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葉景瀾愣住。
他沒有想到年栀會突然問起自己的父親。
葉淩軍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不管對于葉淩軍有多少的怨恨,但是那都是父子,他和葉淩軍的關系,和宋聞璟和葉淩軍的關系,完全是兩種極端。
對于他葉景瀾來說,葉淩軍才是一個真正的父親。
——他從小他就是在葉淩軍的身邊長大的,除去5年前,他讓自己強硬地娶了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老婆之外,在他的20幾年人生之中,他對于葉淩軍,并沒有任何惡意的抵觸。
有些感情,除去皿緣之外,t那就是日積月累下來的,哪怕是葉南溪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是葉淩軍的親生女兒,但是或許在葉淩軍的心中,他對于這個“女兒”,一樣也是有感情的,所以,有時候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而喪盡病狂的人,卻是并沒有對葉南溪下多狠的手。
對于葉淩軍來說,都是這樣,那更何況是葉景瀾?
他并不是一個冷皿惡毒的人,相反,他的内心其實還挺柔軟,這會兒驟然聽到年栀開口,用一種如此莫名的語氣,問着自己的父親,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他難以回答的同時,當然還有意外。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老頭子……他、怎麼了?
”
葉景瀾一時間,确實是想不明白,因為5年前,是葉淩軍一定要将這個女人嫁給自己,做葉少奶奶,而且這5年的時間裡,他更是親眼所見,老頭子對她的各種關懷,有時候葉南溪都會因為這個而吃醋嫉妒,他當然看在眼裡,老頭子對她有多好?
連同葉氏的股份都給了他5%,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要知道,葉南溪當了20幾年的葉家千金,卻是什麼都沒有得到,可是她年栀……
葉景瀾難以理解,為什麼年栀這個時候會問這個問題,可是他也不是笨蛋,同樣精明的男人,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層問題——
就是因為老頭子對她好,老頭子也從來不同意自己和她離婚,所以……她沒有了的這個孩子,是不是和老頭子有關?
葉景瀾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他心裡卻是很清楚,如果真的是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一切,仿佛是自己的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一樣。
老頭子那樣的人,如何去形容?
葉景瀾的腦海裡,很快就竄上一個形容詞——要面子。
他就算不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這樣的事。
說白了,葉景瀾現在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心裡很清楚,老頭子不同意離婚,原因也就是因為,這門婚事是他一手促成的,現在年栀卻是和他的大兒子走到了一切,這對于他來說,當然是一種羞辱。
更别說,以後整個C市的人都知道了,會如何看待葉家。
但是,如果真的隻是因為這樣,而讓年栀肚子裡的孩子就這麼活生生給夭折了,葉景瀾光是一想,都覺得自己不能原諒這樣的行為。
其實人都是有皿有肉的,怨恨,不甘心,這些情緒,偶爾可以淩駕在人的理智之上,卻不能去操控人的理智。
那個孩子,終究還是無辜的,是一條生命。
“……景瀾,以前我一直都覺得,整個葉家,所有的人都針對我,看不慣我,可是隻有你父親,他對我是最好的,他處處都為我着想,什麼事都能幫我想好,供我上學,供我吃穿,還要讓我父親住最好的私家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我那時候想,他可真是一個絕世無雙的大好人,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
年栀整個人,還是蜷縮在窗檐上,說話的時候,那張柔嫩卻又蒼白的臉頰,一直都往自己的雙腿間隐去,所以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微弱,不過葉景瀾卻是聽的一清二楚,她說的很慢,也許就是想要讓自己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傳入别人的耳朵的時候,都是格外的清晰——
“我真的是一直都這麼認為的,我很尊重他,我承認,在遇到宋聞璟之前,我就想着,自己就這麼過一輩子吧,不被你待見也無所謂,朝着你父親預期的路,走着就行了,因為我5年前嫁給了你,就等于是為了自己的父親在過日子,以後怎麼樣,又有什麼區别?
但是老天爺還是給了我一條别的路,讓我在跌跌撞撞的前進過程中,學會了很多,堅強、擔當、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我努力地去抓了,去也在抓的時候,看到了太多太多,曾經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我知道,真相是很殘酷的,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逃避,直到我的寶寶沒有了……”
葉景瀾緊抿着薄唇,連同呼吸都變得有些輕微,他沒有出聲,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知道年栀要開口對自己說這樣的一段話,其實并非别的什麼目的,或許她隻是在潛意識裡信任自己,又或者,有些話,她不能對宋聞璟說,而選擇了對自己說。
但是不管是那種目的,他都不想打斷,他願意傾聽。
房間裡格外的安靜,他們兩人以夫妻的名義,綁在一起5年之久,卻是第一次,這樣安靜地坐下來,而這個不可一世的闊少爺,現在這麼安安靜靜地聽着自己說話,這種轉變,讓年栀本能的,更是放開了一些,那段在電梯之中,最黑暗的過往,是一直以來,折磨着她的關鍵,她開不了口,不知道為什麼,對着葉景瀾,她竟然真的能夠說出來——
“……我在電梯裡被關着的時候,真的好害怕,但是當時讓我最害怕的,并不是那幽閉的空間,而是因為……我在電梯裡,接到了你父親的電話……”
年栀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努力的想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可是那種黑暗撲面而來,深切的恐懼幾乎是要将她給颠覆了,她還是害怕,聲音有些發抖,“……他說,他已經知道我懷孕了,他說他對我很失望,他說他不允許我生下這個孩子,他叫我的寶寶是孽種,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他和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但是每一個字都像是尖銳的刀子,直刺我的心髒,我很害怕,有一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感覺,我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隻是聽着他不斷地在我的耳邊嗡嗡地說着,我……”
“年栀,年栀,你冷靜點!
你慢慢說,我會陪着你,年栀——”
葉景瀾見年栀很不對勁,她說到最後,整個人都抽搐起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竟然會如此的狠心,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欺騙自己,那麼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話,在那樣的環境之下,老頭子對她說的那些話,無疑打擊太大。
他俯身上前,伸手想要去抱她,雙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終于還是落下去。
年栀卻是意外的沒有推開他,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腦海裡,都是在電梯裡的時候,那黑暗的一幕,還有耳邊葉淩軍的聲音,“孽種”兩個字,隻要每想到一次,她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眼裡,像是含着什麼尖銳的東西一樣,特别的難受。
她需要溫暖,可是現在她所能感覺到的溫暖,卻并不是她一直以來所熟悉,所依賴的,這不是宋聞璟,年栀擰起秀眉,雖然沒有推開葉景瀾,卻還是将身體縮了縮。
葉景瀾能夠感覺到她的那種無聲的抗拒,他卻并沒有松手,這麼柔軟的身體,他抱在懷裡,竟可恥的覺得,太過奢侈,總是不肯松手,他緊了緊雙臂的力道,柔聲安撫她:“……我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年栀,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早一點願意對你松手,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
年栀搖頭,她想說不是,其實她真沒有怪葉景瀾什麼,她自己心裡很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葉景瀾一樣不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都不能睡着,那是因為她害怕,害怕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個黑漆漆的封閉空間,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讓她很是痛苦,而更讓她痛苦,讓她一蹶不振的,卻是深切的自責。
她好像終于明白了,葉淩軍的為人,所以她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當初那麼粗心大意的行為。
如果那時候,她能夠聽宋聞璟的話,在聯系不上他的時候,不那麼着急離開車子,或許什麼事都不會有。
而當她再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想到曾經周素對自己說過的話,她更是覺得恐懼。
5年來,她到底是在聽從一個怎麼樣的男人的話?
是不是她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害得自己的父親被關在那樣的地方,承受着無邊的痛楚?
…………
這種聲音,不斷地在她的腦海裡回蕩着,讓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振作起來,哪怕她無數次告訴自己——世界那樣大,而自己如此渺小,其實再大的挫折和困難,隻要一呼吸,都會變成微不足道。
對,孩子會有的,可是有誰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因為一個孩子,而變得如此憔悴,不堪一擊。
她是真的太過害怕,如果真相就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樣,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将自己定位在一種怎麼樣的立場上。
她很害怕,害怕的都不敢和宋聞璟說這些。
“……年栀,有很多事情,我都不太了解,我其實一直都覺得很不公平,t5年前,我不喜歡你,老頭子卻強硬地要把你塞給我,5年後,我覺得你其實是很好的,想要和你好好相處了,卻突然多了一個宋聞璟。
你能了解那種感受麼?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隻被命運玩弄的猴子一樣,我這樣驕傲的人,哪裡能夠接受得了這些?
所以我一直都不肯對你放手,直到我知道你懷孕了,我才終于恍然覺醒,我不能再這樣繼續耽誤你下去了,你和宋聞璟在一起,對我來說,的确是一種諷刺,但是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沒有珍惜你麼?
我告訴自己,做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哪怕有時候自己再不願意承認自己不過就是命運擺弄的一顆棋子,卻也不得不承認,做棋子,那也是可以分做的好,和做的不好的。
你說對不對?
”
年栀沒動,她像是很安靜地在聆聽,葉景瀾繼續說:“……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我們都是不能控制的,我知道,你肯定很難受,很自責,你會覺得孩子就在你自己的身體裡,你這個當母親的,卻是沒有能夠守護好。
”
“可是年栀,如果我們真的能夠做到面面俱到,那麼就不是人了。
你能明白我說的話麼?
你一定要堅強,你這樣折磨你自己,其實也不過就是——仇者快,親者痛。
我再和你說一件事,當初你在英國和宋聞璟的事情,我知道的時候,我很震驚,很憤怒,我當時是真的,連想要殺人的心都有了,可是我去找宋聞璟,他卻告訴我,這事情,不過就是一場烏龍,而設計這個事情的始作俑者,卻是謝靈溪。
”
“…………”
“我那時候,真覺得人生太可笑,我一直以來捧在手心的女人,我竟然從來都不了解她的真實面目,我和她在一起那麼多年,我并不知道,原來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
我覺得自己真是活該,活該什麼都得不到。
可是現在我卻想,誰說我們人生之中,所經曆的每一個人,每一段過往,都不是成熟的代表?
至少我後來看清楚了她的為人,至少我現在也明白了,看人不應該隻看表面。
年栀,我們不能把别人的錯強加在自己的身上,我們要學會去承受。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竟然可以對你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都是我的真心話,你能夠理解,就一定會了解我想要對你說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
“…………”
年栀喉頭一陣酸澀,她似乎是真的理解了,剛想要說什麼,病房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有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伴随着一陣熟悉的男聲,正好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那話到了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戛然而止,然後就是男人一陣憤怒地低吼聲,“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在幹什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