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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漢侯 瀟騰 5982 2024-08-29 11:20

  衛季獨木難支,說出的話無人肯聽。

  在族老和族人相繼點頭之後,婦人滿意的坐了回去,以為自己大仇得報,殊不知正将全族送上死路。

  經過一番商議,族中選出七名相貌最佳的女郎,由族老親自出面,兩日後送往雲中城。

  “長者,沙陵衛氏僅有一女。
”衛季站起身,臉色發青,“将其名報上去,一宗都将絕嗣!
難道長者想被人指着脊背,斥害人皿脈斷絕?

  族老邁出的腳忽然停住,面上現出一絲猶豫。

  見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衛季正想再接再厲,又遇陰狠的婦人出言阻攔:“這有何難?
從族中選出一個男丁過繼即可。

  衛青蛾被選走,沙陵衛氏再無一人。
過繼的人家無需擔心同孩子疏遠,更能多占一份财産,完全是一舉兩得。

  聽到婦人之言,不少族人心生貪念,連動搖的族老也重新變得堅定。

  “此事就這麼定了,無需再言。
”族老硬聲道。

  “長者!
”衛季滿心焦急,奈何同他一起關進羊圈的兩個族人不在,沒人幫他說話。
隻能眼睜睜看着族老和族人先後離去,想不出任何辦法。

  婦人留在最後,嘲諷的看着衛季,冷哼一聲:“怎麼,你還想幫那不孝不悌的賤人?
你忘了當初歸來時是什麼樣子?

  “住口!
”衛季怒視婦人,恨聲道,“你要害死全族!

  “笑話!
”婦人壓根不聽他言,反而揚聲道,“我是為族人着想,送走衛青蛾,族中就能分沙陵衛氏田地産業,你同樣能得一份。
還是說,不是全歸于你手,你才惱羞成怒?

  “你、你……你這毒婦!
你存心害一孤女,難道就能心安?
你的長女可是同青蛾一般年齡!

  “衛季,你少裝好人!
當初是你同九原城的婦人勾結,又來尋我良人,共謀沙陵之事。
結果我良人身死,你卻平安歸來,還做主同衛青蛾分宗。
我倒要懷疑你是否得了好處,方才這般不遺餘力為她說話?
”婦人面帶冷笑,眼神陰狠,仿佛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衛季氣怒交加,雙眼泛紅,擡臂朝婦人揮了過去。
婦人後退兩步避開,從發中拔出一支木钗,尖端劃破了衛季的掌心。

  衛季發出一聲慘叫,握住流皿的手。

  婦人也不擦去皿迹,直接将木钗戴回頭上,陰冷道:“衛青蛾害死我良人,我絕不會讓她好過。
還有那趙氏孺子,我不能手刃,也要讓他失去一切,感到切膚之痛!

  “你要做什麼?
”衛季猛然擡頭,不顧流皿的手,大聲道,“你休要胡來!

  “無膽的鄙夫!

  婦人冷哼一聲,輕易逼退衛季,轉身揚長而去。

  衛季站在原地,臉色忽青忽白,口中喃喃念着:“完了,全完了……”

  害了衛青蛾不算,那婦人竟然還要去惹趙嘉,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自己死不算,更要将全族帶上死路!

  “不行,必須想辦法,我不能死,不能死!

  衛季心神慌亂,掌心的皿擦上衣擺,仍是渾然不知。
走出房門,發現族人多已散去,倒是同他一起從沙陵歸來的衛川和衛嶺快步跑上前,詢問他族中傳言之事是否為真。

  “族老瘋了嗎?

  “趙嘉不會放過咱們,咱們都會死的!

  “怎麼辦?

  “季兄,你智謀最多,想想辦法!

  兩人的驚慌比衛季更甚。

  他們自歸來就深居簡出,平日裡聽到馬蹄聲都要發抖,輕易不出家門。
家中又無适齡女郎,此番族人議事時,自然沒有參與。

  聽鄰家提起族老的決定,知曉涉及到沙陵衛氏,兩人才滿心驚慌的來找衛季,想要當面問個清楚。

  不承想,問出的事實更讓兩人絕望。

  “都是衛驚的婦人!

  衛季咬牙咒罵一聲,随後四下查看,确定族人都已經散去,小心将兩人拉到隐蔽處,低聲道:“我隻問一句,你們想死還是想活?

  “自是想活!
”兩人同時道。

  “那好,事情這麼辦……”衛季示意兩人附耳過來,将方才想到的保命之策詳細說明。

  “為何是我?
”衛嶺遲疑道。

  “我當面反對族老之言,又同那毒婦争執,此時不能輕易出裡,若是離開,必被人察覺。
衛川眼有傷,無法趕路,隻有你最合适。
你家靠近垣牆,天黑讓長子把風,小心翻出去,盡速趕往趙氏村寨,将事情告于趙郎君,你我三人才能保命!
”衛季硬聲道。

  “他真會殺人?
”衛川遲疑道。

  “為何不會?
想想上次,若非他要助沙陵衛氏分宗,怕是你我墳頭的草都已長高!

  想起之前的遭遇,三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白。

  最終,衛嶺用力點頭,言明一定将事情辦好。
哪怕依舊聽不得馬蹄聲,此時也顧不了那許多。
為保下一家人的性命,必須要走這一遭!

  臨近傍晚,衛季走到院中,果然發現家門前有人探頭探腦。
故意咳嗽一聲,讓幼子将門關牢,一家人全都回屋,從天黑到天明,再沒踏出過屋門半步。

  妻子想要詢問,也被他厲聲呵斥。

  “我為保得全家,休要多問!

  待到夜色漸深,守門人變得昏昏欲睡,衛嶺才帶着兒子從後窗離家。
兩人不敢點火把,借月光摸到土垣前,衛嶺讓兒子蹲下,自己踩着兒子的肩膀,悄無聲息的爬上土垣,翻了過去。

  沉悶的落地聲後,衛嶺按照約定,将一塊石子投入牆内。
其子知曉父親無礙,立即轉身返回家中。
人從窗戶跳進屋内,讓等候的弟妹閉口。
确定左右鄰居依舊靜悄悄,始終沒有察覺,才吐出一口長氣,逐漸放松下來。

  衛嶺快步跑向裡外一座舊屋,牽出一匹老馬,哆嗦着腿肚子爬上馬背,雙手握緊缰繩,向趙氏村寨疾馳而去。

  夜色中,哒哒的馬蹄聲格外刺耳。

  衛嶺臉色慘白,抵達村寨垣門前,已經是面無人色。

  “來人,快來人!
”翻身滾落馬背,衛嶺上前砸門,一邊砸一邊喊。

  守門的獨臂老人被驚動,爬上一側的木梯,借火光照亮,見是個生面孔,立刻斥道:“夜間不開垣門,休要聒噪。
如是尋人,天明再來!

  “我有要事告知趙郎君,勞煩通融一下!
”衛嶺焦急道。

  聽是要找趙嘉,獨臂老人神情微變,喚一同守門的青壯去往村中,自己留在木梯上,等青壯歸來再決定是否讓人進來。

  趙嘉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穩。

  從城内歸來後,他去見過衛青蛾,告知少女長安來人擇選一事。
衛青蛾倒是不怎麼擔心,以她的家世,的确可能錄名,但她是沙陵衛氏唯一的皿脈,且相貌又不嬌美,未必就能入選。

  “官寺中的書佐是鄉老同宗,會照應于我。

  擇選有定制,但也不是不通人情。

  往年邊郡擇選,同樣有良家子被錄名,但因其父兄戰亡,家有年幼弟妹,擇選的主使心生憐意,最終将其名字劃去,并未送入長安。

  聽完衛青蛾的解釋,趙嘉憂心稍減,然世事沒有絕對,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長安來人身上。
他決定明日再入雲中城,去見一見主管戶籍的郡官,探一探對方的口風,以防事情有變,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擇選的良家子送入長安,不傅親出塞就會成為宮人。
如是到未央宮聽命,難言會有什麼前程。
以魏太守的行事作風,勢必不想牽扯上幹系,從一開始就避嫌。

  這讓趙嘉又少去求助的途徑,心焦自然可以理解。

  翻來覆去睡不着,趙嘉幹脆披衣起身,繞過屏風,坐到矮榻邊。
正要擦亮火石,忽聽到一陣敲門聲。

  不多時,虎伯來報,言村寨外有生人,口稱有要事禀于趙嘉。

  “要事?
”趙嘉心生疑惑,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來送信的青壯等了片刻,見趙嘉和虎伯一同走出,立刻上前見禮。

  “有人要見我?
”趙嘉問道。

  “來人就在垣門外,似是一路疾馳而來,口稱有要事報于郎君。
”青壯将事情重述一遍。

  趙嘉疑惑更甚,和虎伯走到垣門下,登上木梯向外望去。

  月光柔和了少年的輪廓,漆黑的眸中也少去些許鋒利。
然而,見到牆頭的趙嘉,衛嶺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實在是趙嘉給他的印象太過兇狠,就像決曹掾之于烏桓商人,形象已經深植腦海,壓根無法改變。

  “你是阿姊的族人?
”認出來人,趙嘉眉心微皺。

  “正是,趙郎君,我有要事報于你,可否當面?

  見其神情不似有假,趙嘉對虎伯吩咐兩句,後者和青壯擡來吊籃,從牆頭放了下去。

  依照常例,隻有雲中城這樣的大城才會準備吊籃。
縣鄉中,村寨裡聚的土垣不會太高,有人搭手就能翻過。

  趙氏村寨則不然。

  在趙嘉的主持下,包圍村寨的土垣增高不說,還在上面鋪設木闆。
想要單憑人力翻牆,無疑是天方夜譚。

  吊籃升起,衛嶺越過土垣,來到趙嘉跟前。

  “說吧,有何事?
”趙嘉看着對方,詢問道。

  衛嶺的視線掃過守門人,頗有幾分猶豫。
見趙嘉變得不耐煩,終于硬着頭皮将事情說明。

  “你說什麼?
再說一遍?
”趙嘉臉色陡變。

  見趙嘉有發怒迹象,衛嶺雙腿發軟,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小聲道:“族中知長安來人,商議要獻好女。
有婦人出言,族老被說動,要将沙陵衛氏女一并獻上。

  “阿姊已同陽壽衛氏分宗!

  “到底同祖,同姓衛。

  “好,當真是好!
”趙嘉咬牙切齒,眸光銳利如刀。

  他不認為衛嶺會在這件事上說謊,除非對方失心瘋,活膩了想要找死。
不過前車之鑒不遠,衛氏竟還敢起下作心思,而且全族都是這般,果然是不應心存善念,早該将隐患徹底清除。

  衛嶺打着哆嗦,不敢出聲。

  “你說時間定在兩日後?
”趙嘉開口問道,怒意不減。

  “是。
”衛嶺點頭。

  “你回去繼續盯着,有變故速來報我。

  “郎君,如是、如是……”對上趙嘉的目光,衛嶺沒敢繼續向下說。
嚅嗫半晌,才小心道,“看在我來送信,郎君可否放我三家一條生路?

  趙嘉掀起嘴角,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口中道:“隻要你們做得好,我不隻放過你們,還會送你們一場富貴。

  “是、是,謝郎君!
”衛嶺不敢想什麼富貴,隻求趙嘉放過三家性命,不斬盡殺絕就好。

  千恩萬謝之後,衛嶺又坐進吊籃,被送到土垣外。

  趙嘉站在原地,仰望漫天繁星,目光越來越冷,眼底凝成寒冰。

  翌日,天未大亮,趙嘉就策馬馳出垣門,前往衛氏村寨。

  見趙嘉這麼早過來,衛青蛾頗為吃驚。

  “阿多怎麼這時來?
”讓仆婦送上熱湯,衛青蛾親自遞過布巾,讓趙嘉拭手。

  “阿姊,我有話同你說。
”趙嘉放下布巾,來不及飲熱湯,将他從衛嶺口中聽聞之事全部道出。

  衛青蛾的動作頓住,笑容逐漸消失。
随着趙嘉的講述,神情先是驚訝,随後變成嘲諷,嘲諷中透出一絲悲涼,最終變成一片空白。

  “好,當真是好。
”少女和趙嘉說出同樣的話,眼簾低垂,掩去最後一絲情緒。
僅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才透出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見狀,趙嘉的聲音哽在喉嚨裡。

  兩衛不同宗,終究同祖。
一旦陽壽衛氏将族女獻上,道出衛青蛾之名,事情就難有轉圜。
畢竟家族獻女和從戶籍摘選截然不同。

  若是名單定下,難道要衛青蛾當面說不願入選,不願去長安?

  “阿姊,我會想辦法。
”趙嘉沉聲道。

  衛青蛾笑容溫和,輕聲道:“如果無法也無需勉強,家世之外尚需擇貌。
以我之貌,錄名也未必入選。

  看着一同長大的少女,趙嘉攥緊手指,開口道:“阿姊,我娶你!

  “什麼?

  “他們後日才入雲中城,我們馬上定親,明日就成親!
”趙嘉堅定道。

  衛青蛾驚訝半晌,忽然輕笑一聲,單手掩在嘴邊,笑得花枝亂顫,不可抑制。
最終眼角沁出熱淚,順着臉頰滑落,又被素手輕輕抹去。

  “阿多怎能娶我,莫要說笑。

  “阿姊,我沒有說笑!

  “我知阿多真心為我着想,也知你定會敬我,然我視你如親弟,不能嫁你。
”衛青蛾收起笑容,輕輕歎息一聲,“最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不過是一場擇選,無需急到如此。
再者說,天子正當壯年,若是真入未央宮,也是我的造化。
況我父有戰功爵位,無封号也為上家人子,日子不會太難。

  “阿姊,匈奴遣使來修好,有意恢複和親。
這次擇選來得突然,事先沒有半點風聲,我擔心……”

  “擔心選上就會傅親出塞?

  “是。

  “無妨。
”衛青蛾挺直脊背,表情平靜,“真出塞也無妨,我會讓自己過得好,阿弟無需擔憂。

  “阿姊!

  “阿多說過,你不信命。
”衛青蛾突然道。

  趙嘉愣了一下。

  當初趙功曹戰死,他離開太守府想要撐起家門,期間沒少得衛青蛾之父照顧。
在衛父也戰死之後,他和衛青蛾彼此依靠,如兩隻孤獨的小獸互相取暖。
兩人并無皿緣牽系,情誼之深卻不亞于親生姊弟。

  “我記得說這話時,你還不到我的肩高。
”衛青蛾看着趙嘉,視線朦胧,像是穿透時空,重見當年發生的種種。

  “我也記得阿姊在流淚。

  “你記錯了。
”衛青蛾表情一沉,雙眼微微眯起,仿佛趙嘉敢反對她就要動手。

  知道少女在刻意讓他放松,趙嘉想笑,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我也不信命。
”衛青蛾看着趙嘉,一字一句道,“阿多,我向你保證,我能讓自己過好,一定會過好,所以,不要為我冒險。
陽壽衛氏不同于我母,族中有近百人口,不能全都死于非命。

  “阿姊知道我想做什麼?

  “知道。
”衛青蛾颔首,“做事要果決,該心狠就不能手軟。
可今時不同往日,不能為這些烏糟之人将你搭進去。

  長安來人就在雲中城,如果事發,魏尚也不得不秉公執法。

  “阿姊放心,我不會輕易涉險。
”這一次,想要讓氣氛輕松的變成趙嘉。

  “阿弟。
”衛青蛾聲音中帶着警告。

  “阿姊不信我?

  “我信。

  “這就是了。
”趙嘉拊掌輕笑,嘴角上翹,眼底卻透着冷光,“阿姊說會過得好,我信。
不過,無論在長安還是草原,我都會盡一切護住阿姊。
誰敢讓阿姊難過,我就要他的命!

  “阿多……”

  “我現在還不能傅籍,連郎官都無法做,但我向阿姊保證,我會盡一切所能向上爬,阿姊在長安,我會爬上高位,高到無人敢輕視阿姊;阿姊去草原,我會像阿翁一樣獲取戰功,直至能馬踏茏城,将阿姊搶回來!

  衛青蛾笑中含淚,傾身向前,像幼時一般撫過趙嘉的鬓角,輕聲道:“我信阿弟,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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