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前。
半夏聽命攜遲不歸前往廂房更換被打濕的衣衫。
遲不歸周身彌漫着酒意,原本略顯蒼白的面孔氤氲紅霞,襯得平日清俊的他多了一絲不羁,那雙半睜的眸子宛若三月桃夭,攝人心魄。
雖半夏是内院丫鬟,但為蕭姨娘所使,常奔走外院,早聽聞外院下人中的閑話,說那新來的門客,樣貌出塵,不像書生,像個修道的谪仙。
此前打探消息,也遠遠瞧見過幾次,見他不是捧着書冊在手,就是在教授大少爺念學。
身如青竹,氣若幽蘭。
本也是不過雙十的年紀,此時伴人左右,忍不住偷偷打量。
芳心暗動,轉念想着這樣的才俊要被大小姐那般的草包所占,直覺得可惜得緊。
“先生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
遲不歸步履蹒跚,卻總和半夏隔着一人的距離,眼神迷離并不瞧她,“未曾。
”
“奴婢知曉先生與大小姐互生情意,可不忍先生被誤,我家大小姐除了好的出身,再無其餘長處,性情倨傲,女子該學的樣樣不沾,實在不算先生的良配......”
半夏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忍不住洩露心聲。
“其實如先生這般良才,何須攀龍附鳳?
覓得賢妻,才是長久之道......”
“滿口胡言——”
遲不歸語氣倏然冷硬,打斷了半夏的狂妄之語,“容小姐聰穎謙遜,品貌不俗,豈容你肆意诋毀清白?
身為容府的下人,背後議主,惡意造謠,還敢言賢良?
”
路邊怪石之後,聰穎謙遜、品貌不俗的容小姐頓住了腳步,猝不及防聽見遲不歸的贊譽,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要知道,前世她目睹過遲不歸痛斥群臣,滿嘴不帶一個髒字,硬是把人損得無地自容。
在他身邊呆了一年時間,愣是沒聽見過他誇一句别人。
不過此時不是糾結這番話的時候,容晚玉從暗處出來,看着半夏臊紅的臉一點點轉白。
“很好奇是麼?
好奇我為何在這兒,而不是坐在你們備好的廂房裡,聞着迷情香,等某個醉酒的男子采撷?
”
原本遲不歸就沒有喝醉,隻不過是想看看那容府妾室意欲何為。
見容晚玉露面,哪還有不明白的,沒等半夏開口,眼疾手快,一個手刀砍在了半夏的後脖處,半夏一聲未發便倒在了地上。
“遲先生好俊的功夫啊。
”容晚玉未曾想弱不禁風的遲不歸還有這一手,就差拍手叫好了。
路口放風的丹桂遠遠看見人影,小聲提醒道:“姑娘,來人了!
”
遲不歸擰起眉頭,将半夏像麻袋一般拎起扔給了丹桂,一把拽住容晚玉的胳膊,将人帶入了怪石之中。
黑燈瞎火,容晚玉被猛得一拽,一瞬間看不清眼前,隻察覺到後腦磕在了柔軟的掌心裡,鼻尖滿是翠竹的清香。
是遲不歸身上的味道,原來早在這時候,他就習慣了青竹的熏香麼。
“容小姐是否,欠遲某一個解釋?
”
熱氣拂過耳廓,容晚玉不甚自在地偏過頭,發髻擦過遲不歸的鼻尖,有淡淡的桂花香氣。
“什麼解釋,是撞見了先生被人表白心迹,壞了先生好事的解釋嗎?
”
覺察到容晚玉的不自在,遲不歸确認不會暴露行迹後,稍稍拉開距離,借着月光,凝望那雙狡黠的明眸。
此前,隻覺得容家大小姐不同京城流言那般不堪,為人聰穎謙遜,如今卻見到她更生動的一面,越發難以琢磨。
“是遲某與容小姐互生情意的解釋。
”
偏是拿剛剛半夏的話來堵容晚玉的狡辯。
容晚玉自知此事後難掩本色,也懶得再裝乖巧,一指點在了遲不歸的兇口,巧笑嫣然,“遲先生年少有為,生得俊朗,少女愛慕,豈非常情?
不過今日可非訴衷腸的好時機,晚玉改日再與先生細說。
”
言罷便要脫身,卻被遲不歸扯住了衣袖,隻聽見他并未動怒,低沉依舊的嗓音。
“她們害你,你便以清白相搏?
若輸了呢?
”
這句沒頭沒腦的關心,讓容晚玉難以辨别其中真意,隻匆匆留下一句。
“先生,生死當前,清白于女子而言并非最要緊的事,也不會成為我的t束縛。
”
桂香遠去,遲不歸收回了懸空的手,矗立半晌,清風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公子。
”
“把人料理幹淨。
”
暗影處,遲不歸溫和不再,提起被丹桂藏在一旁的半夏,一絲感情也不帶,後又難得語氣猶豫。
“再去查查,這些年,容小姐在府裡,過得怎樣的日子。
”
清風還是頭一次聽見自家公子囑咐無關大計的事,心中詫異也沒有一句疑惑,提起半夏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小路盡頭,容晚玉理好衣衫,帶着丹桂“姗姗來遲”。
廂房門口,容束正被蕭姨娘攔住,勸說不停,“老爺,晚丫頭定是一時糊塗,您千萬别氣壞自己的身子呀。
”
屋内間或傳來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容束氣得胡子都在顫抖,那點子酒意也早就清醒了,“别攔着我,我倒要看看,我容家,怎麼會生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
“定是有什麼誤會,晚丫頭也到了快及笄的年紀,有這等心思也不奇怪......”蕭姨娘拽住容束的胳膊,看似替容晚玉說好話,實則全是火上澆油。
容晚玉站在兩人背後,看夠了戲才故作驚訝地開口,“父親,姨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
熟悉的聲音,讓兩人都愣在了原地。
容束回轉過頭,看見嫡女好端端的在眼前,心裡松了一口氣,爾後便是不解,“你不在廂房,那廂房裡的小姐是......”
蕭姨娘見到容晚玉的第一眼就仿佛挨了一記悶雷,那廂房裡女子百轉千回的聲音也越來越耳熟。
“沁兒!
”
她顧不得思索為什麼容晚玉好端端的在眼前,痛心疾首地長呼一聲,一把松開容束,自己上前撞開了房門。
除了容束和蕭姨娘,屋外還站着蕭姨娘特地帶來的仆從,就想着當衆給容晚玉難堪。
這些仆從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看見了自家溫婉賢淑的二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個書生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