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說着,下面人漸漸坐不住了。
這個時代,消息閉塞是常态。
加上有心人從中阻撓,做些小動作,所以衆将也是這兩日,才知道蒙古人攻占了均州的消息。
他們一個個雖心有不安,卻都抱以僥幸,總以為時日尚多,蒙古人的兵鋒暫時不會指向自己。
但等到那個叫陳青池的幕僚,将諸州陷落的戰報一一念出時,衆人方才醒悟過來,縱觀整個南京路,竟再無州郡可以抵擋蒙古軍。
而擋在蒙古軍與南京城之間的,也僅剩下許州一隅之地。
若征南京,必伐許州,如此說來他們已是大難臨頭。
相比之下,有些人的嘴角,卻在此時悄悄勾勒出一個弧度,隻是古裡甲石倫并未看見。
等到陳青池說完,他才道:“某前些日便感到時局緊張,這才遣帳下心腹去均州查探,此刻細想,那孩子怕也是兇多吉少……今日,連夜召集諸将來,某實屬無奈,還望各位将士能與某同心,全力戍守許州。
”
“節帥放心,屬下必全力以赴!
”
衆将士見狀,不管有心無心,此刻連忙應諾。
但古裡甲石倫并未因衆将承諾,而就此了之,他的眼中精光一閃,繼而笑道:“有諸軍承諾,某便放心了。
某宣布,從即刻起,昌武軍全軍将士暫歸某一人調配,而諸位,今日便安心住在營中吧,你們的府邸家眷,某已經派手下前去護衛了。
”
“什麼?
”
聞言,前一刻還各懷心思的衆人,這時候面色齊刷刷的大變。
面對古裡甲石倫半夜忽然召集,衆将心裡本就有預感,此刻突然得知對方派人圍住了自家府邸,衆将方才意識到,古裡甲石倫動了真格。
對方不惜斷絕了後路,以在場衆将家眷妻兒作為要挾,也要将他們綁在同一條船上。
足以見得,這老家夥,怕是早就打定了與蒙古人同歸于盡的念頭。
但僅僅因為這個,他便以衆将的妻兒作為弱點,控制衆将。
如此手段,他就不怕麾下衆将士寒心嗎?
想到這裡,衆将不由得伸頭,望了望堂外,當他們看到門外地上,滿是刀斧人影後,不禁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其中,也有幾個梗着脖子不相信的,他們不信古裡甲石倫,真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将他們殺了。
但就在這幾個“刺頭”準備發作的時候,其餘人見狀,忙将他們死死按住,這才避免了一場皿光之災。
為此,節堂上陷入了沉默,這沉默足足持續了半饷,眼看着事态再發展下去,将變得不可調和。
一個儒将模樣的中年忙站出來,打圓場道:“諸位稍安勿躁,節帥此舉,雖是一劑猛藥,卻也是穩定三軍的良方……現今正是非常之時,吾輩軍人該以國事為先,武某在這裡先行表态,願為大帥驅策……”
說話的人叫武堰,現添為昌武軍節度判官,代朝廷行使監軍之權。
若論實權,這武堰俨然就是節帥以外第二人,甚至在某些程度上還隐隐壓制對方一頭。
可就是這樣有資格反駁的一位,如今卻一反常态的力挺古裡甲石倫,實在叫衆人一陣失望。
不過他都将話說明了,衆将雖然不滿,此刻卻不好再行發作,隻能憤憤而坐。
等出了節堂,衆将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無論是說話、還是神色,都對古裡甲石倫的安排有諸多不滿。
值此情形,武堰身邊有一人道:“監軍,那古裡甲石倫竟以家眷脅迫衆将賣命,這等有悖于道義的行徑,隻會激起衆将不滿,你為何還要幫他說話?
”
此人自在節堂之時,就坐在武堰下方,顯然在軍中品秩不低。
此刻聽他開口,正埋頭走路的武堰不由一頓腳步,接着大有深意的瞧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道:“俺初赴昌武之時,郎主就令俺行都監之權,是非忠奸,俺怎能不看得清清楚楚……那石倫雖剛愎武斷了些,大抵說來是個忠良人。
反倒是有些人,俺越來越看不透了……”
說罷,那武堰頓感蕭索的搖了搖頭,也不理身邊之人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擡腿就朝着帥府外頭走去。
眼見武堰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站在原地那人方才面色轉寒,冷哼一聲,掉頭走入了帥府一處偏院。
偏院中,早以有人在此候着了,而這人不是别人,正是剛才在節堂上誦讀邸報的陳青池。
見來人進了偏廳,陳青池抖了抖他那寬大的長袍,不急不慢道:“何副将,陳某在此等候多時了。
”
陳青池口中的何副将,正是眼前之人,何魏。
何魏的臉陰沉着,剛才武堰的話還在他耳邊環繞,見陳青池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他冷冷道:“哼,你如今是深受大帥信任,整個幕府由你一人把持着……倒是俺們兄弟,這些日子過得直叫一個提心吊膽……就在剛才,監軍還在俺旁邊敲打,俺總覺得,大帥是察覺到什麼了……”
“你們當日行事的時候,怎麼沒想起陳某的忠告?
若非完顔按春那個蠢貨攪事,多此一舉,聯系甚右監軍,使得奪城複雜化……否則,隻憑陳某在幕府做耳目,等到蒙古人攻城,你與太守直接開城獻降即可,又豈能惹出這些事情?
”
聽見何魏的抱怨,陳青池臉上原本淡淡的笑意,這時也完全垮了下來。
他實在搞不明白,這些當兵的腦子是怎麼長得,原本一件簡單的事情,被這些人一撺掇,竟變得異常棘手。
他還想再說,卻被何魏打斷道:“事已至此,莫說那些沒用的。
俺就問你,太守那裡可曾定将日子定下,大帥如今突然下令收權,兄弟們快壓不住了。
”
“那甚右監軍的人已經到了,據說還帶來了招降特使,若沒猜錯的話,蒙古人出兵應該就在這幾日。
”
先給對方下了顆定心丸,陳青池話頭一變,又道:“隻不過,這次随行的人中,還有一隊程毅的人!
”
何魏悚然一驚,“程毅,他不是死了嗎?
”
陳青池咄咄道:“這也是陳某想要問你的,當日你将老家夥一幹心腹調去前線,按理說,他們早該死在蒙古人馬下。
為何到了今日,程毅竟會出現在長葛,若不是耳目向某報信,就連某也差點被蒙在了鼓裡。
”
其實這次奪城,衆人最擔心的不是老帥古裡甲石倫,而是程毅一幹人。
整個昌武軍,在古裡甲石倫的培養下,幾乎有五成以上的兵力都被那幾個心腹把控,這也是何魏等人最大的威脅。
反過來,若是将程毅等人拔去,這古裡甲石倫便成了沒牙的老虎,屆時衆人沒了後顧之憂,奪城之事便順理成章。
眼下程毅突然現身,倒是打了何魏一個措不及防,就見他惶惑不安道:“那還等什麼,趕快派兵去長葛鎮殺,萬不能讓他擾亂了布置。
”
“派兵?
你還嫌知道此事的人不夠多?
”
陳青池幾乎被氣笑了,見他如此,何魏大為尴尬,也跟着苦笑了起來,“倒也是,老帥連夜整軍,俺們這些動作怕是瞞不住他……入娘的,早知如此,俺當初就該派一隊兵,半道截殺了那厮,唉……”
話都講到這份上,再多言也于事無補,陳青池搖了搖頭,語氣鄭重了幾分,“老帥既以察覺,便不會善罷甘休。
依某看,所幸也是反了,乘老帥還沒有收攏兵權,就在今夜,反了吧!
”
言至于此,陳青池書生般的面孔上,已經隐約透着幾分殺意。
何魏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眼睛瞪得老大,語氣中滿是不确信,“今日?
會不會有些早了,兄弟們都還沒通知到……”
“既然奪城,便要乘着老家夥毫無防備,早來你來之前,某已經派出死士,前去驿館擊殺程毅一幹黨羽……當務之急,你速去太守府,通知太守調兵,某去帥府穩住老帥……隻等驿館起火為号,你便與太守率軍殺入帥府奪城!
”
咚咚!
說到最後,兩人之間已然無話,靜谧狹小的空間裡,隻聽到心髒的跳動聲。
好半響,何魏才伸出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幹着嗓子道:“若真如你所說,日後富貴榮華,就看今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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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驿館外,突然刮進的一股寒風,透過窗戶,将桌上的蠟燭吹滅。
唐牛兒掏出發燭正要引火,趙振見狀,忙将其按住,道:“小點聲響,今晚有些古怪!
”
說着,他緩緩推開窗沿,透過沿縫兒,隻見外面空蕩蕩的院子,此時被月光照得透亮,一切都顯得靜悄悄,并沒有瞧見什麼異常。
趙振縮回腦袋,暗道自己是有些疑神疑鬼,但他還是感到不放心,“吳剛他們去了有多久了?
”
唐牛兒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道:“有一個時辰了!
”
“按理說也該進帥府了。
”窗外異常的靜谧,趙振拉過唐牛兒吩咐着,“牛兒,讓弟兄們抄家夥,我總覺得今晚有事情發生。
”
他說的鄭重,唐牛兒也不敢怠慢,答應一聲,忙拉開隔門,将倚靠在地上一衆人喚醒。
衆人正打着盹兒,忽的被叫醒,加上唐牛兒又笨嘴笨舌解釋不清,一時間都癡楞楞的瞪着眼睛,對趙振的命令有些不知所以。
趙振本想再說,就見一道比之流星更快的利器,猛地射穿了窗格,又直直的釘在梁柱上,發出“咚”的一聲。
細細一看,那暗器形如一把短箭,沒有羽翎,鋒利的箭簇卻有一半都沒入了木中。
“不好,是弩箭,快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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