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娘子聽說他們二人今日便要去官府登記拿到婚書,大大吃了一驚,“去官府登記了可就真的不能反悔了,小姑娘,你當真想清楚了?
”
傅嘉魚心窩一跳,她也知道自己這是劍走偏鋒,一開始心如堅石,被人一問,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長身立在她身側,側過烏黑深邃的眸子,聲線溫柔卻有力,“傅姑娘,在下給你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
傅嘉魚想起李祐和那外室卿卿我我的模樣,又對上徐玄淩秋水一樣平靜的雙眸,忙紅着臉道,“不反悔!
”
疏星急道,“姑娘!
姑娘你矜持些!
”
傅嘉魚倒是看得開,“反正他馬上就是我的夫君了,我何須矜持。
”
“哎呀,這不是還沒成婚呢麼!
”疏星羞得跺了跺腳。
看着傅嘉魚的天真,疏星的窘迫,張娘子眯起燦爛的眼睛,哈哈大笑了起來,“傅姑娘說得對,等婚書下來,你們二人就是夫妻了,何必在乎這些小小細節。
”
傅嘉魚落落大方道,“張娘子說得對。
”
她既決定了要嫁徐玄淩,就要對他真誠不是嗎。
傅嘉魚話音落,就連站在一旁的徐玄淩嘴角也幾不可見的彎了彎。
疏星再想勸阻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一雙眸子露着擔憂,又看了一眼未來姑爺的長相,吓得低下眼睛,不敢多看。
茶樓門口停着一輛破舊的馬車,是徐玄淩的。
幾人上了馬車,去了東京專門為新人辦理婚書的府衙。
張娘子是東京最有名的金牌冰人,與府衙裡專做文書的宋大人是同僚。
四人剛進去不久,宋大人便笑嘻嘻的将二人蓋了官印的婚書捧了出來。
張娘子臉上慣常帶着笑意,捏着帕子站在堂内等。
宋大人瞥了一眼堂中坐着的年輕男女。
男的醜,女的嘛,帶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看身形是個長得不錯的小娘子。
“張娘子,這次的小夫妻瞧着怎麼不是很登對?
”
張娘子冷眼瞪他一記,嘴角似笑非笑的翹起,“宋大人管那麼多做什麼,人家小夫妻的事,不需外人來管,對了,我的婚書呢。
”
宋大人視線習慣性落在張娘子鼓囊性感的兇口上,臉上的笑便猥瑣起來,“我看那男子的名,玄淩二字,總覺得有幾分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那人是誰啊,也能勞得動你金牌冰人親自為他做媒。
”
張娘子眸色一厲,須臾斂去眼中的精光,一把将婚書從他手裡奪過來,不動聲色的笑道,“就是看他體弱多病,都是街坊鄰居的,幫幫忙罷了,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
“不是看上他了罷?
”
“他生成那樣,我哪裡看得上呐。
”
也是,那麼大一片醜陋難看的傷疤,哪個女子會喜歡。
宋大人沒再說什麼,勾起嘴角,想調戲調戲張娘子。
張娘子豈會給他機會,收了婚書,冷冷的打發了姓宋的,便将婚書遞給了傅嘉魚,一雙眸子浮起一抹笑,認真道,“姑娘,你看看,是你想要的麼。
”
傅嘉魚扶着婚書,眼眶一熱,澀然道,“是。
”
張娘子眼底劃過一陣動容,笑,“那就好。
”
從府衙出來,迎着漫天風雪。
傅嘉魚周身衣袂随風烈烈飛揚,她卻半點兒不覺寒冷。
沒有婚宴,沒有酒席,更沒有華麗的鳳冠霞帔。
她就這樣将自己嫁了。
可總比将來被他們一群人逼着接納江畔月最後被逼上絕路要強上許多。
她終于得到了主宰命運的機會。
隻等李祐的冠禮之後,她便能徹徹底底從衛國公府離開。
她心中百味雜陳,紅着眼眶,擡起眼眸才發現一道瘦弱卻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前,那破敗的身子替她将寒冷的風雪擋住了大半。
她心中一軟,小手試探着從披風裡伸出去,拉了拉他厚重的風裘。
“徐公子。
”
男人回過頭來,一雙潋滟的桃花眼讓他那張醜陋猙獰的臉看起來生動了許多。
傅嘉魚将另一份婚書遞給他,彎起水波一樣的眸子,“給你,你要記得好好保護它。
”
徐玄淩微怔,對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漂亮雙眸。
小姑娘指尖輕輕劃過他掌心,殘留一抹輕柔的觸感。
讓他一時忘了言語。
紛紛揚揚的風雪裡,傅嘉魚又彎了彎唇角,“三日後,衛國公府大門,你要記得來接我啊。
”
徐玄淩心頭輕動,女子柔軟純澈的笑容好似羽毛一般,掃過他的心尖。
他下意識點頭,“嗯。
”
傅嘉魚生怕他忘記,再次叮囑,風雪将她聲音吹得飄散。
“你一定要記住,好麼。
”
“好。
”
“你一定會來的,對嗎?
”
那姑娘孩子般的嗓音,執着又可憐,像一隻被抛棄的乳貓,好似一定要在他這兒得到一個答案。
徐玄淩一向冷硬的心腸軟了一下,唇角淡淡揚起,“隻要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來。
”
傅嘉魚知道自己不該輕信于人,但不知怎的,徐玄淩身上有一種能讓人信賴的氣質。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相信張娘子,也相信徐玄淩。
……
目送主仆兩離開。
張娘子颠了颠手裡的紅封,驚訝的亮了亮眼睛,“這姑娘給的媒人禮金真是大手筆,這麼厚,全是銀票。
”
徐玄淩道,“拿來。
”
紅封還沒在手裡放熱乎,張娘子便眼睜睜看着媒人錢被人拿走,瞧着男人醜陋的側臉,倒也敢怒不敢言,“這是我的辛苦錢,為了這樁婚事,我可沒少前後忙碌。
”
徐玄淩淡淡看她一眼,指節摩挲着那厚厚的封皮,垂下濃密長睫,也不知在想什麼。
張娘子歎了口氣,想起他如今不愛說笑,便收起臉上笑意,對面前男人恭敬的行了一禮。
她嘴角緊抿,殷切的望着他。
一言不發,卻抵得過千言萬語。
“主上,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
徐玄淩這時才痛苦的皺了皺眉頭,大手捂住腰間的滲皿的刀傷,轉身上了馬車,“還好,回吧。
”
從西北墨城千裡跋涉回都城,一路上不知被多少殺手刺客追殺。
若不是主上機警善謀,隻怕他回東京的消息此刻已經到了宮裡,宮裡那位生殺予奪,是真狠心啊。
張娘子哽咽了一聲,“是。
”
說罷,二人之間再無聲響。
馬車行駛在青石闆的街道上,往整個東京城最落後最貧苦的甜水巷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