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漸深,涼風送爽。
城南面郊外,駐紮在此地的數個營盤,這時候也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這些營盤中的士兵,經過了一日的操練,拖着疲乏的身子,早早的就鑽進了被窩,隻剩下,一隊隊值夜的士兵,還強撐着困意,在營盤四周巡邏。
遠遠看去,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甯靜,當然,隻有一處除外,而那裡,正是趙振率軍,駐紮下來的那片區域。
此刻趙振駐軍的營盤,已然可以用燈火通明,恍如白晝來形容了。
畢竟,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到堂堂的聯軍主帥親自上門招攬的待遇,營盤中的一衆騎軍活這麼大歲數,見到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當初在許州時,時任節度使的古裡甲石倫,在這些士兵心底,那已經是天大般的人人物。
可今日,當親眼目睹了完顔思烈,駕馬前來赴會時,這些士兵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們追随在趙振身後,也早已經今非昔比,越發出人頭地起來。
這一發現令士兵們欣喜若狂,一個個甚至都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程毅關鍵時候的提醒,衆士兵才慌忙找來柴火,點燃了松脂,在整個營盤中,架起了無數火把,他們唯恐怕了營地裡黑燈瞎火,使得那趙振與完顔思烈暢談不開。
士兵們的這般舉動,自然就被守在帳外的完顔思烈親軍們看了去,一看之下,這些親軍臉上都露出了些許鄙夷,甚至不少人,看到這一幕時,都在心底暗罵了一聲土包子。
然而衆士兵卻沒将這些人的反應放在眼底,大夥興奮之餘,隻是忙的團團亂轉,那管的了其他。
好在那程毅眼明手快,絲毫沒有忘記在帳外,此刻還有一隊親兵的存在,他忙令人拿碗盛了些水,給帳外的親軍們送了過去。
夏日悶熱,從城中一口氣趕過來,這些親軍士兵自然是有些渴累。
按照程毅的考慮,完顔思烈既然能親自前來,必定對趙振生出了十分的重視,今夜暢談,必也能議出個結果。
真因為這樣,帳外那些同行的親兵,他也不能怠慢了,日後少不得要并肩作戰,同為袍澤。
這層想法本是好的,但他卻嘀咕了親兵們的态度,就看到手下人剛剛将那些水送過去,便就被對方冷冷打開了。
就聽那領頭的一個都頭對着手下人喝道:“都給老子警惕些,尤其是酒水最容易藏毒,莫要忘了大帥的安危……”
送水的士兵也不是傻子,立刻就聽出了這親軍都頭,分明就是拐着彎的罵自己不懷好意,那士兵登時就怒了。
他們都是精銳之士,戰場上縱意殺敵,何曾受過這等的侮辱,隻見他揚起手中的水碗就砸,結果剛一動,那士兵的手腕就被摁住了。
扭頭一看,摁住自己的正是的程毅,隻見他面色雖不好看,卻搖了搖頭,示意士兵莫要動手。
見狀,士兵雖然心中不快,但還是忍氣松開手,任由對方結果了水碗,然後仰頭,一口将碗中的水喝了下去。
“還諸位放心,有俺們在這裡,千軍萬馬都傷不得大帥分毫!
眼下,就請諸君自便,我們走……”
說着,程毅拿手抹了把嘴角的水漬,這才哈哈一笑,帶着衆人扭頭離去。
等到他們走遠了,親軍當中,那個都頭方才哼了一聲,他雖然也看不起這些土包子義軍,但誠如程毅所說那樣,他們的實力擺在那裡,由不得他們輕視。
所以被程毅剛才那話一堵,這都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更讓他氣惱的時,就算到了現在,他還不斷聽到身邊有吞咽口水的聲音。
想到這裡,都頭狠狠地回過頭去,在他斜後方,一個親兵正難掩口渴,費力的咳了咳喉嚨,結果被頂頭長官一瞪,又吓得他忙屏住呼吸,低下了頭去。
此處發生的一幕,跟快就在營盤當中擴散了開來,當聽到親兵如何如何的盛氣淩人時,營盤中,原本還對興高采烈的衆騎,這一下子又如同被一瓢冷水當頭澆下,頓時都停下了各自手中的動作,一個個開始面面相觑起來。
在這同時,唐牛兒也快步找到了的程毅,問詢其剛才之事。
見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程毅忙制止住了他,道:“莫要撒野,此事你便當沒聽說過,莫要前去搗亂,此地可是汝州……”
唐牛兒性子又急又直,當着程毅的面,他也沒什麼不敢說的,遂罵罵咧咧了起來,“呸,是汝州又怎的,俺還怕他們不成……甚鳥聯軍,俺看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就算沒得他們,俺們也照樣能成事,何必受這等鳥氣……”
“嘿,俺又何嘗說他們厲害了?
”
唐牛兒罵口的時候,程毅也不攔着,等對方罵過了一陣子,他才嘿嘿一笑道:“将軍起事至今,都未嘗有個的正經名義,一路途徑過來,各方強豪莫不都是看在眼裡,卻沒放在心上……現在他若能借完顔思烈之手,朔正其名,對對俺們自是大大的好處……所以說,這一夜,你無論如何都給俺忍住了,莫要壞了将軍大事……”
“俺知道,俺就是心中不忿,才找你說道……”
被程毅一番警告,唐牛兒這時候也慢慢小下了嗓門。
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懼怕程毅的,對方曾經是他的上官,今日雖然同在趙振麾下共事,但畢竟餘威尚在,令唐牛兒不敢造次。
再者,經他這麼一說,唐牛兒也漸漸明白了,趙振對這次密會的重視。
想到這裡,唐牛兒隻得又哼了一聲,“也罷了,俺還是帶兵出去巡邏吧,否則,再生出什麼事端,俺可真控制不住按俺自己了。
”
說着他扭頭招呼了一衆騎兵,便上馬,呼嘯着出了轅門。
程毅搖了搖頭,他幾次想攔住對方,但終歸是沒有的張口。
因為就像唐牛而說的那樣,對方的直性子,真要再鬧出什麼不快,到時候他還真的收拾不了。
等到目送了唐牛兒消失在黑漆漆的轅門之外,程毅才重新将目光投回了身後的,被無數火光衆星捧月般,圍在中央的帥帳當中。
“希望一切順利吧!
”
就在程毅患得患失的同時,他目光所及的帥帳當中,趙振與完顔思烈見面的氣氛,也變得尤為的微妙。
‘這厮居然比我還年輕……’
這是趙振看到完顔思烈時,腦海中第一個閃現出的念頭。
也不怪他會如此的想,早在來時,王渥就曾有意無意的與他說過一些完顔思烈的情況,什麼五六歲的時候,就曾入宮擔職啦,幼年時候,就敢上谏當時的宣宗皇帝,讓其誅殺權臣了,全然是一副年幼成名的表率模樣。
所以在趙振心底,這樣一個少年得志的年輕将領,恐怕也隻會與自己差不多。
畢竟自己在來這個時代前,也才剛剛畢業,正當青年。
就算是在古代,混到今日這步天地,也是不多見的年紀。
可現實卻告訴趙振,他錯了。
因為這個完顔思烈長得竟然比他還要年輕,而且整個人還透着一股濃濃的書卷氣,與對方那俊秀的模樣,反倒是趙振這大半年下來,風餐露宿,整日混迹在軍旅之中,卻顯得要滄桑許多。
媽的,兼職就是個小白臉嗎!
看到這裡,趙振心裡暗暗嘟哝了一聲,遂幹脆将錯就錯,整個人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态,朝着對方一拱手,道:“粗人趙振,聽聞行省率軍途經汝州,特舉兵來頭。
希望能助貴軍一臂之力,共擊蒙古,還迎陛下……大人年輕輕輕,便已是國之柱石,實在令趙某佩服……”
“趙統領客氣了!
”
在趙振打量完顔思烈的同時,完顔思烈也在打量着趙振。
畢竟他也好奇地很,就這樣一支烏合之衆拼湊而成的義軍,居然能夠擊潰塔察爾那等的虎将,當初在鳳翔的時候,完顔思烈還曾與其有過交鋒,當然,其結果就是完顔思烈連夜狼狽而逃,這才保住了性命。
所以到現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完顔思烈心底還有些陰影。
很多時候,完顔思烈都在想,自己之所以會輸,必定不是謀略不如别人,而是對方的士兵強于自己,而且還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騎兵,簡直就是噩夢。
這樣一說,趙振手上似乎也握有一支力量不若的騎軍,再來之前,王渥就曾與他說過,但完顔思烈并沒有放在心上,等方才過來時,他才真真實實看到了,趙振這裡,近半個營盤,都被戰馬占據,遠遠看去,黑壓壓一大片,少說也有數千騎,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弄來的。
所以在二人落座的時候,完顔思烈已經先行開了口,“在來之前,仲澤就已經對某說過,趙統領騎軍了得,方才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卻是不知,統領這些官馬是從何處而來,難不成,義軍也有了養馬販馬的渠道?
”
完顔思烈這話說的,饒是趙振隔着老遠,都問道一股子酸氣。
顯然對方的意思就是,連他們正規軍隊都稀缺的戰馬,竟然在他這看到了,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趙振聽後,隻是微微一頓,便又笑道:“大人說笑了,俺們這些粗人,且不說不知道哪裡能買到官馬,就算知道,又何來的餘錢呢?
不過是從蒙古人手裡讨要了一些,又收繳了一些,這才勉強湊成的這一支騎軍罷了!
以至于官馬素質層次不齊,讓大人看了笑話!
”
程毅忌憚這完顔思烈,趙振可不忌憚。
對方既然能過來,那必定就是鐵了招攬的心思,眼下無論談的是好是壞,出于對外的臉面,對方都不敢一走了之。
所以早在完顔思烈的輕言挑釁的時候,趙振便絲毫沒打算退讓,而是狠狠的拿話擠兌了過去,直把完顔思烈說的面色鐵青,半天也沒吭出一聲。
究其原因,實在是趙振說的太過氣人,什麼叫都是從蒙古人那裡搶來的戰馬,那言外之意,就是說他完顔思烈的軍隊無用,所以隻能被蒙古人壓着打,卻搶不到一批馬咯?
按理說趙振口氣如此嚣張,但完顔思烈卻不敢繼續接話,質疑他信口開河。
畢竟對方既然能将這牛皮吹出,必定早就想好了拿什麼去圓,若完顔思烈貿貿然開口,少不得再被對方擠兌一番。
所以哪怕是暗暗吃了這一個悶虧,完顔思烈此刻也不敢再發作了,而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保持着翩翩公子的姿态,道:“趙統領謙虛了,聽說統領的兵馬已經把持了密縣,此一來,卻幫了我大忙。
若聯軍能夠借密縣,撬開整個鄭州的局勢,那便能夠重行溝通與開封的聯系,進一步扼住速不台在南京周圍的行動。
”
“不錯,其實大人不說,在下也正準備開口。
大人若能進駐密縣,再由京水向下,可直直插入南京腹地。
眼下汛期将至,到時候,将軍可以走水路,那速不台就算是兵馬再多,也絕來不及沿途布控。
那樣一來,隻需短短一夜,大軍便能天降南京……”
見完顔思烈話歸正題,趙振也收斂起了取笑心思,他自然看得出對方對密縣的重視,但趙振仍舊要親自說上一聲,加以強調。
隻有讓對方覺得非密縣不可,趙振後面的要價才有把握!
是以,當趙振的話一說完時,完顔思烈的臉色也就跟着變了,他之所以來找趙振,一則為了不讓武仙穩壓自己,二是顧及對方的實力,此外,次要才是覺得密縣之地确實重要。
因為鄭州馬伯堅的存在,他幾次派出的先鋒部隊,都先後在鄭州折戟。
也正是這個原因,才叫那武仙有話可說,遲遲不願動身。
現在如果能有趙振密縣作為跳闆,他便能兵不皿刃,破開馬伯堅的防線,到時候,在行派軍,便容易的多。
這也僅僅是完顔思烈所想,但玩玩沒有想到,趙振卻又飛快的給他提供了一條心思的思路,為什麼不可以選擇水路呢?
誠然向趙振說的那樣,京水雖然不是主航道,但等到汛期一來,河水水位必然大漲,那裡距離開封也不過兩百餘裡,若真是那樣,順流而下,一夜時間倒也不是真沒可能。
想着想着,完顔思烈突然就有些心動了,的确,因為種種原應,他已經在汝州滞留的太久。
随着時間一日日過去,南京那邊的局勢卻是一天比一天更糟,而且到了今日,朝廷的催促诏令已經下達了數道,這種想走不能走的感覺,令他幾近崩潰。
卻沒想到,如今這樣的困局,竟然真的被趙振真麼一個,他壓根就沒看好的人給解開了。
這種踏破鐵鞋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真就令完顔思烈有些無所适從,隻見他激動的連連端起桌上的水杯,左一口右一口的灌下。
饒是裡面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白水,現在在完顔思烈喝來,竟然也如清泉一般甘洌。
等到杯中見底,完顔思烈這才用力一擲手中的茶杯,道了一聲,“好。
若是真的能像統領說的這般,那我軍定能直搗南京,救出陛下,到那時,統領定是我的大金的中興名臣……”
“粗鄙之人,又豈敢當中興二字,隻希望能夠追随天子左右,建功立業罷了!
”
說道這裡,趙振也知道,該是讨要些好處了。
自己這裡的底牌可全都亮出來了,對方若真是再猶猶豫豫,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想到這兒,趙振頗有深意的舉起手中的茶杯,朝對方示意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既然說已經都說開來,完顔思烈倒也不是那種小氣之人,隻見他微微一笑,當即就道:“那是自然,統領如此人才,若不能為我朝廷所用,那就真是我完顔家的損失。
不瞞統領,再來之前,我已經令人向朝廷送去了的薦書。
加封統領昭勇大将軍,兼鄧州行樞密院經曆,總帥一路兵馬……至于這一路兵馬的建制封号,怕是過兩日,開封那邊就該有任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