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這孩子做錯了事,叫府上的九姑娘陷入險境。
本該早些上門賠罪,隻是她也受驚不小,回來的路上就病倒了。
今日才得出來,還望不要怪罪。
”
廣陽郡主幹巴巴地念完了這段話,心一橫,便看向了含着一泡眼淚的馮竹,“還不跪下!
”
馮竹的眼睛還紅腫着,顯然是已經哭過了很久的。
聽到了自己祖母用從未有過的嚴厲口氣與自己說話,又覺得屋子裡衆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馮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頓時就脹得通紅。
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我……”
話還沒有說出口,眼淚先流了下來。
纖細的身體晃晃悠悠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軟倒在地上。
平心而論,馮竹确是個容貌上乘,氣質柔弱的姑娘。
未語先落淚,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誰看了會不心軟呢?
不過可惜了。
沈家人從老到小,都不是憐香惜玉的脾性。
安國公被靖國公兄弟三人請去了外書房,這花廳之中,便隻有顧老太太婆媳和廣陽郡主。
當下的情形,廣陽郡主當然不好開口說什麼“到底是個孩子,一時吓到了也是有的”話出來。
至于顧老太太和溫氏,恨不能讓阿琇受過的那些罪,叫馮竹都嘗上一遍。
對她心軟憐惜?
實在是不可能的。
馮竹便隻好掩面抽泣,“我,我錯了。
”
她素來也是個心高氣傲的,看自己猶如天仙一般,凡人哪裡配她說一句抱歉呢?
溫氏等人就看到她抽抽搭搭的,嘴裡叽叽咕咕了半天,也沒叫人聽見一句痛快話。
原本,溫氏并不想讓廣陽郡主和馮竹見到阿琇。
一來,不願意叫阿琇看着馮竹心煩,二來也怕阿琇這丫頭傻乎乎的被人一哭一求便心軟了。
隻是方才,廣陽郡主雖然說着軟話,可眉尖眼角,無不透出一股子勉強和高高在上,馮竹又是一副被人勉強着的模樣,溫氏改變了主意。
“小姑娘家家的,有什麼說不開的呢?
”溫氏笑了起來,鵝卵臉盡顯端莊大方,“那日的事情,阿琇怕我們擔心,也沒多說。
這位姑娘叫做竹兒是吧?
”
馮竹擡起淚眼點點頭,直覺的這個幫自己說話的溫婉夫人是位好人。
“這樣吧,阿琇就住在隔壁的跨院裡,有什麼話,你親自與她去說。
”溫氏又笑吟吟地與廣陽郡主請罪,“那孩子身上有傷,不好動彈,您可别怪她失禮。
”
怪個屁!
廣陽郡主心頭窩着一簇火。
她算是看明白了,怪道說鳳離能跟這一家子走得近呢,都是笑面虎,再虛僞不過的了!
總算還記得來意,勉強壓下了火氣,廣陽郡主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哪裡的話,怎麼好叫孩子帶傷出來呢?
”
頓了一下,站了起來,“我也想去看看孩子,一來替我這不成器的孫女陪個不是,二來,也着實覺得對不住孩子,替我自己個兒也陪個不是呢。
”
“郡主言重了,她一個小丫頭,哪裡禁得起呢。
”顧老太太也起身,“這邊請。
”
廣陽郡主吸了口氣,扯動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三分笑,眼裡又帶了七分勉強。
都來不及多想什麼,便被顧老太太挽起了手。
顧老太太将門虎女,廣陽郡主哪裡是她的對手?
被親切地拖進了阿琇的小跨院裡。
說是小跨院,其實阿琇的住處可是着實不小。
靖國公愛女心切,尤其對阿琇,一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進了月洞門,廣陽郡主便看到了極大的院子裡,種滿了各種花木,一院子的花兒開得熱熱鬧鬧的,卻又扶疏錯落,并不顯得雜亂。
那株最大的海棠樹下,正有個小姑娘睡在躺椅上,身上蓋了薄紗被,臉上蓋了塊兒粉色的帕子,兩隻白玉似的手疊放在腰間,右手裡還攥着一枝海棠花。
在她不遠處,一架秋千晃晃悠悠的。
就算是廣陽郡主,也不能不在心裡頭承認,這樣的沈九,閑适,又不失了雅緻。
妖精!
一行人走了進去,阿琇身邊的丫鬟月兒先看見了,忙輕聲将阿琇喚醒了。
日光太暖,風太香,阿琇睡得還挺香甜的。
扒開了帕子睜開眼,就看到自己的祖母母親簇擁着廣陽郡主進來了,後邊還跟了個怯生生的馮竹。
阿琇才剛想要動一動,顧老太太已經走到了身邊,一把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今日傷口可好些了?
”
旁邊月兒立刻很有眼色地回道:“回老太太,姑娘這幾天喊着傷口又癢又疼,昨兒夜裡一宿都沒合眼。
”
真是個機靈的丫頭。
顧老太太贊賞地看了一眼月兒,才十歲出頭的模樣,眉眼看着就伶俐。
廣陽郡主把這一家子主仆的模樣都看在了眼淚,她隻是性情跋扈了點兒,又不是沒腦子,自然看得出顧老太太等人的故作姿态。
隻是能看出來又怎麼樣呢?
你從表面上挑不出半點兒的不是來,明知道吃虧,卻也隻能打落牙齒咽進了肚子裡。
沒奈何,隻好叫馮竹又在阿琇跟前道歉賠罪。
馮竹哭哭啼啼地說了,這是她第二次在阿琇跟前低頭了。
頭一回,還是在圍場裡,她被陛下一句“做錯了,就去賠罪”,逼着到了阿琇跟前。
可那會兒,阿琇昏迷着,完全不知道。
馮竹心中也就沒有感到多大的委屈。
此時自己哭着說完了賠罪的話,卻看到阿琇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張嬌媚的臉上寫滿了無辜。
頓時一種濃濃的屈辱感就湧上了心頭。
馮竹掩着臉,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才被人叫醒了,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阿琇左看看她娘,右看看她祖母,是真的有些懵。
廣陽郡主不欲叫孫女在外人處太過丢人,也擠出和藹的笑容,好言安慰了阿琇幾句,又讓人送上了自己帶來的玩意兒補品,便與顧老太太等人告辭。
外邊,得了消息的安國公已經在車前等候。
與他們來時一樣,靖國公府阖府皆出,将他們送到了大門口,兩家人客客氣氣地道了别,安國公府的人上車,靖國公府的人禮送,說不出的和美。
等車簾子撂下來,車緩緩動了,廣陽郡主才捂着心口“哎呦”了一聲,靠在了車壁上。
“這是怎麼了?
可是她們為難你了?
”安國公忙問。
他與靖國公在書房裡倒是聊的不錯,尤其靖國公還對阿琇受傷後,給了他一老拳的事情對他先緻歉了。
二人将話說開,原本就隻是兩個丫頭之間的事情,實在是沒有必要鬧到反目成仇。
安國公覺得,就自己這邊兒來說,這一趟來得還是值了的。
怕就怕女眷那邊不好辦。
安國公知道,這沈家的事情,男人們多半做不了主。
沈家女人都不好惹,尤其是顧老太太和那個靖國公夫人。
一個年紀大,身上有着品級,年輕時候便是火爆的性子。
惱了哪個,半分面子都不會給。
麗貴妃就是個例子。
從跟了皇帝進宮,靖國公太夫人便再也沒有出席過任何一次宮中的慶典。
且她心腸冷硬,親外甥女都能趕出去,到死沒能回國公府。
另一個靖國公夫人,與她婆婆正相反,看着和氣極了。
可是叫安國公說,這女人厲害在心裡,隻從京中那些女眷的談論中便知道,笑眯眯地看着一團和氣,卻從未吃過半點虧。
自己那個沒什麼心眼兒的老妻,對上這婆媳倆,白給。
他實在是擔心。
廣陽郡主搖了搖頭,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多少年的臉面,都丢在了今天。
”
從年少第一次進京的時候起,她便與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格格不入。
大家争風頭,争夫婿的門第才學人品,能争的,她都争了。
可誰能想到臨老了,因為孩子栽了這樣的跟頭。
想到顧老太太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廣陽郡主心口更疼了。
安國公忙問到底如何了。
他暫時先顧不得老妻的臉面,好歹先得安撫住了沈家,從鳳離那邊撈兒子要緊。
見妻子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安國公才算放下了心。
将這對兒夫妻送走了,顧老太太心情甚好,又去看了一回心愛的孫女。
阿琇這會兒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還在躺椅上拉着月兒問呢。
見了顧老太太精神氣兒十足地進來,阿琇手就撐着躺椅想起來。
“我的心肝兒小孫女,可别動彈了!
”顧老太太笑眯眯的,丫鬟們很有眼色地端了幾張椅子過來。
溫氏與三太太落後了幾步,妯娌兩個一前一後地進了跨院,三太太笑道:“母親今日可算是高興了。
”
說着,與溫氏先扶了婆婆坐下,然後二人才落了座。
顧老太太得意洋洋,“那是。
你們不知道,她跟我那是有過結的。
”
什麼過結,叫倆人到了這把年紀還過不去呢?
阿琇托着下巴等顧老太太給答案。
果然,憋不住心事的顧老太太招了招手。
溫氏、三太太和阿琇都往前傾了傾身子,便聽見顧老太太壓低了聲音,“她哪,早先看中了阿琇的祖父,一門心思想着做沈夫人哪。
”
“啊!
”
這個八卦從顧老太太嘴裡說出來,實在是太過勁爆了。
阿琇如被雷劈,沒留神,身子往前一栽,險些就掉到了躺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