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默在這邊咳得臉通紅,坐在男人桌那邊的父親陳建國,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隻顧着低頭吸溜自己碗裡的糠糊糊,此刻那碗吃食在他眼裡比什麼都重要。
陳默趕緊強迫自己緩過來,拒絕了哥哥喂的第二口糊糊,陳永峰見妹妹怎麼都不吃了,自己就着那手指甲大的鹹菜疙瘩,喝着那半碗糊糊。
飯桌上再沒人說話,所有人喝完糊糊之後,都會用手指刮一刮碗裡殘留的糊糊,最後一桌子的碗盆,都被清理得光可鑒人。
今天的晚飯,意外的安靜,陳老太太也沒有罵人,也沒有提起白天的事。
回到西屋,陳永峰用冰涼的水,給妹妹洗漱,然後抱着她躺下,用并不厚實的棉被緊緊裹住兩個小小的身軀。
一口黃豆泥,又哺喂了過來。
陳默現在已經沒有第一口吃的時候那麼抗拒了。
“晚上一口糊糊都沒吃,肯定餓了吧?
”
陳默搖搖頭,“豆,飽。
”
陳永峰控制不住地又在陳默的臉上啵了一口,“真聰明,吃黃豆吃飽了?
”
“嗯。
”
兄妹倆正說着話,陳建國也進來了,他也不來看一雙兒女,脫了鞋就在炕頭,簾子那側躺了下來。
屋子裡面一下安靜了,一會兒後,陳永峰開口了。
“爸,今天,默默被扔白山了。
”
“嗯。
”陳建國隻是嗯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
“爸,默默沒死,是奶和。
。
。
”
陳建國打斷兒子的話,“好了,我回來的路上就聽說了,屯子裡有人看見你從白山上把你妹抱回來了。
你奶不是故意的,她扔你妹的時候,你妹沒氣了,不知道咋的,你給抱回來的時候她竟然活了。
”
陳永峰沉默了,奶奶剛剛把爸爸留在東屋,看來這是已經跟爸爸說完托詞了,爸爸是無條件相信奶奶的。
“爸,默默會說話了,也能聽懂我們說話了,可聰明了。
”
“嗯。
”陳建國對陳默會不會說話,并沒有興趣,從鼻子裡面嗯了一聲出來,就再沒搭話。
本來以為父親會高興,并且想讓妹妹給父親表演說話的陳永峰,一時無言,沉默了下來。
陳默揚起臉,看着哥哥臉上壓抑的表情,她把手指伸到哥哥的腰上,使壞的輕輕瘙癢。
陳永峰這才綻出微笑,輕聲地回應妹妹,“小壞蛋。
”然後用手指咯吱陳默,陳默也歡快地咯咯笑出來,哥哥很快被妹妹給哄好,從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兄妹倆隔着簾子,低聲地玩耍了一會兒。
很快,炕頭傳來了陳建國的鼾聲,陳永峰這才全身放松下來,冬季的沒燒火的土炕,稍微一動,冷風就立刻鑽進被縫,睡起來簡直就是煎熬,陳永峰趕緊重新掖好被子,抱着妹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他也累極了,白天上山拾柴火,回家又被告知妹妹死了,一路跑去白山抱妹妹回來,現在可算躺下了,也是沒安靜多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等哥哥睡着之後,陳默調整被窩内的溫度到最适宜睡眠的溫度。
至于隔着一個簾子的,躺在炕頭的陳建國冷不冷,她才不關心,燒炕的權利都不給自己的孩子争取,凍死他才活該。
陳默嘴角帶着笑意,在陳永峰的懷抱裡,安心地睡過去。
重生的第一晚,在哥哥的懷抱,陳默睡得分外的香甜。
——
此時的農村,因為沒有電,平日裡也燒不起煤油,所以全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色蒙蒙放亮,大家都自然醒來,張羅着起床了。
陳永峰先起來給自己穿好衣服,然後把疊在褥子下面,用體溫暖了一晚的陳默的衣服拿出來,認真細心地幫陳默穿衣服,線褲掖到襪樁裡面。
陳默看着自己腳上的襪子,是用最細的毛線織成的毛襪,是媽媽早就幫她準備好的,媽媽給她準備的衣服,做工都好,針腳密密的沒有一處糊弄。
陳永峰給妹妹穿好了衣服,站在炕邊猶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之後從褲兜裡掏出剩下的黃豆,開口。
“爸,我這裡有黃豆,你一會要上工,給你帶上一點,餓的時候墊吧一口。
”
陳建國看了一眼兒子手裡的生黃豆粒,“哪來的?
”
“撿。
。
。
撿的。
”
“撿的?
一共就這些嗎?
”
“嗯,就這些了。
”陳永峰說完,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
陳建國一下就明白了,穿鞋下地走到兒子身邊,二話不說去掏他的褲兜,一下就從裡面又摸出二十多粒。
他沒說什麼,隻問,“分給你奶你爺了嗎?”
陳永峰搖搖頭,陳建國瞪了他一眼,把黃豆一并拿走,轉身往出走。
“爸,給妹妹留點吧。
”
陳建國像是沒聽見一樣,身形一點都沒停頓,直接走了出去。
陳默看着哥哥僵住的背,一陣心疼,哥哥在這個時期,對于爸爸還是有所期待的,也有很深的親情。
他不想背着爸爸吃獨食,他以為,爸爸會拿一些,留些給自己跟妹妹。
但是眼前發生的,再一次給這個十歲的渴望父愛的小男子漢上了一課。
陳默雖心疼哥哥被打擊,但也沒别的辦法,隻能希望他早點從對父愛的虛妄幻想中,清醒過來。
早看透,早超生。
“哥,哥哥。
”
陳永峰趕緊回頭,面對妹妹,他更自責了,這些黃豆是紅嬸兒給的,除了給他也有給妹妹的,現在因為自己的原因,妹妹連她自己的那份都吃不上了,“妹妹,對不起,哥把紅嬸兒給的黃豆,都弄沒了。
”
陳默笑嘻嘻地攤開手,“哥哥,看。
”
那小手裡面,是十來顆黃豆。
“咦?
你這個小機靈,你啥時候拿的啊?
”
“嘿嘿。
”陳默可愛地笑。
陳永峰上前,在陳默的腦門上親了一口。
他接過來,嚼了生豆子喂給陳默。
陳默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吃哥哥哺喂的食物了,但是她依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鍛煉,争取一個月之内自己吃飯穿衣上廁所!
咽下黃豆泥之後,她拿起剛剛自己執意要留下的一顆黃豆,塞進哥哥的嘴裡。
哥哥今日份的佛慈丸,投喂完成!
一會喝糊糊的時候,再把靈液滴到哥哥的碗裡,今日份額的全部營養就輸送完畢了!
——
陳永峰抱着妹妹來到東屋,依然是高粱米糠糊糊,跟散發着怪味超級鹹的鹹菜疙瘩。
他拖鞋上炕,剛坐下,陳老太太把那一把黃豆就怼到了陳永峰的鼻子尖。
拿捏着尖利的嗓子就開了口,“說你是白眼狼,你還真是個白眼狼,小小年紀,就知道開始吃獨食了,眼裡完全沒有你爺你奶,我們老陳家留你有啥用?
你咋不跟你媽一起死了呢?
”
陳永峰看了眼坐在另一桌吃着糊糊的爸爸,奶奶罵他,罵媽媽,他都跟沒聽見一樣。
“咋滴?
你瞧啥呢?
你往你爸那邊瞧啥?
我還罵錯你了?
”
陳永峰看向陳建國的那一眼,似乎讓陳老太太更加憤恨了。
她指着孫子鼻子的那手指,使勁地往陳永峰的臉上戳去,一下子就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個紅色指甲撓痕。
“啊!
诶呀!
!
!
啊!
救命啊!
!
!
”
一瞬間,屋子裡充滿瘆人的嚎叫!
好像喊叫的人在油鍋裡打滾一樣!
這喊聲不是從陳永峰的嘴裡發出的,而是從陳老太太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