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告辭回營之時,武則天當場宣布打道回府。
====臨分别時武則天挺認真的說,大将軍可别忘了,等你大軍演結束,本宮還要與你麾下的将士一同射獵。
薛紹滿口應承,說隻要太後有雅興,臣随時樂意奉陪。
武則天滿意而去。
薛紹永遠不會忘記,武則天是一個純粹而成熟的政治家。
她此行出宮最大的用意,就是想要眼見為實的确定,城外的二十萬洛水大軍有沒有不軌企圖。
武則天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全無保留的信任任何一個人,薛紹無比确信這一點。
這其實并非是針對武則天一個人,而是薛紹堅定的認為,但凡站到了某個政治高度的人,都會擁有這樣的本性。
曾經混迹在二十一世紀信息爆炸大時代的薛紹,和許多人一樣不止一次聽過這類似的道理。
但隻有自己真正涉足了政壇、尤其是接觸到了李治、武則天和裴炎這些人以後,薛紹才深以為然的确信――
政治家不是沒有感情,而是他們肩負的政治使命和曆史責任,讓他們無法顧及太多的感情。
在大事件面前,他們隻能閹割自己的個人感情來行使自己的政治使命。
否則,他們就很有可能成為失敗的政治家,很有可能給國家和民族帶來無可挽回的損失與災害,從而也給自己帶來沉淪與毀滅。
這樣的沉淪與毀滅,遠比失去一兩個親人或者朋友要嚴重百倍。
曆史上的那些亡國!之君,就是典範。
可是人們隻能用普通人的眼界與心兇與揣度與衡量政治家。
于是乎,但凡帝王與宰相這些曆史長河之中的閃光人物,他們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價值觀的人們眼中,有着完全不同的形象。
其中最典型的莫過于武則天,做為曆史上唯一真正登基稱帝了的女皇帝,有唐一代對她的評價其實都比較的正面和積極,從理學盛行的宋朝開始她不斷被妖魔化,到了近現代女權運動興起,武則天的形象又有所回升和提高。
薛紹每每見到武則天,就忍不住回想後人對她的評價。
多次之後薛紹總結出一句别人早就總結過的戲言――曆史就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另有一句耳熟能詳的文學名言,一千個人的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對于同一個曆史人物産生不同的評價與看法,其實,全在于人們有了不同的立場和價值觀。
薛紹現在對武則天的看法很簡單,對自己私人而言,武則天是他的伯樂、師長、嶽母、靠山和目前的政治盟友,有時還是他的威脅、絆腳石甚至是敵人。
對這個國家和時代而言,武則天比現在坐在那個龍椅上的李顯,更像皇帝。
洛水行轅一會,表面看來波瀾不驚,但是武則天不經意的支言片語對薛紹的内心其實觸動很大。
比如武則天說自從做了皇後起再也沒有親自參與射獵,至今快有三十年――卻叫薛紹組織人馬,陪她射獵。
這樣簡單的話語,其中傳遞的親近與信任之意義,遠比射獵本身重要百倍。
另外,當武則天反複問薛紹是否遭受了威脅與恐吓才決定興兵演武時,薛紹當時很明顯的嗅出了她話裡的火藥味。
當時的情景隻要薛紹說上一個“是”字,武則天回宮之後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廢黜皇後韋香兒。
由此會引發什麼樣的政治風暴,薛紹無法預計。
往大了想,這很有可能會是一條導緻李顯下台的導!火索!
這看起來有些小題大做,但如果不是牽涉到“廢後”這樣的重大事件,以武則天的身份豈會親自出宮主動來找薛紹,并在洛水大軍的營盤之外一等就是十天?
而且,當她見到薛紹之後馬上就打道回府了。
那隻能證明,武則天真的不是為了散心而來,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是滿載而歸。
如今普天之下,或許也隻有薛紹知道,武則天此行真正要的是什麼。
那天在龍光門城頭,皇後韋香兒用隐諱的言語試探與慫恿薛紹,讓他幫助皇帝鏟除太後與裴炎。
薛紹當場勃然大怒,離開龍光門就直接回了軍營,然後就開始了大軍演。
薛紹深以為然的覺得,相比于武則天韋香兒實在是太嫩了。
韋香兒的天真就在于,她以為自己做了六宮之主的皇後,就可以在後宮裡為所欲為了。
她也不想想,武則天十四歲入宮什麼風浪沒經曆過,她現在玩的一小伎倆都曾是武則天玩膩了不要的。
龍光門的事情,手眼通天的武則天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隻是沒有料到,薛紹的反應會如此巨大。
所以,武則天此行離宮的真正用意,是想明确的知道薛紹在她和皇帝之間,究竟會做出一個什麼樣的選擇!
結果薛紹沒有承認遭受了任何的威脅與恫吓,換句話說,他給出的答案是――中立!
薛紹無法精準的揣透武則天的内心想法。
但他隐約感覺,武則天對自己給出的答案,應該算得上是滿意。
試想,如果自己一口承認了韋香兒的事情,那自己就将成為武則天收拾韋香兒的一竿殺人好槍。
雖然薛紹對韋後一點好感也沒有,但他覺得,武則天身為太後和婆婆,她要廢黜皇後韋香兒,可以說是名正言順。
但如果自己傻乎乎的參與進去,被武則天拿來當槍使參與這樣皿腥的政治|鬥争,尤其是身為李家外戚手中卻沾上了李家人的鮮皿,這絕非好事。
用一句後世的流行語來說,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薛紹可不想為洩一時之憤或是為了巴結讨好武則天,而犯下這種原則性的錯誤。
中立,就像曾經夾在二聖中間時一樣,薛紹隻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本宮保你後顧無憂”,這句話既是武則天給薛紹吃的一顆定心丸,也是薛紹與武則天之間達成默契、結為同盟的标志。
……
武則天回到後宮還未及坐下喘上一口氣,皇帝李顯就來問安請好了,很老實的站在殿外等候傳召,扮足了一個兒皇帝的戲碼。
“他倒是挺惦記那個韋香兒的死活!
”武則天冷冷的笑了一聲,“請皇帝陛下進來吧!
”
李顯進來了,仍像早些年沒有登基為帝時一樣,低着頭碎着步子不敢擡頭直視武則天,進門後低眉順目的拱手而拜,“皇兒特來給母後問安。
一别數日,皇兒特别想念母後。
不知母後,最近可好?
”
“好――”武則天拖長了聲調隻說了一個字。
李顯心驚肉跳!
“陛下,最近朝中好嗎?
”武則天平聲靜氣的問道。
“回母後,朝中有裴中書輔政總攬全局,一切都好。
”李顯小心翼翼的道。
“陛下莫非是話裡有話?
”武則天的聲音隐約透出一絲火藥味,說道,“你是覺得裴中書管事管得太多了嗎?
”
“不不,皇兒絕非此意!
”李顯連忙說道,“裴中書乃是先帝顧命的輔政宰相,皇兒對他非常的滿意!
”
“那就好。
”武則天淡淡的道,“那另一位顧命大将,你如何看待?
”
李顯略顯慌亂的連連眨着眼睛,“母後是指,薛紹?
”
“那還能有另一位顧命大将麼?
”武則天反問。
“呃……”李顯一時辭窮,隻道,“薛紹,皇兒對他也是非常的滿意!
”
“但你的皇後,好像對他不是特别滿意。
”武則天的話,冷嗖嗖的。
李顯一聽,壞了!
――肯定是薛紹在太後面前,說了皇後的壞話!
“母後,這、這……這其中必有誤會!
”李顯慌忙道,“其實皇後對太平和薛驸馬都非常的有好感。
此前,她還曾經提起過想要和太平指腹為婚。
反倒是太平和薛驸馬,好像對皇後頗有成見。
為此皇後雖然知道,但從不以為意。
她還多次對皇兒說理當重用提拔薛驸馬,隻是薛紹……屢次不領情!
”
武則天笑了,傻小子,經不起詐。
李顯傻眼了……我好像中計了!
“陛下,依你說來,你針對薛紹的連番舉動,皆是韋香兒背後唆使了?
”武則天悠然緩緩,智珠在握的說道,“包括你要提拔薛紹為宰相?
還包括誘使薛紹起兵針對裴中書與本宮,這才逼得他突然興兵演武以求自保?
甚至還包括,事洩之後陛下意圖捉拿太平為質,借此要挾薛紹?
當然也還包括,今日你匆忙跑到本宮這裡來,探問口風?
!
”
“沒!
!
――沒有啊!
!
”李顯大驚失色,連連倒退三步!
武則天拍案而起,沉聲厲喝:“那便是,陛下你自己的主意了?
!
”
李顯幾乎是癱倒在地,完了!
武則天大袖一揮,“皇帝陛下,你太讓本宮失望了!
”
“母、母後……饒命!
”李顯苦苦哀求起來,“其實皇後,真的什麼也沒有做!
”
“事至如今,你仍在袒護那個居心叵測的禍國妖婦!
”武則天厲斥了一聲,“實話跟你說了,薛紹什麼也沒有對本宮說。
他很好的守住了一位中正之臣的本份,沒有做出任何離間之事。
甚至可以說他是在以德報怨,想在本宮面前替你保住你的皇後。
事實證明,他沒有辜負先帝的信任,本宮的眼光也沒有錯。
薛紹這樣的品行,可謂是社稷之臣的典範。
将心比心,皇帝陛下你認為你們夫婦二人做得如何?
世上,哪有你們這麼不堪下作的帝王皇後?
!
”
“母後,是皇兒錯了……求你大人大量,饒恕皇兒這一次!
”李顯幾乎有了跪倒的趨勢,但一想自己好像是皇帝,于是沒有真的跪下去。
“你仍是這樣執迷不悟!
”武則天長歎了一聲,閉上眼睛連連搖頭,“如此看來,你的皇妹,你的忠臣,你的母後你的先帝你的江山社稷全部加起來,還不如一個韋香兒重要!
!
”
“……”李顯目瞪口呆,一臉煞白。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重重的吐出,“顯兒,你好自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