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魚莞爾一笑,“阿兄心裡有沒有她,隻有阿兄自己知道,昭昭隻是想提醒阿兄,人活一世,一定要珍惜眼前人,倘若錯過,便再無機會……更何況,她日夜遭受溫志遠帶來的折磨,若哪一日受不住自戕了呢?
又或是被溫家磋磨死了呢?
阿兄去何處緬懷故人?
”
“還是說,阿兄介意的是她已是嫁過人的身子?
”
謝流年目色微沉,眉心緊皺,“你覺得阿兄是那樣的人?
”
傅嘉魚輕笑,“我自然知道阿兄不是。
”
謝流年不再說話,神情恍惚的從東宮出來,賞花宴正熱鬧着,幾個夫人湊在一起說起溫夫人,話裡話外都是鄙夷,沒有人看得起她。
她素來驕傲,便一個人安靜的坐在最僻靜處,瞧着有幾分難言的可憐,眉眼裡仍是淡然自若。
他透過走廊上的雕花軒窗往她臉上看去,不由想起她女扮男裝與他周旋許久,那樣精靈古怪跳脫的女子,如今卻變得如此頹敗。
不得不承認,少年時驚鴻一瞥,她一直埋在他心底深處,不然他也不會多年不娶……
得知溫志遠不愛她那一刻,心底那份喜悅油然而生。
知她在溫家受苦,那t股喜悅又化作萬般心疼與憤怒。
他不想娶她嗎?
答案不是。
賞花宴結束,溫家的馬車在宮門口接人。
秋宜心尖苦澀蔓延,回頭看了一眼東宮,幽幽歎口氣,打起車簾鑽入那幽暗得沒有一絲光線的車裡。
晃晃悠悠回到溫家,溫志遠便垮着臉進了她的屋子。
丫鬟婆子們早見慣了這樣場面,紛紛離得遠遠的。
沒一會兒,屋子裡便傳來女子壓抑的哭聲和男人惡劣的謾罵聲。
許久後,溫志遠穿好衣服從床上起來,居高臨下看着渾身傷痕的秋宜,啐她一口,道,“我說過,你最好是日日待在這院子裡,别說未來太子妃,就是天王老子來請,你也要給我拒絕!
聽見了沒有?
!
”
秋宜耳邊被狠狠扇了幾巴掌,現下腦子裡嗡嗡的,身上被他折磨得沒有一處好皮。
她早已不知痛的感覺是什麼,像一條渴死的魚面無表情的趴在床上,隻露出一張傷痕密布的後背。
溫志遠盯着那越脆弱越受傷越勾人心魄的美背,心頭越恨。
他冷冷的譏诮一聲,一腳踹在她肩頭,“賤人!
你要是敢出去亂嚼舌根子,别怪我殺了你!
”
秋宜吃痛的一顫,到底沒還嘴,咬着牙伏在錦被上。
溫志遠出去後,秋菊哭着進來替她打理身子給她搽藥。
她笑着安慰了一會兒小丫頭,最後實在笑不出來,紅着眼安靜的趴着,“秋菊。
”
“夫人……你痛麼?
”
“怎麼不痛呢?
”秋宜風輕雲淡的笑着,心底泛起一抹苦澀,望着映在那銅鏡裡狼狽無比的自己,壓抑了多年的淚水洶湧而出,“我突然有點兒不想活了……”
從前不管溫志遠對她如何,她都努力活着。
近年來,娘家父母祖父嫌她給秋家蒙羞,再沒人來看過她。
今日,謝流年那句心裡沒她的話,再次給她緻命一擊。
她忽然便不知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就這樣十年幾十年的在溫家苟且偷生下去?
不……她流着淚水搖頭,跌跌撞撞爬起來,抓住一根簪子狠狠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姑娘!
”秋菊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将人攔住,“隻要不死便還有機會!
你忘了周大人來過信,他很快就要回來了麼!
”
秋宜手指顫抖着,眼眶紅得吓人。
秋菊将那簪子奪下來,呼吸急促道,“隻要和離成功,姑娘便不再是溫家人,姑娘是秋菊永遠的姑娘!
奴婢明日就想辦法出去,去求謝公子!
不管周大人還是謝公子,他們一定會幫姑娘逃出火坑的!
”
秋宜苦笑着坐回床上,小臉蒼白,身上那些被溫志遠打出來的傷牽扯得她嘴角微抽。
她渾渾噩噩的閉了閉眼,搖搖頭,“罷了。
”
說完,昏睡過去。
可秋菊不敢睡,她怕溫志遠會去而複還,也怕姑娘熬不過去再次高熱。
去歲姑娘被溫志遠差點兒将雙腿打斷,小腿肚上好大一條劃傷,處理不及時,姑娘足足高燒了三天才降下體溫。
那次把她吓壞了,所以這次也不敢掉以輕心。
但她更恨溫志遠的殘暴,因而第二日,不等姑娘清醒,她便借口回家探親去了一趟謝家。
……
秋宜近來躺在床上養傷,精神頭越發的差。
不吃不喝了幾日,傷口也好得很慢,溫志遠沒再來看她,倒是她那個婆婆見她沒去請安過來數落了她一頓。
都是些她不能生育大逆不道之語。
她一心求死,自甘堕落,不管誰來皆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偶爾撩起眼皮看一眼外頭的窗景,不過消磨時光而已。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幾日後,宮裡來宣聖旨。
未來太子妃傅娘子想學插花,命她入宮教習。
可她被打得半死,連下床出門的力氣都沒有,怎麼可能還入宮去?
但聖旨入府,她不得不起身去迎接,宣旨的太監言松見她臉色蒼白,露出來的肌膚到處都是鞭傷,便将聖旨一收,道,“溫夫人是太子妃娘娘欽點的教習師父,怎的傷成這樣?
她好歹是秋大學士的嫡親孫女兒,莫不是在溫家被你們給打的?
來人啊!
這等大事,豈能視若無睹?
還不派人去将東京府衙的周大人,還有秋家能說話的人都請過來!
”
溫志遠瞬間慌了,“言公公!
你這是何意?
這是我的家事——”
言松本就是傅嘉魚故意派來的,沉聲打斷他,“對了,再回去禀告太子妃,派兩個禦醫來看看!
”
溫家衆人吓得一愣,一子亂了陣腳。
誰都知道如今的太子最寵太子妃,她若插手,隻怕溫家名聲不保,更何況,秋家若知道他将秋宜打得半死不活的,指不定要他立刻和離。
溫志遠當然不甘,可言松是燕珩親自提拔上來。
他辦事兒利索,很快便将兩家人聚在一處,又專門讓周大人來主持公道。
周大人是個人精兒,有言松在場,定會賣東宮一個面子,當即便讓禦醫驗了秋宜的傷,以溫志遠殘暴無德欺辱貴女的名義将他收了押,還說要将他的所作所為上報吏部核查。
溫家一聽關乎溫志遠的前程,當即便說是因着秋宜無子,溫志遠喝醉了酒才不小心将她給打了,既兩家鬧到了這般地步,那就休妻。
秋宜失魂落魄的在一旁作了大半日,聽到休妻二字總算擡了擡眼睫。
言松看她一眼,對溫志遠道,“你一介文官毆打正妻損了名聲,還想休妻?
依我看,還是和離。
周大人,您說呢?
”
周大人忙道,“溫志遠私德敗壞,自然是和離!
來人啊,現在就辦理文書!
”
和離書被送到秋宜手上時,她激動地顫了顫嘴角,眼中彌漫着一層白茫茫的水霧。
溫家人簇擁在一起責怪她是不能下蛋的母雞,還有人說她差點兒害了夫君的前途,還說她就算和離了,出去難不成還能再嫁人?
隻能一輩子當個沒人要的老姑娘老姑子去!
他們怒聲咒罵她讓她滾!
她看不太清,淚水幾乎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高興的笑了起來,越笑,牽出的眼淚越多。
“秋姑娘還愣着做什麼呢。
”言松笑道,“還不快去收拾自己的行禮,今日和離後,早些搬出去,日後還有大造化等着姑娘呢。
”
秋宜那時太高興了,根本沒聽懂他話裡的含義。
她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帶着秋菊等人回到院子裡,胡亂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出幾個箱子,再拿出自己的體己錢,雇了幾個腳夫将東西擡出了溫家。
溫志遠站在門口指着她的鼻子辱罵,眼裡滿是嘲諷和輕蔑,想看她出醜,看她落魄,看她無家可歸。
是,她是無處可去,卻覺得天大地大,此時此刻才是自由的味道。
她揚起眉眼,笑意嫣然,“秋菊,我們去住平康坊罷,你曾說那兒的春日的桃花開得最豔,我們就住在那桃林旁邊!
”
秋菊喜不自禁,“好啊姑娘!
隻是咱們姑爺的府邸在溯洄園旁,那邊的花樹更多,姑娘要不要去那邊看看?
”
秋宜一愣,很久沒反應過。
等她回過神時,才發現不遠處停靠着一輛華麗精緻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