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嬌的話,叫老太妃有些驚訝。
“這是為什麼啊?
”
鳳嬌低頭垂着眼,輕聲道,“孫女……孫女的心一直靜不下,庵中清靜。
”
自從休夫歸家後,鳳嬌便一直有入庵清修的念頭。
但老太妃并不許,一來是因鳳嬌并不似鳳妍那樣沒腦子,懂事,又可憐。
先前的姻緣不順,也并不是鳳嬌的錯處。
二來,鳳嬌尚且年輕,過了年都還不到二十歲,大好的年華,誰又能說,往後她沒有更好的際遇呢?
老太妃實在不忍心看着她就這麼跑去庵裡頭清苦地度過餘生。
靜靜地看着鳳嬌,鳳嬌始終沒有勇氣擡起眼睛與祖母對視。
過了半晌,老太妃才沉沉地歎了口氣,示意侍女将鳳嬌扶起來,溫言道,“現下太冷,等到開春,你若是還這樣想,我送你去鐵梨庵中住一陣子。
祈福可以,落發清修就不必了。
”
見鳳嬌終于張了張嘴要說話,老太妃一擺手,“就這麼定了吧。
你的心我都知道,隻是孩子,你也隻當是體諒體諒祖母這顆心吧。
”
聲音裡,帶着無法掩飾的悲傷。
鳳嬌心中難過,喉間如同哽了什麼東西,說不出話來,隻能含淚點了點頭。
等她走了,老太妃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吩咐身邊的侍女,“去問問怎麼回事。
”
侍女應聲退了下去。
老太妃疲憊地歪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鳳安的皓月園中。
“姐姐,大姐就那麼走了,不會有事吧?
”鳳安有點兒擔心,“看她挺難過的樣子。
”
一個直接喚作姐姐,一個卻是喚作大姐,親疏一聽便知。
鳳妍嘴角挑出一抹輕蔑,“誰不難過?
父親突然沒了,咱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看見,如今母親還被困在江南不叫回來,你不難過?
我不難過?
偏她要充爛好人。
你以為她巴巴兒地說了一大套是真是一心為了你好?
别傻了,咱們的姐姐啊,我早就看透了。
不過是想借你獻殷勤,好讨祖父祖母的歡心,叫人說她懂事罷了。
”
“不,不能吧……”鳳安将信将疑。
哪怕是不親近,可他從心裡頭覺得,鳳嬌也不像是拿着親人當梯子的人。
“你都那樣說她了,她也沒有對你怎麼着。
我覺得吧……”
話都沒有說完,就被鳳妍重重重重拍在桌上的一巴掌打斷了。
鳳妍這一下用力不小,自己手心也疼得慌。
愈發氣惱,冷笑着告訴鳳安,“你信她信我?
别忘了,當初母親被冷落,被禁足,她可是半個臉都沒露過!
”
這是叫鳳妍最為不滿的地方了。
三個姐弟之中,要說誰在祖父祖母跟前還能說上話,那就非鳳嬌莫屬。
她休夫回來後,一向臉冷心硬的祖母都覺得她不容易,對她多有憐惜。
鳳妍就不明白了,叫鳳嬌為母親說句話,怎麼了?
鳳安低下頭,不言語了。
“她不過是記恨母親當初将她聘給了斷袖罷了。
初時母親又不知道,莫非這還能怪到母親身上去?
人都說,親母女沒有隔夜的仇呢,也虧得她也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半點兒感恩之心都沒有!
”
鳳妍一推鳳安,“以後她再與你叽叽歪歪的,你便問到她臉上去,問問她當初要是肯替母親說一句話,還有沒有如今!
”
因這皓月園是鳳安的居處,鳳妍說起話來,也并沒有什麼避諱的。
卻不知道,自己說的每個字,不過片刻後,便都傳回了老太妃的耳中。
先前出去打問的侍女已經回到了太妃身邊,俯身輕輕地将問到的說給了太妃聽。
太妃聽後,沉默了良久,才嘲諷地呵了一聲。
“她啊,是對鳳嬌有怨,也是恨着我哪。
”
侍女不敢說别的,隻好陪笑,站在太妃身後為她捏肩膀。
隔了一會兒,才詫異地輕問,“奴婢冷眼看着,也并未見大姑娘做過什麼對不住二姑娘的事情,何來的怨呢?
”
二姑娘确實有些跋扈,可侍女也清楚得很,要論起心性涼薄自私來,這府裡二姑娘得數頭一份兒——那會兒世子夫人被責罰,也沒見她出過聲兒啊。
反倒是躲得比誰都要遠些。
“你呀,隻看得到面兒上的東西,就不知道往深處想一想?
”這侍女也是從小服侍太妃的,太妃喜她心思簡單,見她問,也便有心指點幾句。
“力道再大些。
”
“她隻比鳳嬌小了兩歲,也過了及笄之年。
”
及笄了,便可以成親了。
侍女恍然大悟,“您是說,二姑娘把自己姻緣不順,怪到了大姑娘身上去?
”
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這一個家裡的女孩子啊,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先鳳嬌休夫,雖然出了一時的惡氣,卻難免叫人覺得咱們王府太過霸道了些。
連郡主和國公府都要對安王府俯首低頭哪。
”
老太妃聲音不高,話音兒裡帶了諷刺。
侍女手上不停,輕輕地捏着太妃肩膀,隻搖頭,“娘娘不是總說,旁人怎麼說随他去麼。
可吃的虧吃了便罷,不可吃的虧,半點不能吃下去。
安國公府騙婚在先,咱們大姑娘休夫在後,就連陛下都說咱們做的沒錯啊。
”
“話是這麼說而已。
”在這上頭,太妃并不想糾結太多,“誰對誰錯,也要看旁人的屁股坐在哪家的椅子說。
”
猛然間聽見了屁股兩個字,丫鬟臉蛋都紅了。
“鳳妍容貌上乘,在外邊也是溫柔可人的模樣。
按說,上門提親的人家不該少了。
前兩年也确實如此。
可從鳳嬌休夫後,也确是難免叫她受到了些影響。
不過以她掐尖搶上,又從來都是看自己是九天仙女,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過。
”
所以從把兒子和小李氏送去了江南後,老太妃其實也一直在注意着,想為鳳妍定下一門親事。
男方的門第不一定要多高,能日常度日便可以,家中人口簡單點兒,也就是了。
當初她還羨慕過顧老太太,也不知道哪裡的運道,連趙三思這種無父無母隻一個兄弟,還帶着世襲軍職的都能叫她給尋到,扒拉到了沈家做了女婿。
不過照如今鳳妍的性子看下來,隻怕是到了誰家,都是個安分不了的。
又是歎了口氣。
此刻,老太妃與當初的霍老夫人心有靈犀。
養了這麼個看着就能坑人的孫女,跟誰家有仇呢要把她嫁過去?
侍女見老太妃不再說話了,勸道,“您也不要太過費神了。
從早上起來,還沒歇歇呢,這會兒趁着清靜,睡一會可好?
”
扶着老太妃躺下,自己坐在腳踏上給她捶腿。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聽見了老太妃睡着了。
侍女便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到了外邊去守着。
鳳離和兩個堂弟回來的時候,老太妃還沒有醒。
侍女見三人進來,忙起身,指着裡間小聲道,“睡着呢。
”
“那我們先回去,回頭再過來。
”鳳離便道,送了兩個堂弟回去,自己往花房裡去見老王爺。
直到晚上,才和老王爺一起,從花房裡出來,一同又到了太妃的住處。
太妃這會兒倒是醒了,鳳二的兩個兒子都坐在她身邊,正在說着這一日出去見了哪些人,說了什麼話。
老太妃邊聽着,邊不時地點點頭。
這兩個孩子,也隻比鳳安大了三四歲而已。
但隻看這一段時候說話做事,都強了鳳安一座山出去。
一時又見老王爺與鳳離到來,兩個孩子忙起身迎過去要扶,被老王爺拍了回去,“我還沒老到動彈不得。
”
外頭風聲漸大,老王爺解了身上大氅,搓了搓手,“看樣子,過年這兩天又要有場好雪了。
”
讓人擺上了飯,吃過後,便叫鳳離的堂弟們回去好生睡覺。
這邊,太妃才将今日鳳嬌鳳妍鳳安的事情,與老王爺和鳳離說了一遍,末了歎道,“那兩個也就算了,我單單心疼鳳嬌丫頭了。
”
老王爺端了茶在手裡,也不見多生氣,反而勸妻子,“鳳安被他母親慣壞了。
這個,咱們早就知道。
依我看,放他在家裡,那早晚就是個廢人。
我想,不如将他送到軍中去。
”
“軍中?
”老王妃皺眉,“鳳安?
”
六七歲了才斷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去軍中?
老太妃仔細看看丈夫,發現他也并不是在說笑。
“怕是他受不得那些苦。
”她說出自己的擔心。
“皇孫都受得了,他受不了?
”老王爺笑呵呵的,眼神卻冷,“送他出去摔打幾年,或許還能明白些。
留在家裡,有鳳妍那丫頭在旁邊挑唆,怕是他會恨上一家子。
”
“至于鳳妍……”老王爺并不大在意,“她父親才辦了喪事,好歹還有三年的孝要守着。
你尋幾個人看住了她,叫她就在自己的院子裡安安分分地守過這三年。
孝期一滿,遠遠發嫁了便是。
”
“我也是這麼想,就隻怕三年後她年紀也不小了,不好尋人家。
”
老王爺倒是想得開,“京城裡不好找,就往外省聘。
”
鳳離始終坐在一側靜靜地聽着,并不參與這話。
“也隻好如此了。
至于鳳嬌,我應了她開春後送她去鐵梨庵裡住一段時候。
往後如何,且看她的造化吧。
”老王妃終于将視線放在了鳳離身上,“還兩天便過年了,明日若是無事,你去看看阿琇。
那孩子也累得不輕。
”
鳳離放下手裡的茶,“我也是這樣想的。
還要與祖母說,除夕宮宴,咱們是去不得了。
若是無事,祖母近來也不要進宮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