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馬,三個人,悄然立在他身後。
兩員是護兵,前面是個魁梧漢子,看上一眼,讓人生畏。
他頭戴虎皮紋兜鍪,罩着明光甲,外披護肩披風,腰系黑色帶,足着黑色長靴,竟全然是大唐軍中武将的裝扮。
“均州折沖府的人?
”張寶兒冷聲問道。
那人也不隐瞞,直接道:“折沖都尉柯雄!
”
“柯雄?
你叛了朝廷也就罷了……”張寶兒眯着眼,指着那些孩子,聲音微微怒顫:“他們是你的人麼?”
柯雄搖頭道:“不是,這種損盡陰德的事,老子死也不做。
”
張寶兒冷冷看着他,不發一言。
柯雄接着道:“這幫毛崽子是崔文利的親兵兒郎,喚作‘孩兒軍’。
莫輕看了他們,個個手上有人命。
也不知崔文利是怎麼做到的,把他們全給練成了人魔,個個殺人不眨眼。
身手都好得很,上下馬如飛,殺人如草芥,所以這四個人才敢跟你放對。
”
又是崔文利……十歲上下的孩子……張寶兒想起藍田縣北義莊崔文利用孩子互相殘殺的那一幕,不自知間張寶兒牙齒已咬得“格格”作響。
楚雄接着道:“莫說你,就是老子,見了崔文利……”伸手摸摸背後刀杆,恨聲道,“都他媽恨不得一刀劈了那畜生養的!”
張寶兒瞅了一眼柯雄:“你認識我?
”
“不認識,但我猜得出來,你恐怕就是張寶兒張大人!
”
“哦?
猜的?
”張寶兒似有些不信。
“均州地界的人,誰聽了崔文利的名字不吓的抖三抖,可你卻偏偏不怕,還要去尋他的晦氣,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張大人之外,還有哪個?
”說到這裡,柯雄笑道:“前兩天崔文利灰頭土臉從洛陽回來,将張大人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雖然他說的簡單,但我聽的出來,他怕你算怕到骨頭裡去了!
”
張寶兒點點頭,又問道:“柯都尉,說實話,我不相信你真的叛了朝廷,能告訴我嗎?
為什麼?
”
柯雄神色一黯道:“朝廷待柯某不薄,柯某不該反叛,可谯王用柯家鎮幾百條人命逼我就範,我不得不從。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柯家鎮的老少爺們死在我面前,大不了将來朝廷拿我問罪,我賠上這條命便是了。
”
張寶兒朝着柯雄點點頭道:“你算條漢子,我代表朝廷寬恕你這一回。
”
柯雄大喜,引張寶兒進了紮在均州城外的營盤,一進大帳,未及落座,張寶兒便道:“柯家鎮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柯雄粗聲道:“路上老子便發遣那兩個手下,去崔文利營裡通個氣,隻要那畜生養的不立時撕破臉,面子就得賣。
這不是我的面子,是谯王給的。
回頭老子再撥一百人把住柯家鎮口,防他下黑手。
隻要老子還有命在,他們要為難柯家鎮就得從老子屍身上踏過去!”
張寶兒颔首,這柯雄倒有些綠林好漢的作派,他跟了李重福真是可惜了。
柯雄似乎猜出了張寶兒的想法,他歎了口氣道:“老子知道張大人你心裡怎麼想的,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唐軍人,雖然叛了朝廷那是老子沒轍。
跟了谯王造反,也得給手下立些規矩,老子可不能給世上放出幾千号魔星禍害?起兵到現在,老子這柄刀已立了好幾次軍法,砍的都是自家兄弟的腦袋!媽的,老子就是敵不過自己良心,若不是這天殺的良心作祟,老子也不會有今天!
”
張寶兒見狀,又問道:“均州到處都在傳,李重福文韬武略俱是文聖武聖再世投胎,注定是大唐明主,你怎麼看?”
柯雄定定神,咽口唾沫,低聲道:“我……我怕他。
”
“你怕他?
”張寶兒心中一凜。
張寶兒相信自己不會看錯,柯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他怎麼會怕李重福,難道他真的一直在隐藏自己嗎?
張寶兒問道:“崔文利也和你一樣怕李重福嗎?
”
柯雄點頭道:“都是一樣,你沒見識過他的手段,你絕想不到世上還有那般人……”
張寶兒皺眉道:“外間遍傳,說李重福突然變了性子,到處大開殺戒,均州一地快給他屠完了,恐怕你手上也沒少沾皿吧。
”
柯雄惱怒道:“張大人,你去打聽打聽,老子為這跟他頂多少回了?老子是正規軍隊,不是土匪,何時濫殺過!要不為這,取了均州老子幹嘛自請守駐城外,把城裡油水留給崔文利那畜生養的?你去城裡看看,還有活口沒有?前幾天那樁事……罷罷罷,索性對你說了吧……”
張寶兒聽到“沒有活口”,心中已不似在柯家鎮時那般震驚,隻餘了一股氣韻丹田的絕望,口中隻淡淡道:“你說。
”
柯雄道:“谯王占了均州城那天,冒出來個老和尚,說是這左近山間一座什麼勞什子寺院的住持,求我帶他去見谯王。
老子見那老和尚七八十歲的樣子,活到這把年紀着實不易,就成全他一回,帶他去了。
”
張寶兒道:“算你有良心。
”
柯雄臉色卻是漸漸凝重,道:“那老和尚可比老子有良心多了,見谯王不為别的,就勸他放過一城人性命,谯王也幹脆,自口文火煨着的鍋裡撈出碗熟肉,告訴老和尚若吃了肉便聽他的,老和尚為了滿城的生靈,真将那碗肉吃下肚去。
”
張寶兒一字一頓道:“真是個仁義和尚。
”
柯雄眼下肌肉抽動道:“谯王笑得前仰後合,彎腰捂肚子,口中對和尚說‘你這秃驢,這般好騙,你吃的是人肉!’老和尚當場嘔出來,花花綠綠連黃帶紅吐了一地,半死過去。
”
張寶兒頓覺胃裡發緊,喉中一陣泛酸。
柯雄接着道:“谯王傳令将那老和尚枭首,卻留着屍身,令人剁碎了熬鍋肉羹,給左右分着吃了佐酒!”
安波柱在一旁聽了猛地揚起右掌,皿肉之肌凝為刀鋒,一掌劈斷帳篷裡碗口粗的樁子,木屑橫飛。
幾根長木刺紮進掌側,殷紅鮮皿沿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