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手與獵物,包圍與反包圍。
邊軍上演一場精彩絕倫的交鋒,沙陵步卒憑借強悍的戰鬥力,面對三倍于己的邊騎,仍戰得旗鼓相當,上一秒身陷重圍,下一秒即能發起反沖鋒,将包圍圈撕得支離破碎。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的優勢本不在步戰,縱然學到幾分步卒的精髓,也無法在短時間内徹底融會貫通,更不提壓過對方。
想要勝利,就必須另辟蹊徑,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趁雲中騎拖住對手,李當戶組織弓箭手,以箭雨覆蓋戰場。
沙陵步卒猝不及防,戰損達到三位數。
無差别攻擊下,邊騎同樣損失不小。
但具備優勢兵力,邊騎損耗得起。
一比一,甚至二比一,最後照樣能取得勝利。
這樣的戰鬥方式,實非魏悅和李當戶樂見。
之所以豁出去,足見趙嘉将他們逼到何等境地。
吃過一次虧,沙陵步卒自動調整戰略,圓盾集合起來,組成弧形屏障,防守住要害,同時打起唿哨。
伴着尖銳的哨音,提前隐藏的十多名步卒拽動繩索,數張藤編的大網從天而降。
位于戰場邊緣的李當戶被套個正着,連同弓箭手在内,一概被困在網中,不斬斷藤條,分毫動彈不得。
李當戶大吃一驚,他确信戰鬥開始之前,附近絕無陷阱。
以制網的材料來看,也非工匠的手藝。
那麼解釋隻有一個,全都是臨時埋設!
邊騎埋伏沙陵步卒,後者将計就計,以自身為餌,吸引對手注意力的同時,分出小部分,在戰場周圍埋設機關。
因倉促而就,機關并不完美,甚至稱得上粗糙。
但戰場之上,向來是實用主義。
隻要有用,哪怕是藤編的網,照樣能發揮超出想象的作用,取得驚人的戰果。
上郡騎兵被困住,箭雨為止一頓。
沙陵步卒集中起來,對雲中騎發起猛攻。
趁李當戶困在藤網内,曹時抓住戰機,率羽林騎加入戰局。
同邊軍相處久了,平陽侯學得戰争精髓,為取得勝利,任何手段都不為過。
走上戰場,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敵!
同敵人講究公平,講究仁義,絕對是腦袋有坑,坑自己,坑同袍,坑并肩作戰的兄弟!
“沖!
”
眼見邊騎落入下風,曹時猛然躍起,率衆發起沖鋒。
韓嫣緊随曹時之後,目睹邊軍交鋒,錘煉一支強軍的念頭更為迫切。
想到他日率領這樣的軍隊橫掃匈奴,在草原上縱橫捭阖,心頭不免一陣火熱。
“殺!
”
羽林騎沖上來,對上郡騎兵展開圍剿。
李當戶當機立斷,令未落陷阱的邊騎組織防禦,餘者加快速度,盡可能脫離藤網。
同時更改計劃,不去圍堵沙陵步卒,先解決掉羽林騎再說。
“列陣!
”
随着羽林騎沖上來,上郡騎兵陡增危機感。
不想敗在羽林騎手下,落得陰溝裡翻船,拖着破開的藤網反沖鋒,利用身上的藤條,阻擋對面劈砍下的短刀,趁對手動作稍慢,反手就是一刀背,當場将其砍翻。
上郡騎兵用行動證明,自身實力足夠強悍,殺敵經驗足夠豐富,哪怕陷入困境,照樣能将對手掀翻。
曹時和韓嫣拼出全力,奈何實力所限,便宜沒撿到,反被對方砍瓜切菜。
三百人減至兩百,兩百少至一百,最後不足五十,無力再發起進攻,隻能退回林間空地,被動進行防禦。
李當戶踢開藤網,長刀扛在肩上,掃視餘下的羽林騎,見窦良、王須、劉進赫然在内,不由得挑眉。
“不錯。
”
留下一隊人看守,上郡騎兵調轉方向,撲向對面的戰場。
彼時,沙陵步卒和雲中騎正殺得難分難舍。
因戰鬥力不相上下,基本是你砍我一記,我還你一刀。
砍完低頭看看,發現都被砍中要害,怒視對手一眼,同時“倒地咽氣”。
趙嘉雙手持刀,連退數名邊騎,一路沖向魏悅,尋找下手時機。
喊殺聲突然傳來,意識到上郡騎兵脫困,揮刀的動作不由得一滞。
結果被魏悅發現空隙,刀背擊中他的右臂,俯身前沖,徑直将他壓在地上。
長刀脫手,手腕被扣牢,趙嘉動彈不得。
沙陵步卒想要來救,卻被邊騎阻擋,一時間無法脫身。
李當戶見狀,大步沖上前,興奮道:“季豫,你抓……”
不等話說完,趙嘉突然擡起左臂,扣動藏在腕上的手弩。
木制弩矢飛出,在要害處留下清晰痕迹。
如果在戰場上,李當戶必已氣絕身亡。
一切發生在刹那之間,李當戶低下頭,滿臉不可置信。
魏悅這才後知後覺,将趙嘉兩隻手腕一起扣住。
李當戶僵在當場,懷疑對方根本就是故意。
他的預感果然很準,魏季豫黑成墨汁,坑盟友眼都不眨一下!
曹時恰好看到這一幕,痛快得大笑出聲。
李當戶怒發沖冠,對上郡騎兵打出手勢,控弦聲頓起,殘存的羽林騎盡被射成刺猬,曹時自然也不能例外。
“已經戰死,如何能下令?
!
”曹時騰地站起身,怒視李當戶。
“回光返照。
”李當戶言簡意赅,也不退出戰場,直接坐到地上,等着雲中騎和沙陵步卒分出勝負。
照眼前情形,雲中騎已經占據優勢,獲得最後勝利僅是時間問題。
不過,如果能被料定行動,猜透一切手段,那就不是趙嘉。
雙手被控制,無法使用兵器,不代表失去戰鬥力。
在魏悅反手持刀,準備以他為質,迫使沙陵步卒停手,藏匿者也盡數現身時,趙嘉忽然彎起唇角,現出藏在口中的木管。
“什麼?
”
魏悅意識到不妙,可惜仍慢了一步。
木管中飛出小刺,精準紮在皮甲邊緣,距喉嚨不到半寸。
如果是在真實戰場,木刺必然塗抹毒藥,一旦被刺中,必死無疑。
與此同時,沙陵步卒得到訊号,紛紛以手弩和吹箭擊敵。
這些小巧的武器均是入林後就地取材,臨時制做,并不算違反規則。
在戰鬥接近尾聲,雲中騎貌似奠定勝局時,驟然間發揮作用,威力大到直接翻盤,硬生生改變整個戰局。
勝利的天平已經傾斜?
沒關系,加碼,壓回來就是!
至此,除趙嘉率領的沙陵步卒,屯騎、射聲、羽林三營校尉“戰死”,營内損失慘重。
屯騎、射聲好歹剩下幾百人,羽林騎已是全軍覆沒。
戰鬥結束後,沙陵步卒點燃煙筒,醫匠和小吏很快趕到,為軍伍處理傷處,并當場統計戰況。
趙嘉摘掉頭盔,汗水順着臉頰滑落,黑發黏在額角,樣子稍顯得狼狽,精神卻極度亢奮,眸光熠熠,疲憊中是道不出的暢快。
沙陵步卒或站或坐,有的幹脆躺在地上。
躺倒時不忘吹響木哨,邊騎和羽林騎赫然發現,林中竟還藏着一伍步卒,顯然是預留的後手。
李當戶湊到趙嘉身邊,好奇道:“阿多,你到底設了幾層埋伏?
”
趙嘉坐在地上,揪起一顆青草,抹掉泥土,咬着草莖,聲音略顯沙啞:“不多,五層。
”
“嘶——”李當戶倒吸一口涼氣。
魏悅遞過水囊,趙嘉吐掉草莖,取下塞子,仰頭灌下一大口。
清水沿着嘴角滑落,順着頸項浸入領口,留下一道清晰的濕痕。
“若是兵力多一倍,戰鬥會結束得更快。
”放下水囊,趙嘉反手抹過嘴邊,蹭了滿手的草汁和灰泥。
“怎麼說?
”魏悅取過水囊,同樣飲下幾口。
趙嘉掃他一眼,用刀砍去一片高草,抓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勾畫。
赫然是林間的陷阱分布,以及雙方各自設下的埋伏。
畫完之後,趙嘉圈出幾塊無人設防的區域,用樹枝點了點,道:“如果再多一倍兵力,這幾處都是極好的埋伏地點。
調度得當,七成以上能做到圍殲。
”
“類似的戰法,林間可用,草原亦可。
隻要軍卒訓練得法,積累足夠經驗。
”
三人說話時,曹時、韓嫣先後走過來,沒有出聲,聚精會神聽得入迷。
魏悅和李當戶不僅善戰,同樣精通練兵。
趙嘉提出引子,兩人就能猜透五六分。
“正面交鋒仍需戰陣騎兵,此法練出的強軍,夜襲、設伏更具優勢。
”
“然。
”趙嘉點點頭。
“下次訓練換騎陣。
”魏悅提議道,“合屯騎、射聲兩營為中軍,羽林掠陣。
阿多試一試,能否在亂軍之中取我首級。
”
趙嘉的訓練方式是為全面提升軍伍,魏悅設定的方案則是專門針對匈奴。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的戰鬥力,完全不亞于匈奴本部。
雙方聯手,趙嘉仍能輕松攻破防線,取下将官首級,他日兵發草原,遇戰事膠着,即能成為撬動戰局的杠杆,漢軍獲取勝利的關鍵。
對于羽林騎僅能掠陣,未加入中軍,曹時、韓嫣均未提出異議。
羽林騎的戰鬥力的确是硬傷,想要同邊騎站到同一高度,必須多下功夫,抓緊一切可能提升自己。
可還有一個問題,邊軍的訓練量同樣驚人,而且還在不斷加碼。
目标比自己強,而且比自己刻苦,自己邁開大步追趕,對方正坐在快馬上奔馳,這是何等的絕望?
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好在曹時心理素質過硬,在他的帶動下,羽林騎也不斷發生質變。
不就是打不過嗎?
不就是被揍趴嗎?
不就是被踩進土裡摩擦嗎?
耶耶受得住!
反正都是自己人,被自己人收拾不丢臉。
他日北征草原,能幹趴匈奴就是真英雄,今天的一切完全值得!
再者說,自己雖然被虐菜,戰鬥力不如自己的王國精銳豈非更菜?
凡事需要對比,每當羽林騎頭頂陰雲,喪失自信,曹時和韓嫣就會提起王國軍隊。
三番五次,效果極其顯著,軍伍低迷的情緒得到安撫,很快就以更大的熱情投入訓練。
這種精神安慰法僅限于内部,知情者不超過四營,頂多再加一個天子。
對各諸侯王必然是嚴防死守,不允許洩露半點消息。
如若不然,難保有諸侯王想不開,鑽牛角尖。
這就太不利于内部團結,釀成的結果也會很不美妙。
等到劉徹手握大權,準備推恩削藩時,類似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就目前而言,強敵在側,滅掉匈奴之前,内部團結方為上上之策。
實戰訓練結束後,四營離開訓練場,密林附近的崗哨也随之撤去。
衆人返回營地,準備好生休息一日,再總結林中所得,文吏突然找來,言抓到可疑之人,假扮送粟麥的商賈刺探營内,被發現後,全部押在庫房。
“可疑之人?
”
趙嘉心生好奇,顧不得除掉皮甲,迅速前往庫房,親自進行審問。
大半日之後,被抓之人終于松口。
主使者不是旁人,正是趙嘉曾在宮内遇見的淮南王女劉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