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與埃屯一路上保持着不同意味的沉默,月奴與艾顔則像是打鬧得沒心沒肺。
就這樣,一行人抵達了于都今山的突厥叛軍大本營。
阿史德溫傅點起數萬兵馬,排出一個大陣勢來熱烈歡迎阿史那氏公主的回歸。
漫山遍野的兵馬,鋪天蓋地的旌旗與刀光劍影,還有海嘯一般的歡呼之聲。
面對這樣的大陣勢,艾顔都有些腦子發懵、不知所措了。
雖然名為“公主”,但她還是生平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大場面。
阿史德溫傅已然帶着一些突厥的酋長們,騎着馬上前來迎接了。
艾顔騎在馬上神情略顯呆滞,臉色微微發白。
薛紹在她耳邊低語一句,“鎮定。
永遠不要忘記,你是至高無上的汗室公主,眼前這十幾萬人全都是你的屬臣與奴仆!
”
艾顔頓時回過神來,馬上做出了一副雍榮華貴、高高在上的姿勢,端坐于馬上靜等阿史德溫傅等人上前來迎接。
但是她的心裡仍是砰砰一跳:或許就如埃屯所說,薛紹這個漢兒似乎真有妖力。
聽他一言,我的心境就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阿史德溫傅等十餘名叛軍酋長走到了近前,一同下馬,上前拜迎艾顔。
他們身後的數萬兵馬一同發出排山倒海、震耳欲聾的高呼之聲,也是在歡迎艾顔。
今時不同往日,曾經和伏念可汗一起在草原生活時,艾顔都沒有受到過這樣誇張的“禮遇”。
但是艾顔沒有“受寵若驚”之感,她心裡很清楚,阿史德溫傅之所以故意這樣大造聲勢迎接自己的回歸,并非是真的對自己這個空有皿統的汗室公主有多尊重,而是完全出于一種“私心”。
幾乎是在同時,薛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阿史德溫傅,他是在借機向草原部族宣布“現在我的手上已經有了阿史那氏的公主,就和曾經的伏念一樣”,借以來穩定軍心、鞏固自己的地位。
再者,他或多或少也有一點向唐軍使者炫耀軍威的意思。
外交談判,是建立在雙方實力的基礎上的。
阿史德溫傅想要在唐軍使者的心目中留下這麼一個印象――我還有的是軍隊,我完全還能将戰争繼續的打下去!
所以在接下來的談判中,你們不要妄想仗勢欺人!
雖然還沒有進行一句的交談,但是阿史德溫傅已經在薛紹的心目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此人絕對城府深沉,相當難纏!
“公主殿下,你最為忠誠的奴仆阿史德溫傅,衷心的歡迎你能回歸草原、回歸熱愛你的族人與子民!
”阿史德溫傅非常恭敬的半跪于地,以手撫兇低着頭,大聲道,“請允許我代表草原部族二十萬忠義聯軍,對公主殿下緻以最崇高的敬意!
”
又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雷鳴歡呼。
艾顔的心裡砰砰的一陣亂跳,強作鎮定拍馬上前兩步,伸開雙臂說道:“我尊敬的可汗,還有各位族長将軍們,都請起!
”
阿史德溫傅等人謝恩而起,又是一番歌功頌德與親切慰問以及誓死效忠,連綿不絕持續多時。
薛紹等人騎在馬上,靜靜的在一旁圍觀。
郭元振小聲的在薛紹耳邊道:“這個阿史德溫傅,絕對是個造勢的能手。
他把歡迎艾顔的場面搞得越大、将艾顔捧得越高,她在草原上的影響力就越大。
那麼,阿史德溫傅自己即将收獲的利益,也就越大了!
”
“偷梁換柱。
”薛紹淡淡的道,“阿史德溫傅野心已露,他非但要取代伏念,還要完全的占有伏念曾經擁有的一切。
這其中就包括,艾顔公主這一面旗幟。
”
“如何應對?
”
“見機行事!
”
阿史德溫傅狠狠的在艾顔面前獻足了殷勤、表足了忠心,後來仿佛才想起,還有薛紹這麼一票人的存在。
随後,他同樣帶着一群酋長和衛兵來到了薛紹等人面前,虎視眈眈的盯着薛紹看了好一陣,突然哈哈的大笑,展開雙臂像是歡迎遠道而來的友人,大聲道:“唐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
薛紹一聽,這厮的漢語說得就像是地道的中原人一樣。
這倒是不奇怪,阿史德溫傅曾在大唐的衙門裡做過官,精通漢語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薛紹等人紛紛下馬,上前抱拳還禮。
阿史德溫傅盯着薛紹,雙眼如同即将撲食的餓狼,寒光閃閃;薛紹面帶微笑神情輕松也同樣回看着他,眼前這個長得像一頭雄獅的胡人,給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個直耿的武夫,高大粗莽大大咧咧,一點都不像是個有心機的人。
薛紹心想,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粗犷形象,讓很多的人對阿史德溫傅不懷戒心、坦承相交。
結果就是,最後被他賣了還在幫他數錢。
“公主和唐使一路遠來,都辛苦了。
”阿史德溫傅表現得非常的熱情和大方,“我已經在大毳帳裡準備好了宴席與歌舞,盛情款待公主殿下與唐軍的使者!
”
衆人沒理由拒絕,于是都在阿史德溫傅的親自指引之下進了突厥叛軍的大營,直到中軍毳帳。
到了這裡,阿史德溫傅手下的一個将軍說,大毳帳這種尊貴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士卒與随從可以進去的。
按規矩,唐軍的使者最多隻能帶兩個人一同進去。
其他人,另有招待。
三刀旅的衛士們頓時警惕起來,難道是要把我們分開,然後各個擊破的收拾掉嗎?
“兄弟們,入境随俗。
”薛紹很淡定的下了令,對方詐稱二十萬人,如果真要對付我們幾十個人,還用得着耍什麼陰謀詭計嗎?
于是,薛紹隻帶了月奴與郭元振二人進行大毳帳裡。
阿史德溫傅父子與艾顔,以及三十餘名叛軍将領與酋長們也都相繼進來了。
帳篷很大,足以容納上千人。
裡面已經擺滿了各種的時鮮水果與美酒,全羊已經烤得滴出了金黃色的油汁。
更有突厥人的樂隊在演奏音樂,身段兒窈窕的胡人女子在帳篷中間翩翩起舞。
完全是一派歌舞升平、熱情待客的祥和景象。
但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心裡有數,這其中隐含無數殺機。
突厥人的帳篷裡沒有中原仕大夫的那麼多座次規矩,薛紹等三人相依入座,阿史德溫傅親自居中主持,向所有人敬酒與獻肉。
帳篷裡的氣氛看起來分外的和諧與熱烈。
所有人都非常默契的半句不提公事,隻不過這些突厥人眼中偶爾會對薛紹等人,流露出強烈的殺氣與敵意。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薛紹很沉得住氣,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既然來了就不必急于求成。
自己越急,對方就越會托大,從而坐地起價。
酒過三巡,生來就喜愛音樂與舞蹈的突厥人有些閑不住了,好幾個突厥将軍到了場中,和那些胡姬們一同起舞。
滿室一片笑語,大家仿佛都非常的開心。
薛紹的臉上也一直都挂着淡淡的笑容,神情頗為放松和自如,自顧喝酒吃肉。
不經意的感覺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薛紹的眼睛朝旁邊挪了一挪,就接觸到了艾顔“求助”的眼神――她仿佛在問,現在我該怎麼辦?
薛紹心中一動,非常隐蔽的遞給她一個眼神,然後看向了高坐在狼皮寶座上、正在大聲歡笑、随音樂一起拍手的阿史德溫傅。
艾顔心中頓時明白,薛紹這是要讓她,去邀請阿史德溫傅一同跳舞。
這在突厥部族當中,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能歌善舞的突厥人,無論男女老少隻要一時興起,都可以相互相請一同起舞。
可是眼下這個光景,艾顔如果和阿史德溫傅一同跳舞,卻是意義非凡――因為旁邊就坐着那個兩眼冒綠光、一直盯着艾顔在傻笑的,埃屯特勤!
艾顔瞬間明白了薛紹的用意,她的心一陣撲通通的狂跳起來,猶豫不定。
薛紹仍是那副處危不驚神情自若的樣子,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幹過一樣,還閑散的和坐在他身邊的月奴以及一名突厥将軍,讨教起突厥語來。
艾顔拿起一杯酒,手都有些抖,乳白色的奶酒幾乎要溢出來。
她再次看向薛紹,薛紹看着她,眼睛稍稍一眯,遞給她一個肯定與鼓勵的眼神。
艾顔端着酒,站了起來!
頓時,滿場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
艾顔端着酒,走向了阿史德溫傅所坐的位置。
坐在阿史德溫傅身邊的埃屯特勤以為艾顔是來主動向他敬酒了,頓時欣喜若狂,手忙腳亂的想要拿起一杯奶酒,卻不慎将酒都打翻了。
不料,艾顔卻在阿史德溫傅的身前停下了,“我偉大英明的可汗,請允許我敬你一杯長壽酒!
祝願你永遠像草原上的雄鷹那樣威武與雄勁!
”
“公主厚意,令我惶恐不安!
”阿史德溫傅連忙起身,與艾顔對飲了一杯。
一旁的埃屯特勤臉色非常的尴尬,讪讪的低下了頭去。
“我久聞可汗極善胡旋舞,不知可否與我共舞一曲?
”艾顔發出了邀請。
“嚯――”滿場的突厥人發出了歡呼聲。
在突厥人的習俗裡,如果有漂亮的女子對男人發出了同舞的邀請,這是一種莫大的光榮。
如果發出邀請的還是阿史那氏的公主,簡直就是無上的榮耀。
阿史德溫傅頓時心裡一堵,機警的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薛紹,隻見他正在興高彩烈的和月奴等人連杯飲酒、讨教突厥語。
“可汗,不肯賞臉嗎?
”艾顔步步緊逼。
“公主有邀,我倍感榮幸!
”阿史德溫傅卻之不恭、騎虎難下,隻好答應了。
于是這一老一少走到了大毳帳中央,其他的舞伎和酋長們都識趣的退下了。
音樂聲起,兩人一同跳起了節奏激烈的胡旋舞。
滿帳篷裡響起一片歡呼叫好之聲。
薛紹也跟着一起鼓掌叫好,随眼一瞟坐在一旁的埃屯,那個醜兒特勤,他正死瞪着場中的艾顔與阿史德溫傅,臉都快要綠了。
他手裡握着的一個酒杯,幾乎快要被他捏碎了!
薛紹不禁心想,所謂随機應變,我居然使出了一招《三國演義》當中的“貂婵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