待過,能從基層調到直轄市公安局的人有幾個?
他們沒來京台市之前,估計調解社區糾紛都不超兩次。
但謝遇知,是實打實從地龍村九死一生活下來的。
某種角度來說,這一屋子的人,包括坐在上首的李副局,沒有人比謝遇知家境更好,當然,也沒有人比他更知道基層緝毒警執勤,經曆的都是什麼樣的煉獄。
他起身,推開椅子徑直走到投影儀前,面無表情打開貴川地區衛星地圖,一塊深綠色綿延起伏的地形被投映在綠闆上。
“貴川山脈多橫向走勢,所以很多地方道路不通,這塊是酆陵,”謝遇知用紅色記号筆在一塊背面環山的凹槽位置畫了個圈,又在環形山脈内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區域點點,“山背這塊就是地龍村,通過衛星地圖,可以看到酆陵的整個北方地區有河流,河流蜿蜒直通長江,所以酆陵不屬于封閉城市。
你們再看看地龍村,東南西北全是山脈,堵得嚴嚴實實,想出入地龍村要翻山越嶺,而且山上植被多且植被密度非常小,再好的越野車也無法駛入,必須棄車徒步翻山,大橫山山勢陡峭地底又有地磁礦,指南針和所有電子設備在這裡都會失靈,毫無用武之地,萬一運氣不好就直接葬到山裡喂野生動物了,所以違法犯罪的人,特别愛往地龍村這個地方鑽。
地龍村,神仙進去也得扒層皮,進去還能出來的是什麼成分,已經很明确了吧?
”
公安内網裡,謝遇知的身份信息和經曆不是什麼機密,所以整個市公安局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幹過緝毒,尤其是禁毒科支隊黃萌瑞,對他的了解更深。
“也就是說,趙樂國生前可能參與販毒或是走私?
”黃萌瑞分析道,“謝副隊你親自去過地龍村,如果之後要深入調查……”他看向李副局,扶扶眼鏡邊框,“李副局,我建議立刻對趙毅采取行動,連夜進行審訊。
另外,針對地龍村進行排查,組建至少兩個大隊的警力在山上駐紮,一個小隊進村勘察,一旦發現可疑,立刻對整個地龍村進行封鎖。
”
李副局垂目,雙手十指交叉思忖半天,點點頭,“現在趙樂國以及闫玉珧和萬嘉豪都死無對證,開車撞死萬嘉豪的司機一時半會查不到下落,我們能追查的線索就隻有三花提供過來的信息,除摸排地龍村,也沒有别的更好的辦法了。
”
“我不同意。
”謝遇知扔掉記号筆,臉部肌肉緊繃,語氣冷淡的不近人情,“兩個大隊的警力駐紮在山上,你們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的輕輕松松,知道山上是什麼樣的環境嗎?
大橫山姑娘峰海拔1500米,什麼概念?
穿着棉衣棉靴,蓋三床駱駝絨棉被,晚上都會被凍死。
”
不知道是不是謝遇知和秦展有四分之一皿緣關系的原因,很多時候兩人的表情幾乎能完美同步,比如說:冰塊臉、不苟言笑、說話冷硬、且都帶着一點高高在上的脫塵氣質。
當然,謝遇知沒有秦展那麼不食人間煙火,畢竟從小不缺錢不缺愛,骨子裡還是張揚自信的,這一點能和拽王蘇韫亭媲美,隻是他外表沉穩,顯不太出來。
謝遇知回到自己座位重新坐下,平淡的神情毫無波動,“地龍村要查,不能出動太多警力,人越少越好,最好是三人一組,不引人注意,到了地方也好活動。
”
“但三個人,是不是太危險了?
”黃子揚滿臉擔憂看着謝遇知,“謝隊,三個人就相當于送羊入虎口,誰能去?
怎麼保證去查案子的人的生命安全?
”
謝遇知反問他:“所以呢?
因為怕危險,就帶上幾百個人?
這是約架鬥毆,搖越多的人就越安全?
危險的任務往往靠的不是人海戰術,而是這裡。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腦子。
愚勇,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有的思想。
”
說完,謝遇知猝然一頓。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