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便飯吃下來,朝廷讨伐李敬業叛亂的人事安排,居然就大體敲定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将是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孝逸名義挂帥,右衛将軍薛楚玉擔綱大将,另有程伯獻、周季童、崔賀儉等人擔任副将。
魏元忠擔任行軍長史充任首席智囊軍師,宋璟擔任行軍司馬。
當然,将要統率三十萬大軍去打仗,所用之将不下千餘。
薛紹舉薦的這些人所占比例都不高,但是全都獲得了重用并占據了核心領導位置。
次日,武則天再次召集當朝的宰相、尚書與将軍們一同召開禦前軍事會議,專門讨論平定揚州叛亂一事。
所有人都有了一個共同的體會,如今裴炎倒台被下了獄,政事堂商量事情的時候,他們不用再先看裴炎臉再發表意見了。
雖然太後仍然掌握着最後的決定權,但是她非常的期待大家各抒己見,并鼓勵大家推薦參與平叛的将佐人選。
用現在的道理來說,一個公司的老闆會希望手下的人個個能幹,但是一個受聘來的總經理卻不那麼希望同事的才能和風頭蓋過自己。
武則天和裴炎在政事堂裡的表現,就呈現出這樣的區别。
薛紹最為敏∧銳的查覺到了這些變化,他也在心中想道:用太平公主的話說,裴炎的倒台的确是讓大唐的朝廷折斷了一根棟梁,但是朽木斷了就斷了,大唐不缺他一個。
如今政事堂裡的氣氛遠比以前裴炎時代的一言堂要好得多,衆人的才智和主見都得到了發揮,這就是最為直接有力的證據!
衆議之下,讨伐揚州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了妥當。
薛紹推薦的那些人選,基本上都落實了下來而且沒有做出大的調整。
會議散後,大多數人的心中就有了這樣的一個猜想:率領三十萬大軍平叛這樣的大事,朝廷卻啟用了一大批年輕人擔挑大梁,這是非常罕見的。
更值得引人注目的是,這一批年輕人全都或多或少的和薛紹有關聯——這是否意味着,裴炎倒台之後,薛紹就将繼而崛起呢?
這種問題,大臣們隻敢在心裡尋思,沒人說出口。
薛紹被他們用這樣的眼神看多了,心裡自然也就有了覺悟。
但是薛紹的想法和他們截然不同,他認為,武則天混了這麼多年,吃夠了權臣的苦。
前有長孫無忌後有裴炎等輩。
這些人全是挂着“先帝顧命”的頭銜壓她一頭。
并且,這些權臣最後全都被她幹掉了!
由此可見,權臣幾乎是武則天的天敵。
依她的個性,她更希望身邊的宰相個個齊頭并進,在相互搏弈和競争當中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
而且,武則天也有足夠的能力和耐心去駕馭這個齊頭并進的局面。
那麼,至少在屬于武則天的時代裡,大唐不需要、也不會再出現裴炎那樣的權臣!
“至于我薛紹……”想到自己時,薛紹微然一笑,自忖道:“我會和武則天保持一個若即若離的關系,既被他信賴和倚仗,也被她忌憚和防備,這是一個‘軍事能臣’在所難免的。
關鍵在于,我不會像裴炎那麼傻,去癡心妄想一些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那是害人害己害國家!
”
再次日,武則天在朝會上宣布,由禦史大夫骞味道、宰相劉袆之等人開審裴炎。
魏玄同與劉齊賢等人再度公開為裴炎求情,同樣被武則天擋了回去。
被人譽為“耐久朋”的魏玄同下朝之時,都掉了眼淚。
看到這一幕薛紹心中鬥然醒神,想到曆史上的裴炎倒台之時,可是連累了程務挺和王方翼這些大将的。
他們也像魏玄同一樣給裴炎求情。
而且,他們這些武将求情的方式可就和文官不盡相同了,他們的言辭之中多了許多剛烈甚至是威脅的意味。
于是,他們全都落得了一個悲慘的結局,這使得大唐的邊防軍事實力遭受了嚴重的損失。
自毀長城的結果,就是後來的很多年裡,大唐在與突厥、吐蕃的戰争當中屢屢受挫!
有道是唇亡齒寒,思及此處,薛紹馬上就動了心思——必須要阻止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王方翼如今遠在西域,他要收到消息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
程務挺卻是不遠,而且他和裴炎的關系最是特殊,再加上他是一個缺乏政治敏銳的性情中人,保不齊他會幹傻事!
!
薛紹越想越緊張,事不宜遲,他馬上騎上快馬奔向了程務挺的家宅。
程府房門緊閉,薛紹上前用力砸門。
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應門。
薛紹心想,程務挺的兒子程齊之娶了裴炎的女兒,現在裴炎下了獄,他們現在肯定特别緊張。
不容多想了,薛紹直接翻牆入内。
放眼四看,整個程府裡空空如也一片冷清,一個大活人都看不到。
“程齊之,我是薛紹,你快出來見我!
!
”薛紹大喝。
如此連喊了好幾聲,後宅的仆房裡才打開了一扇窗戶探出一顆頭來,驚訝的道:“薛驸馬……你、你怎會來此?
”
薛紹一看,正是程齊之。
“你好出息啊,居然躲了起來!
”薛紹大步上前沒好氣的罵道,“你這樣就能躲得過了嗎?
”
“那又該如何是好啊?
”程齊之滿副沮喪的神情,連連歎息了幾聲,這才打開了門。
薛紹站到門口一看,這小小的一間屋裡擠滿了程家的老小,幾名女眷正在抱頭痛哭。
薛紹剛剛現身,一名女子就撲到在了薛紹的腳下哀聲哭求:“小女子求求薛驸馬,救救我們,救救家父吧!
!
”
不用問,這就是程齊之的妻子,裴炎的女兒了。
“不必如此,有話好說。
你先起來吧!
”薛紹既不熱情也不冷漠的對她說了這一句,再道:“程兄,我有話對你說。
”
說罷,薛紹轉身就走了。
程齊之深吸了幾口氣,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跟了上來。
二人走到了書房裡,掩上了門窗。
程齊之正準備開口相求,薛紹劈頭蓋臉的就是一句:“你把消息告訴你父親了沒有?
”
程齊之一愣,連忙從懷裡拿出一封信:“剛剛寫的,墨汁未幹!
”
薛紹看都沒看,拿過來直接撕作了粉碎,“再寫一份,按我說的寫。
”
程齊之很是愕然,“薛驸馬都不看我寫了什麼,就讓我再寫?
”
“我看你們全家老小這一副六神無主的姿态,就自然能夠想到。
”薛紹冷哼了一聲,說道:“如果你想害死你父親,害死你們全家,你就自作主張。
否則,聽我的!
!
”
“呃!
!
……”程齊之的眼睛都直了,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薛紹闆着臉,沉聲道:“一句話,聽還是不聽?
”
程齊之狠狠咬牙,“聽!
——程某現在就豁出全家數十口人的性命,信了薛驸馬!
”
“少廢話了,坐下寫信!
”薛紹擺開文房四寶并親自動手給他磨墨。
程齊之也不敢再有半分的生慢,馬上端正坐了下來提起筆,“還請薛驸馬示下,這信該如何寫?
”
薛紹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就直接告訴你父親,說裴炎勾結李敬業謀反,在朝中作為内應,但世彙被擒即将受誅。
現在你們程家必須與裴炎家劃清界線,脫離一切關系。
并且你要鄭重提醒你的父親,千萬不要感情用事為裴炎求情,否則罪同謀叛。
你們程家滿門上下,必将雞犬不留!
!
”
“啊——”
程齊之吓得驚叫一聲,筆都掉到了紙上摔出好大一團墨。
“沒出息!
!
”薛紹惱火的斥罵了一聲,“你好歹也是個将軍,怎該如此窩囊?
”
“薛驸馬……沖鋒陷陣砍頭殺人,我都不怕!
”程齊之既尴尬又緊張的道,“但眼下步步殺機随時可能被滅門,我還能不緊張麼?
”
“少廢話了,寫!
”
“好……”程齊之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剛要下筆又停住了,迷惑的看着薛紹。
薛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
寫!
”
“薛驸馬,我想問一句……”程齊之喃喃的道,“我是不是應該休了我的妻子?
”
“……”薛紹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是你的家事。
”
“好吧,我懂了……”程齊之長歎了一聲,終于是下筆書寫了起來。
寫完之後,程齊之将書信拿給薛紹看。
薛紹看了之後讓他作了幾處修改,并讓他在書信當中隐約提到了自己薛紹,想必這樣一來更能讓程務挺提高警惕,從而做出明智的選擇。
“妥當了麼,薛驸馬?
”程齊之緊張的問。
薛紹再次反複看了三遍,終于點點頭,“可以了。
派你最信得過的人親自送往河北,當面交給你的父親——要快!
”
“好,我馬上去辦!
”
沒再多作逗留,薛紹馬上離開了程府。
回家的路上他就在尋思,王方翼那邊離得很遠,派信使的話少說也得走上一個月。
但是西域的所有信件,都必須通過夏州那邊的驿站來轉運。
尤其是軍隊發出的塘報,更是走的“專線”。
薛紹便有了主意,郭安那裡有信鴿,可與夏州的劉幽求随時保持聯系。
那麼這件事情,就好辦多了!
!
至此,薛紹才稍稍的籲了一口氣。
此刻他心裡的想法異常堅定,那就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大唐的軍事骨幹,在裴炎的這場**當中遭受損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