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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京水急(十九)

篡宋 一貧 5639 2024-01-31 01:15

  “蓬!

  黃土摞成的矮牆,突然震一下,循着聲音望過去,卻是董承虎正握緊了拳頭,用力砸在土牆上。

  随着他那一拳落下,那牆體因為吃不住勁,登時就凹陷出一片龜裂紋。
見狀,四周的将士都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仿佛那拳頭并非是砸在土牆上,而是他們身上似得。

  “某都已經到了城下,眼看着就要順利攻城了,他卻下令後撤。
此番,是将某當成孩子戲耍不成?

  狠狠地說着,沒看向不遠處的密縣城樓一次,董承虎的臉上,就陰郁幾分。
到後來,周圍人都不再說了,他還是嘟哝個不休。

  見狀,一旁負責給程毅傳令的軍官連忙道:“副統息怒,此事事發突然,就連總領也是剛剛獲取了消息,還望副統少安毋躁,等到城中見了分曉,副統在帶先鋒營沖城也不遲。

  傳令官遂好言安撫,但董承虎卻絲毫沒有解氣的意思,程毅用他為先鋒官,正令他激動不已。
可事情卻總是事與願違,就在董承虎準備帶領着先鋒營,率先沖進密縣,大展拳腳之時,一道來自後方大軍的勒令,去讓他不得不放棄近在咫尺的城牆,轉而龜縮在遠處的,一片廢棄的村落。

  這前後落差,确實讓董承虎有種墜崖的感觸,就看他眯着眼睛,望着遠方道:“哼,說是事發突然,但某就是想不通,總領放着攻城鐵騎、數千大軍不用,卻偏偏選擇去相信一個跑腿的低級探子,真是令董某大開眼界啊!

  此刻,這傳令官也對董承虎話中帶刺的語氣略微不爽,畢竟程毅才是他的上官,而這個董承虎,隻不過是一個空降到軍中的先鋒,若非對方的官職遠高于自己,這傳令官早就言語不屑了。

  想到這裡,他還是強忍着怒意道:“大人隻管靜候佳音便是……”

  說完,這傳令官便已經扭過頭去,将目光重新對準了遠處的密縣縣城。

  至于董承虎,也意識到了傳令官的不快,不過他卻絲毫沒将對方當作一回事,隻見他似笑非笑,也随着對方目光,一道朝着縣城外的一處官道上看去。

  隻見那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突然傳出一陣悠長的叫賣聲,“賣梨咯,又脆又甜的香梨咯……”

  聽聲音,自然就是上午那個在城門口擺攤的賣梨郎,隻見他不知從何處,又拖了滿滿一車的香梨,由于小車上梨子數量過多,一個人拉着明顯過重,所以此次賣梨郎的身後,顯然還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又黑又瘦的漢子,此刻一副地裡漢子的扮相,滿是泥濘的腿上,褲腳卷着,後面背着個破鬥笠,走起路來,一瘸一跛,此人不是黃二還能有誰。

  不一會兒功夫,二人便已經慢悠悠的走到了縣城門口。

  此刻的密縣,比起上午出兵那時候,守備更為嚴實了。
不但高大的城門緊閉,就連原本站在涵洞四周值守的守軍士兵們,這時候也都已經全都縮回城中,隻留下高高的城樓上方,還偶爾矗立了幾處高高的矛槍,顯然是,還有少數士兵,在城台上駐守。

  遠遠望去,整個密縣城給人感覺,卻是死一般的沉默,顯然,此地當家縣令,也已經意識到了局勢不同尋常,所以才特意布置出一副全城戒備的狀态。

  這樣一來,連原本還在叫賣的賣梨郎,等快要走到城門口時,也已經忍不住開口,道:“黃大哥,官兵不會發現梨有問題吧,俺一家老小可都在家裡等俺去贍養呢,若是俺有個什麼萬一,黃大哥你可一定要替俺給家裡老小照顧好啊!

  “放心吧兄弟,就連俺都看不出梨子變化,那些官兵是不可能瞧見的。
你隻管寬心便是,隻要将這車梨成功送進密縣,俺這懷裡的銀錠,可都是你的了。

  說着,黃二拿手故意捏住自己兇口的一副,然後用力一抖,就聽到裡面叮叮當當的聲音,那是三四枚均為十二兩重的銀錠,相互碰撞發出來的。

  如此說來,也正是黃二身上有這麼些銀錠,才能在他循着路找到賣梨郎家的時候,說動這賣梨郎,冒着如此大的風險,讓其協助自己完成任務。

  所以此刻聽到黃二懷中的銀錠聲,這賣梨郎最終咬了咬牙,等走到縣城門口時,又仰着頭,吆喝出了聲,“來喲,又大又甜的梨子,剛剛摘下來的……”

  “哎哎,賣梨的……”

  很快,就在賣梨郎吆喝道第二聲時,頭頂上方突然傳出出一個聲音,正是那守城的一個戍卒,此刻隻見他不耐房的揮手道:“别要喝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你賣梨的地方嗎?

  “大人,俺們……俺們……”

  雖說有黃二的銀錠作為動力,但這賣梨郎畢竟是頭一回,和官府唱反調。
所以饒是她急得的面紅耳赤,可是卻結結巴巴,半天沒能說完一句話。

  也正因為如此,一旁的黃二不失時機道:“軍爺誤會了,俺們盡早可就在這裡擺攤了,不但如此,昨日,前日都在這裡的,可從來都沒人說這裡不能擺攤啊,兄弟,你說是不是?

  說着,黃二,還用胳膊碰了碰一旁兀自緊張的賣梨郎,對方卻如同猛然驚醒一般,慌忙點頭答應。

  看二人有些難纏,樓上的士兵頓時怒道:“上午是上午,昨日是昨日,俺既然說了此地不允許擺攤,此刻不允許。
現在,俺給你們十息時間,收拾起你們的東西,滾出密縣,否則,休怪俺将你們當作敵軍射殺。

  說着,士兵還像模像樣的從身後舉起弓箭,這時候,一連數個垛口,都探出了半個舉起弓箭瞄準的身子,一眼掃過去,絕不下十人。

  見守兵要動真格,賣梨郎頓時有慌了神,他急忙就要後退,卻被一旁的黃二死死扯住,然後壓低聲音刀:“切莫後退,那是守兵的慣用伎倆,你若是後退了,便證明

  |心中有鬼,到那時候,對方必會放箭!

  “啊,那可怎麼辦,黃大哥,俺萬不能有事啊!

  說道這裡,賣梨郎都快急哭了出來,瞧見他的樣子,黃二忙将其擋在身後,對着城台上的那些士兵道:“軍爺,俺這梨個個又甜又脆,絕非生津止渴,就連巡守王都頭都愛吃俺們家的梨子,若你不信,大可以喊話讓王都頭出來,看看俺有沒有說實話。

  既是從軍多年,士兵對陣隻見的那點道道,黃二豈能不清楚。
所以他此番越是強硬,城台上原本都要拉弓瞄準的守兵,反倒有些遲疑了。

  畢竟這裡面,的确有不少早日裡,看到王都頭吃梨的。

  這倒是與黃二說的相吻合,再者,衆士兵在光秃秃的城台上值守,自然是又熱又渴,現在一車水靈靈的果梨,就放在城門口,士兵們看久了,也跟着眼饞。

  所以幾個守兵經過商議,還是決定請那王都頭過來,畢竟按照黃二的口氣,那王都頭顯然是和這二人熟識的,到時候,是開城門放對方進來,還是将其驅趕,自然就見分曉。

  随着士兵一路小跑,不一會兒功夫,那走起路來趾高氣昂的王都頭,這時候,也已經登上了城樓。

  結果剛以上去,他就看見了城外,站着的賣梨郎二人。

  “他們怎會出現在這裡?

  見狀,王都頭心底有些驚詫,畢竟他早上已經警告過賣梨郎了,對方若是不傻,早就該躲在家裡不出來了,怎麼的還敢拖了滿滿一車梨,跑到密縣來?

  想到這兒,王都頭便探出頭去,對着城下使勁的擺手,想讓賣梨郎看見,能夠趕緊離開。

  就在剛才,縣令還下了嚴令,要求城門緊閉,徹底切斷城中與外界的聯系,但凡是有所勾連的,一并以通敵罪論處。

  如此嚴峻形勢下,便是王都頭此刻也恨不得和那賣梨郎劃清界限,唯恐對方被守城侍衛捉去後,一頓拷打,說出自己上午時說過的那一番話,那樣一來,他即便是不是通敵,那也少不了挂上一個洩密的罪名。

  可令王都頭大感頭疼的是,就在他做出手勢後,賣梨郎卻絲毫不知道要走,反而還喊道:“王都頭,俺聽了你的話,這裡還有最後一車香梨,俺想換些錢,給的老母治病,還望都頭幫幫小人。

  城台上那幾個守兵冷眼旁觀,自然也看出了王都頭的确是認識眼前這個賣梨的小子,其中所有一人道:“王都頭,俺們不管你和這賣梨的如何認識,但兄弟們奉命守城,便是隔斷一切可疑人物,現在有個賣梨的在門口晃悠,還口口聲聲認識你,這讓弟兄們很難做啊!

  王都頭隸屬巡防營,和城樓上這些守城的士兵,自然不是一路。
此刻聽士兵這麼說,唯恐對方在縣令面前給自己小鞋穿,所以他連忙腦筋一轉,陪笑一聲。

  “呵呵,兄弟說哪裡的話,那個賣梨的小兄弟,的确是本官的熟識。
實在是本官見這幾日城中悶熱,怕将士們中暑染了熱風,所以才讓這位小兄弟了一車梨,給兄弟們解渴用得。

  “哦?
若真的如此,那俺們倒是替城中值守的兄弟們,謝過都頭了。

  士兵嘴上雖不饒人,但他心中也清楚,那賣梨郎既然認得王都頭,其身份便十有八九做不得假。
如此一來,他們倒是真的有些眼饞,那城樓下方的一整車梨子了。

  見守兵松了口,王都頭雖然心疼自己吃梨子還要付錢,而且是一整車的梨錢,但想到快些将賣梨郎打發了,他還是微笑着道:“都是一家兄弟,自然要同甘共苦。

  說着,他隻好肉疼的跑到城樓下,等着大門推開一道細縫後,才身子一閃,擠出了城門。

  剛一走到梨車跟前,王都頭的臉色就已經變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不快,隻聽他一邊抹着懷中的暗包,一邊哼道:“這一車梨幾個錢啊?

  “回都頭,一共二十吊錢!

  賣梨郎這時候有黃二撐腰,早已經不似一開始那樣卑躬屈膝了,隻見他在心中稍微估算了一下,而後報出了一個數字。

  結果這串數字一出來,王都頭的臉都氣黑了,他不是沒少從賣梨郎這裡吃梨,但往日無論他拿多少個,對方都笑眯眯的從不說一文錢,也正因為如此,這王都頭心中,吃其梨子,已經是給賣梨郎天大的面子,對方怎麼還敢要錢呢?

  就算是今天這樣,在王都頭看來,他已經算是破例了,便是給對方個十文錢,都天大的恩惠。

  可王都頭打破頭都想不出,這賣梨郎居然敢向他索要二十貫錢,這家夥莫不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還是說,以後不打算在密縣混了?

  想到這兒,王都頭便愈發的憤怒,他甚至覺得這賣梨郎,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自己對他那麼照顧,接換來這麼個恩将仇報的結果。

  也就在這時,頭頂上的衆守軍見王都頭,站在梨車邊上,遲遲不肯掏錢,不禁喊道:“都頭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要不然俺們也一并下去?

  “不不,某一人足以!

  見頭上士兵步步緊逼,王都頭此刻縱然大怒,卻也不敢再做任何停留,隻見他從懷中摸了半天,這才摸出一個五錢重的碎銀,然後丢到了賣梨郎的腳下。

  至于二十貫錢,他便是塞,也賽不到身上去。

  等丢了銀錢,這時候才見王都頭扭頭就走,他害怕自己再多待下去一秒鐘,就會忍不住将前面這個賣梨郎生撕活剮。

  至于那車梨車,王都頭也不會忘了,就見對方率先抄起一個又大又圓,就往嘴裡塞去,一連吃了幾口後,才拖着闆車進入了城門。

  看到這,一直沒吭聲的賣梨郎忽地一聲笑了,這一笑,就連黃二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反倒是賣梨郎自己笑過了一陣,才道:“黃大哥,這兩年來,你可知道他吃了俺多少梨子嗎,現在,俺終于有機會問他要錢了……這錢貨交易本就是天經地義,憑啥他能一直吃梨不給錢,俺今日,才算是出了口惡氣!

  “好了,你做的不錯,這幾錠銀子都是你的了,你現在隻管拿去,然後帶着家人避難去吧!

  看賣梨郎寶貝似得,将地上那枚五錢重的碎銀拾起,然後細細擦去上面塵土,黃二忽然覺得面前這個賣梨郎有點意思,不但膽大心細,圓滑的性格中更有幾分叛逆。
若非此次有他幫忙,自己還真想不到以運梨為計。

  想到這裡,黃二遂準備從懷裡摸出銀錠,可沒等到他将銀錠遞出,這時候,就聽見空中,突然傳出一道尖銳的聲響。

  那聲響剛一從黃二的耳邊劃過,便直直刺穿了賣梨郎的兇口當中。

  那是一支尾部插着白羽的箭矢,此刻由于剛剛沒入,箭矢尾部的白羽,還在微微顫動。

  這一刻,無論是黃二,還是那賣梨郎都想不到,半空中會突然出現這支冷箭,驚措之餘,賣梨郎甚至說不出半句話,便已經的仰面摔倒,而他的一隻手伸着,似是要從黃二手中結果銀錠,另一隻手,卻拳頭緊握,那裡面是剛才王都頭給的五錢碎銀。

  除此之外,賣梨郎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看到這一幕,黃二不禁猛然回過。

  “誰?

  順着目光看去,高高的城台上方,此刻守兵們,都在忙着分吃香梨,似乎沒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但唯獨這些守兵的身邊,此刻卻站着一個人,這人身形陰鹜,手中一杆大弓,幾乎不需要比對,便能看出,此人便是剛才射箭之人。

  此刻,面對上黃二的目光,這人沒有繼續動手,而是重新放下了手中長弓,過了好半響,他才冷笑一聲,“想要從某手中拿錢,隻怕你沒這個命!

  說話之人,正是王都頭。

  有時候,他所在意的并非是那五錢銀子,而是感覺到自己在賣梨郎的面前丢了面子,更因為經此一事,讓王都頭突然意識到,被人威脅的滋味,所以這王都頭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在回城的下一秒,便舉弓射殺賣梨郎。

  可憐那賣梨郎,便是到死可能都不明白,自己以前,曾一心讨好的王都頭,卻是最後,殘殺自己的罪魁禍首。

  迷糊中,感覺到眼前越來越黑的賣梨郎,早已經沒了牽動全身的力氣,他隻是在自己被抱起的一刻,才感覺到有人在其身邊,于是乎,他幾乎是拼盡了全身力氣,才能擡起右手,從懷裡摸出當日黃二給他的銀錠。

  然後連同今日的碎銀,一道推至黃二跟前,一邊推,他還一邊細細道:“黃大哥,你……答應俺的,若俺有……有個三長兩短……你要替俺,照顧俺一家老小……”

  說着說着,那賣梨郎便漸漸沒了氣息,看到他的身子漸漸僵硬,黃二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隻得死死攥緊了對方手中銀子,口中低喃道:“放心吧,俺既然說了,便會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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