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深,太後自然也聽出了皇帝言語間的忿忿不平,心中對太子的擔憂不由得更多了一分。
“誠兒是你唯一的嫡子,母後自然知道你有多疼誠兒,怎會覺得你虧待于他呢?
”
太後将手裡的佛珠手串放到一旁,牽起了皇帝的手,有些混濁的雙目,滿是擔憂。
“隻是皇兒,這父子哪有隔夜仇,縱然誠兒再有不對,可他也是你的兒子,澧朝的太子,這一味地關在東宮,讓他日後怎麼面對朝臣?
”
“日後?
”皇帝冷笑一聲,淡淡開口道,“太子何來的日後?
朕已立廢太子的诏書,隻待合适之時昭告天下,母後不必為他擔心了。
”
“你要廢太子!
?
”
太後聞言,震驚到直接站了起來,抱在懷裡的手爐順勢滾到了地上,很快便失去了溫度。
縱使太後心裡有過種種猜測,卻未料到皇帝竟然會動了廢除太子的心思,一時間有些神思恍惚。
見皇帝沉默不言,太後忍不住灑落一顆顆淚來,言語顫顫,“你可還記得,當初你答應過母後什麼?
”
面對母後的震怒,皇帝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太子的所作所為,那點不忍又蕩然無存了。
他還是太子時,和兄弟相争,激烈程度比之如今自己的三個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不是迎娶了和太後同出一族的太後,借着時任澧朝首輔的舅舅的勢力,隻怕今日坐在帝位上的就不是他了。
也正因如此,宇文家自負有從龍之功,後宮中最尊貴的兩位女人,還都出自宇文家,便有些飄飄然了。
初登皇位,不宜操之過急,皇帝對越發狂妄的宇文家多有忍讓,直到合适的時機,讓自己的心腹,田有為接替了舅舅的首輔之位。
宇文家少了一位首輔,皇帝卻還覺得不夠,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後宮。
他先是有意讓出身柳家的妃子得到盛寵,再一步步将她扶持到貴妃之位,讓她分走皇後的權勢。
原本想着,後宮有一位貴妃能和皇後分庭抗禮,自己也算安心些。
可沒想到,對自己當真存了夫妻之情的皇後,卻因此傷透了心,纏綿病榻,一蹶不振。
太後為此,也主動出面,為宇文家開口向皇帝求情。
“母後知道,你舅舅他行事狂妄了些,所以你讓你舅舅緻仕,母後并無二話。
可皇後是你的表妹,同你有青梅竹馬的情誼,還為你生下了皇子,難道你也容不得她嗎?
”
年輕的皇帝比之現在,要更多一份傲然之氣。
“兒臣并未因舅舅遷怒于皇後,是她自己心思過重。
”
言罷,想起近日後宮的動向,皇帝看向太後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探究。
“母後既說對舅舅的際遇并無二話,又何必讓娴貴妃在壽康宮外跪足三個時辰呢?
”
娴貴妃得寵,是皇帝為了平分皇後在後宮中的權力。
太後既是皇後的姑母,自然看不得娴貴妃得勢,近日來,沒少尋由頭責罰娴貴妃。
看着年輕氣盛的兒子,太後第一次認清,他早已不隻是長在自己羽翼之下,需要自己庇護的孩子了。
如今,自己對後宮的幹涉,在皇帝眼中,隻會打上宇文家的印記,成為日後刺向宇文家的一把把刀。
太後心中歎息一聲,最後還是作出了妥協。
“你是母後唯一的孩子,母後自然萬事向着你。
母後老了,後宮之事,不會再插手,宇文家......母後也會責令約束。
隻是,母後希望你答應母後兩件事。
”
對于自己的母親,皇帝到底是敬佩的,見母後主動讓步,自己也退了一步。
“母後但說無妨,兒臣定會替母後排憂解難。
”
太後擡眸,認真地看着皇帝道,“其一,你要盡快立誠兒為太子。
其二,無論你如何寵愛娴貴妃,皇後之位不可讓。
”
誓言猶在耳,卻早已物是人非。
太後的面色漸漸蒼白,垂着頭的皇帝沒有注意。
“當初你答應母後,要立誠兒為太子,要保住素心的皇後之位。
素心福薄早去,你一直沒有再立後,也算全了承諾之言。
為何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容不下?
”
“太子是朕的孩子,可朕難道就不是母後的孩子嗎?
”皇帝負氣起身,背對着太後,呼吸急促了幾分。
“難道朕在母後的眼中,便是背信棄義,忘恩負義之人嗎?
宇文家是母後的母族,是皇後和太子的母族,朕才容忍至今,讓宇文家至今都是京都第一大世家。
”
“可他們是怎麼對待朕的恩情的?
太子窩藏私兵,宇文家為虎作伥,他們要反朕,要謀奪朕的皇位,母後,你要朕如何再容,如何再忍!
?
”
皇帝越發激動,字字誅心,最後卻并未因逞一時之快而暢意,反而有些失魂落魄。
“母後,難道你想讓這江山,改姓宇文嗎?
”
這一句,無異于是誅心之言。
沒等到太後的回應,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重物落地之聲。
皇帝忙回身,見太後仰倒在榻上,面無皿色,氣息幾近于無。
“母後,母後——來人,快來人,宣太醫!
”
見母後如此,皇帝哪裡還記得适才兩人的争吵,面露慌張,忙開口呼喚宮人。
在壽康宮伺候的人并不多,都是太後用慣的老人了,見此情形,雖慌張,但還算有條不紊,各司其職。
有人去請留在壽康宮的院使,有人去太醫院請别的太醫,還有人上前安置太後。
伺候太後多年的嬷嬷,見太後的模樣,悲痛難抑,徑直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太後如今的身子已是油盡燈枯之象,太後怕您擔憂,一直不許奴婢和趙院使告訴您。
還請您顧念母子之情,莫要再惹娘娘傷心了......”
說完,便開始用力地給皇帝磕起了頭,很快,額頭便磕得烏青一片。
皇帝隻覺得自己眼前一黑,踉跄幾步,被德貴連忙扶住。
油盡燈枯幾個字,一直在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
過了半晌,皇帝才穩住心神,示意其他人将嬷嬷扶了起來。
“朕知道了。
姑姑是伺候母後的老人了,還請待母後蘇醒後,多寬慰母後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