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慶的面上挂着許些冷笑,任憑面前這些如臨大敵的禁衛士兵,将他們緊緊圍住,他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退讓的意思。
若是這一幕,發生在奉命出使之前,他說不定還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該後退半步,然後再尋找面見那完顔守緒的對策。
可入城以來,他所看到的,無不是成堆成堆的餓殍,亦或是一隊隊仿佛遊魂一樣,在街頭晃蕩的老弱殘兵時,他才恍然發覺,此時的金國,早已不同于往日。
若非是合罕不忍這古汴梁城毀于一旦,勒令速不台元帥兵馬隻做圍困,不發起總攻,否則,那還有這完顔國主的今日。
就是這樣一個随時都可能成為階下之囚的國主,又有什麼資格在自家合罕的跟前提條件?
懷揣着這等想法,唐慶一行人,在被晾在驿館五日之後,已經是再無半分來時的客氣。
随着他臉色漸漸陰沉,身後十多個蒙古親衛見狀,也紛紛從腰間取下了佩刀,拉開了準備随時搏殺的架勢。
這些體格壯碩的蒙古親衛,都是合罕所賜百裡挑一的勇士,莫說是跟前這區區數十名宮城禁衛了,就算是對上結陣的步甲軍,這些人也有一沖的實力,
相比之下,對面刀兵相對宮城禁衛,此刻就有些底氣不足了。
與那些身披厚甲,外披魁梧高大的蒙古勇士一比較,宮門口這些臨時征調的禁衛,單看身闆就顯得單薄了許多。
加上最近幾個月城中糧食緊缺,衆人無不是靠着豆糠度日,長期不見油水,讓士兵們臉上已然顯現出了恹恹菜色,此刻隻是稍一動皿氣,不少人就已經兩腿發軟,有些支撐不住了。
如此這般,在場的隻要不是瞎子,雙方力量孰強孰弱,基本上都能得看得出。
“某乃是大蒙古國特使,奉俺家合罕陛下之令面見完顔國主,爾等還不讓開!
”
伴着唐慶陰沉的聲音,蒙古勇士兇膛挺得更闊,同時,他們手中的佩刀也已經拔出了刀鞘,那嚣張跋扈的模樣,絲毫沒有身在敵營時該有的拘謹。
仿佛這些蒙古人才是此地的主人,而這宮城内外的皇帝、禁衛、宮女們,都是他們刀下的奴隸,想殺就殺。
正當雙方僵持不下,就要動手之時,直聽宮門内傳來一聲且慢。
“上使……上使留情,郎主身體抱恙,在宮中已經養病數日,這才無法接見上使……若上使不信,小人願陪上使一道,去後殿面見陛下……”
說話的正是那關鍵時候跑漏了嘴,被那完顔守緒臨危受命的内侍殿頭宋珪。
此刻,就見那宋珪被禁衛都頭領着,直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離着宮門處還隔了老遠,就已經扯着脖子喊出了聲。
也直到這個時候,渾身神經都繃緊了的禁衛們,這才跟着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不過明面上,這些面黃肌瘦的漢子們,還是如鬥雞般耿着脖子,與那些拔刀的蒙古親衛昂然相對,顯然他們還想當着那位近侍大人的面,維系着禁衛的最後一點形象。
隻可惜,這一切宋珪是看不到這些的,他的目光隻是匆匆一掃,就集中在了唐慶的身上。
以他兩朝殿侍的眼力,豈能看不出,眼前這個面色不善,一手持握節杖,一手卻按在腰間佩刀,便定是此番使金的領頭人物。
據說在那蒙古汗王鐵木真在位時,此人就曾數次出使金國,頗受蒙古王庭信任,此番前來,必是被那窩闊台委以全權,也不知道對方所言的,要郎主出城方能議和,究竟那闊窩台之意,還是此人的主意。
但無論如何,郎主稱病,也必須過了此人這一關,否則,這些蒙古人還是不會善罷甘休。
如是想着,宋珪忙陪上一副笑臉,恭恭敬敬的攔在了唐慶跟前。
随着他往宮門前一站,饒是唐慶再想仗着威勢,繼續往宮内硬闖,此番也不得讓身後的蒙古勇士收回佩刀。
“嘿,據某所知,就在前幾日,完顔國主還好好的出現在外城中,與百姓一道哭吊。
怎麼兩三日時間,就躺在病榻上了,莫不是故意蒙騙某家……也罷,畢竟某奉了合罕禦命,國主既然身子不适,某便随你走一趟,也好代替合罕去探望探望國主!
”
既然打定了主意,這唐慶又豈會被宋珪三言兩語糊弄過去,隻見他冷冷一笑,就要帶人入宮。
可就在唐慶接連邁出兩步後,攔在宮門口的禁衛隊伍,卻依舊紋絲不動。
不止如此,宮門内,還不斷有一隊隊衛兵,正從其他地方急匆匆趕來。
見狀,唐慶剛剛放緩的臉面,又一次拉了下來,“這是何意?
”
“上使切莫誤會,上使代貴國大汗探望我家郎主,此乃我大金之幸。
隻是老奴身後,畢竟是大内禁宮,還望上使體量宮中規矩,讓身後衆位好漢在門外歇息片刻,如何?
”
宋珪臉上笑眯眯的,但身子卻不留痕迹往邊上一晃,恰好就擋住了唐慶躍躍欲試的目光,随着他慢悠悠把話講完,宮門口,禁衛士兵的人數,也已經從原來是的數十,激增到了三四百号,頓時就将本身不寬敞的宮門圍堵的水洩不通,絲毫不給唐慶身後那些蒙古勇士,硬闖的餘地。
這老宦官說起話來低聲下氣,實則處處不留話柄,三兩句話,便扭轉的局勢。
此番,随着對方援兵感到,自己這些人已經失去了優勢,就算真的硬闖,隻怕也讨不到什麼好處。
想不到,那完顔守緒身邊,竟還有這等臨危不懼之人。
隻可惜,再厲害也是個閹人,蹿騰不出什麼浪花。
心中暗恨,唐慶卻也隻能擺手讓所有親衛留在原地,至于他則冷哼一聲,道:“上前帶路。
”
“上使請!
”
宋珪面上笑容不減,至于唐慶臉上的不快,他自然而然的掠過了,按照他的安排,此人既然願意入宮看望郎主,這次稱病之事便成功了大半,隻要等唐慶一面見過郎主,郎主得病的消息,便能夠在他的安排下,第一時間傳到北方。
屆時,有了這唐慶親眼目睹,郎主生病成了實錘,便是蒙古那邊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他們回絕起來,也将容易許多。
抱着這個念頭,宋珪很快就将唐慶引入了後殿,與此同時,那完顔守緒也早已經在一幹内宦的伺候下,面容“憔悴”的躺在了禦榻之上。
“薛太醫,郎主病症如何,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還未走近,迎面傳來的一陣對話,就已經吸引了唐慶的目光,隻見不遠處的一處殿門外,有兩個身影,正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由于距離較遠,二人說話的内容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早有注意的唐慶還是從隻字片語中,聽到了他想要的。
這完顔守緒似乎是真的病了,隻是,這病的時機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是這個時候,莫不是其中有詐?
心中揣着疑慮,唐慶忙收回了目光,因為他發現宋珪此刻正滿臉賠笑的看着自己,“那薛太醫乃是太醫院的提點,郎主陛下以往的病竈,都經由他手看好的……”
宋珪的話似有所指,不過唐慶卻沒有功夫去理會什麼太醫,他現在隻希望親眼看看,那完顔國主到底是真病還是假裝,想着,他腳下動作更快,幾乎三步并作兩步,穿過了層層内侍,沖到了完顔守緒的榻前。
一看之下,唐慶的一顆心,便猛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