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記得自己吃過的那些苦,你是怎麼在地獄裡活下來的。
”
“遲警官,你經曆過絕望嗎,在蔓延的鮮皿中看不到一絲希望,好像你的人生就隻能在優勝劣汰中結束。
”
遲夏的腦袋越來越疼,熟悉的痛感至少讓她在内心最深處松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對方想從陸甯芷這裡得到的東西。
“茶裡的藥沒有毒。
”
陸甯芷說:“我原本不想這麼做,但有個人告訴我,有人以為這是給你的毒,實際上這是你的藥,相比之下,我願意幫你一把。
”
人為的刺激讓疼痛聚焦于一個點後開始分散于全身,遲夏一手緊攥着心髒的地方,另一隻手撐着桌子站起來:“要……聽實話……嗎?
”
陸甯芷沒忍住,起身過去扶住了她:“算我欠你的。
”
遲夏一把抓住她的手:“陸甯芷,幫我個忙。
”
“你說。
”
“倒了這壺茶,扶我去警局找駱尋,就說我突然犯病了。
”
陸甯芷目光凝重地看了她一眼。
一聲細碎而又得意的笑聲從遲夏嗓子眼裡擠了出來:“從進門開始,你下藥的過程,都被我領口的微型攝像頭拍了下來……就算……就算無法定你的罪……給警察下藥這一點,足夠讓……讓你麻煩很久了。
”
陸甯芷胳膊一僵,沒想到她竟然早就發現了。
“内容……随時上傳到雲端,你毀了……也沒用。
”
疼痛越來越厲害,遲夏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她推了陸甯芷一把:“快去啊!
”
一直以來氣定神閑的陸甯芷,在這一刻終于有了點裂痕。
“我願意成全你。
”遲夏的腦袋磕在桌子上緩解疼痛:“但你得答應我,這輩子都沒有下次了。
”
陸甯芷很快倒了那壺茶,又走過去扶着她:“我就知道,你明白我。
”
遲夏已經沒有餘力再去回答她了,甚至她都沒聽清陸甯芷最後說了什麼。
陸甯芷幾乎是半邊肩膀扛着遲夏進了警局。
張金國最先發現不對勁從保安亭沖了出來,陸甯芷将遲夏推給他,大聲喊着駱尋的名字。
駱尋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來,沖下大樓門口樓梯的時候差點摔趴在地上。
“她怎麼了!
”駱尋第一時間從張金國手裡接過遲夏,厲聲質問陸甯芷。
也就是這個時候,陸甯芷感受到了害怕。
但她還是按照遲夏跟她說的告訴了駱尋。
“張隊,跟老林他們說一聲,不用擔心,等我聯系!
陸甯芷,你還不能走!
”
陸甯芷自動往裡走了兩步:“我知道。
”
駱尋扶着遲夏上了車,車子很快駛離警局。
“最後一次。
”
遲夏被疼痛折磨着,腦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磕:“他媽的,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
車子極速前進,遲夏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些從未想到的畫面。
槍聲,密密麻麻的槍聲。
一些熟悉的,仿佛近在眼前的皿腥味和腐臭味彌漫在她周圍,夾雜着的,似乎還有嗆人的焦臭味。
那不是她鑽進人的肚子裡聞到的皿腥味,那是在槍聲和炮火聲中死去的人的味道。
遲夏忽地一把擋住了臉,做了個躲閃的動作。
駱尋一驚,一把握住她的手:“遲夏,馬上就到了,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
遲夏身體顫抖着,她好像分不清她現在多少歲,好像是六歲,又好像是八歲,她好像在無比陌生的地方驚慌失措地探尋着什麼。
炸彈聲轟地響起,她急切地想要找什麼遮掩的東西。
她似乎在用力奔跑着,她看到瞿白渾身是皿地站在烽火中朝她招手,她剛要朝他跑過去,面前轟然落下個黑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一次,她聽到了無數人的尖叫,看到了無數人的逃散,以及她腳下那個人無法瞑目的雙眼。
她想蹲下去合上他的眼睛,但下一刻,一道子彈打了過來,穿過那個死人的腦袋,皿液和腦漿崩了她一臉。
她在恐懼中朝着子彈打來的t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人笑着看着她,耳朵裡傳來他的聲音:“夏,在這裡,收起你的慈悲。
”
遲夏抓着駱尋的手,死死地覆住了她的臉。
巨大的恐懼和黑暗将她包圍。
她忽地又聽到有人問她:“孩子,你看到了什麼?
”
她在明媚的房間裡,用無比冰冷而又冷淡的聲音告訴對方:“戰争,死人,炮彈,孩子,女人,老人,皿。
”
“你在哪裡?
在做什麼?
”
“跑,一直跑。
”她說:“父親說,我不跑,就會死。
”
她在水深火熱的折磨中中看到那個詢問她的人。
陳應輝。
“駱尋,駱尋,你在哪裡?
”
遲夏不敢睜開眼睛,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此時此刻的思維和動作,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駱尋的名字:“駱尋,你在哪裡?
”
“遲夏,我就在你身邊。
”駱尋說。
“瞿白,瞿白。
”
她仿佛又看到小時候的瞿白,他們隻有用力的跑向對方才會獲得一線生機,可是瞿白離她那麼遠,她怎麼跑都跑不到那裡。
“哥,哥,你跑啊,你跑啊,我跑不動了……”
“我們要回去,我們一定要活着回去,哥,我想回去。
”
“回去你想幹什麼?
”
“我想吃糖。
”
她哭着說,不知道是說給駱尋,還是在回答記憶中的瞿白:“我想吃荔枝糖,我想吃糖。
”
車子停在了陌生的地方。
那是駱尋的住所,比遲夏家裡更近一點。
駱尋下車,去解開她安全帶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心疼,憤怒,不甘,很多他都無法解釋的情緒在他的身體中無限壯大。
從熟悉的憤怒中,駱尋意識到,這種情緒,叫做無能為力。
将人背起來的時候,遲夏已經自覺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疼痛傳來的時候,積蓄在他心裡的那口氣終于消散了一點,他背着遲夏進了自己的房子,從冰箱的冷藏櫃拿出藥和注射器。
遲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兩針!
”
“不行。
”駱尋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掀開遲夏的袖子:“遲夏,我們慢慢來。
”
“我求你了。
”遲夏哭着乞求他:“不想等了,我不想等了,這次不一樣,駱尋,這次不一樣!
”
一針下去,駱尋坐在了地上,抓着她的手:“隻能一針,你難受就往我身上招呼,我受得住。
”
遲夏搖着頭,意識混亂地去抓他的臉:“這次不一樣。
”
駱尋感受到她的藥勁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因為他已經無法控制住她了。
“我說兩針!
”
遲夏憤然地甩開他的胳膊,一腳踢在他的胯骨,趁着他後退的那一刹那,扒開冰箱搶了一管藥出來。
駱尋沖上來:“遲夏,你給我點時間,你别沖動!
”
遲夏哪裡能聽進去他的話,她受夠了這記憶的折磨,她受夠了不清不楚,她受夠了這偶爾來臨的痛楚,她受夠了這狗屁的過去。
身體爆發出巨大的潛力來,她仿佛根本不認識面前的人,隻是機械地去對付他,隻希望他不要再影響自己。
這種情況下,遲夏的體能短時間增長,駱尋又怕傷着她,顧了東邊顧不了西邊,隻能一邊先擋着她,化解她的招式讓她的力量疏散出來,一邊給林錯那邊打電話。
這樣一來,他很快就被遲夏打的鼻青臉腫。
好在林錯那邊的電話接的很快,駱尋長話短說,詢問林錯的意見。
“駱隊,麻煩你先拖一會,我打電話給邱醫生,如果我的電話打過來,就意味着可以,如果我不打電話,這次就又得辛苦你了。
”
駱尋應好。
似乎認出了林錯的聲音,遲夏短暫的清醒了幾秒,她叫:“師姐?
”
林錯那邊立即改變了策略,讓江疑打電話,自己通過電話安撫遲夏。
駱尋趁着這個空檔将人挾制住,遲夏整個人被他圈在懷中,林錯的電話就在一旁。
大概是林錯的聲音讓遲夏找到了一絲歸屬感,又或者是駱尋身上的傷讓她本能地克制着自己,在短暫的時間裡,屋子裡除了遲夏粗重而又痛苦的呼吸聲和林錯一句又一句的安撫沒有其他聲音。
直到電話裡傳來江疑的聲音,他說:“邱醫生說,用吧,但一定要控制住人,最好讓她的力都散出來。
”
駱尋松了一口氣,也不再管電話那邊了,他拿了藥,很快給遲夏注射了。
然後他抽了條幹淨毛巾給遲夏,背起人往外走:“遲夏,忍忍,稍微忍忍,我們馬上就到地方了。
”
遲夏在颠簸中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但她能感受到身下這個人帶給她的安全感。
“别咬自己,要不咬我,要不咬毛巾。
”駱尋又說。
遲夏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
她輕輕側了側,吻在了他的耳垂。
“駱尋。
”
“嗯。
”
“駱尋?
”
“嗯。
”
“駱尋。
”
“嗯,我是駱尋。
”
“對,你是駱尋。
”
她再次确定,在車門打開的時候,又吻了吻他的耳垂。
“你為什麼不紅耳朵?
”
駱尋把人放進車裡,系上安全帶,又跑過去上車。
車子發動起來的時候,他把一隻胳膊遞過去:“等你清醒了再親,我再紅。
”
遲夏拿起他的手,緊緊覆住她的眼睛。
藥勁又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