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戰火,已經熊熊燃起。
突厥大軍的統帥阿史那默啜,頭一次脫離了可汗與元珍的掌控,獨自率軍出擊。
他原本就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十年前就憑借一柄狼毒刀和一把要離弓名動草原。
在經曆了這麼多年的磨勵之後,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被薛楚玉打下馬背倉皇而逃的莽夫,更不是在三軍陣前對薛仁貴下拜的單純武夫。
默啜用他詭詐的用兵手段和狠辣的獨特戰法,讓早有防備以逸待勞的契丹統帥孫萬榮,吃了好幾個大虧。
契丹八部衆近十萬大軍,居然被默啜連破六道防線節節敗退,損兵折将近以半數,最後契丹隻能退守狹谷依憑天險而守。
孫萬榮也算是一員經驗豐富能征慣戰的沙場宿将了,他對突厥的了解也一向十分深入。
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野烈狂暴的突厥軍隊,他們一個一個全像是不怕死的瘋子,但又組織嚴密進退有序,如同真正的狼群。
孫萬榮開始意識到,眼前的這支突厥軍隊和以往大不相同。
以前是骨咄祿和元珍掌權用兵,默啜隻能算作是他們麾下的“打手”。
骨咄祿的用兵風格和他的性格很相似,穩而持重大氣磅礴,有如滾滾海濤鋪天蓋地而來,氣勢最是驚人。
元珍則是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突出一個“奇”字。
默啜呢?
這人就是個瘋子!
他恨不能将他所有的手下全變成瘋子,全變成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
但他偏偏能夠管住這所有的瘋子和餓狼,讓他們彼此協作配合無間。
“這支軍隊,太可怕了!
我們不能再和他們打下去了,不然契丹八部衆十萬大軍,全要毀在他手上!
我們二十年的苦心經營将要毀于一旦!
”孫萬榮如此向契丹首領李盡忠回報,“唯今之際,隻能誠心去向大周求援。
若能請動大周出兵幹涉便是最好。
黑沙薛讷、雲州唐休璟都是大周的能戰之将,如果他們願意從側翼出兵與我形成合圍,則不難擊退默啜。
哪怕大周不願出兵,派出使臣居中調停也好。
突厥可汗已經認了大周的女皇為幹娘,多少還是要聽一點話的!
”
李盡忠隻好同意了孫萬榮的辦法。
但他又說,此前我們已經派出過求援使臣了一直沒有動靜。
如今再派,又能于事何補?
“大周軍事,盡在薛紹一人之掌握。
”孫萬榮歎息了一聲,說道:“事到如今,我隻能是厚起臉皮親自南下,去當面跪求薛紹施以援手了!
”
事已至此李盡忠也是無奈,隻好自己接替了孫萬榮的位置,親自出面主持軍事防禦,然後讓孫萬榮火急南下去求薛紹了。
巧不巧的是奚族大首領剛巧過世,李大酺從他父親的手上接過了權位,準備南下向大周報喪,順便去求一個“名正言順”的封敕。
雖然突厥的大軍近在咫尺,但默啜早已和奚族有話在先,我打契丹不關你事,你不動兵我就不惹你。
李大酺的心裡也很是清楚,我奚族沒什麼油水可以給你撈,你才懶得打我。
再者憑我和薛紹的關系,你敢欺負我就等于是向大周宣戰,這種蠢事你才不會幹!
于是李大酺放心大膽的一路南下,直奔洛陽來了。
默啜連勝六陣把孫萬榮揍了個鼻青臉腫,八部衆部落更是洗劫了一半。
但是畢竟他的騎兵都沒有長翅膀,面對眼前的硖谷天險他也一時沒有太好的辦法,于是攻擊暫時停止,他的部隊駐紮了下來開始瓜分戰利品。
與此同時,突厥汗國的牙帳也在進行一場驚天動地的變革。
在暾欲谷的輔佐之下,骨咄祿可汗在一個月之内接連清洗或是更換了十幾位狼騎将領,将這一支隸屬于可汗的精銳部隊的兵權,真正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同時,骨咄祿還接連更換或是提拔了十幾位部落首領,并将他們任命為牙帳高官,組成了一個類似南國“政事堂”的最高決策與行政機構,直接輔佐可汗治理汗國。
這個突厥的政事堂,就是以新任的“暾欲谷莫賀達幹”為首腦。
暾欲谷剛一上台就接連頒發了多項有利于“中央集權”的政令,并制定了一整套突厥汗國的法律體系,這其中就包括至關重要的“軍功獎勵”制度。
這意味着,以後突厥的軍隊不能在戰場上任意的私吞戰利品,而是必須在得勝歸來之後,由可汗在牙帳親自下令論功行賞。
毫無疑問,這些成文的制度能夠最大程度的提高可汗的威信和權力,并對帶兵出征的将領權力形成強有力的遏制,能有效防止将領的權力泛濫,預防他們對可汗的地位構成威脅。
從骨咄祿起兵以來,他們一直都是以軍事為主倡,用軍事将領來執掌最高權力。
現在,這是突厥汗國第一次确立“政治高于軍事、政治指導軍事”的治國方針,将政權與兵權最大程度的收歸到牙帳和可汗的手中。
默啜在針對契丹的戰争當中打得氣吞如虎揚眉吐氣,心中時常想道等我得勝回到牙帳,一直反對出征的可汗,表情一定會相當有趣。
他卻沒有想過,等他回到牙帳等着他的卻是如同南國一樣的“将歸于牙帳、兵散于部落”,他這個三軍統帥除了獲得榮譽和賞賜,别的将會一無所有。
漠北風雲動蕩,如飓風之來襲。
王孝傑也在西域的廣袤大地之上,上演了一出“辟兵萬裡勢如破竹”的軍事神話。
在擊敗了吐蕃大軍收複弓月城之後,王孝傑居然大膽的兵分兩路,用“閃電襲擊”的奇襲方式分别進攻盤踞在疏勒和龜茲焉耆的吐蕃軍隊,一擊而下大獲全勝連複三鎮。
然後兩路兵馬分别在王孝傑和阿史那忠節的率領之下,馬不停蹄從東西兩個方向合力殺向于阗。
駐守于阗的是吐蕃名将噶爾欽陵的胞弟噶爾贊婆,這也是一位能征慣戰的狠角色,是吐蕃安排在西域的最高軍事長官。
王孝傑與阿史那忠節抱定必死之心皿戰七晝夜,全殲吐蕃駐軍并将噶爾贊婆斬首于旗下,成功收複了安西最後一鎮。
從此,吐蕃在西域再無據點再無駐軍。
他們的勢力,從西域的版圖之上被徹底清除幹淨了。
捷報傳來時,正值中秋時節。
武則天大喜過望,于宮中大宴群臣以示慶祝,并下令褒獎西征軍全軍将士。
王孝傑因功進封為從一品耿國公世襲罔替,并授安西大都護一職。
至此,西域重回大周版圖,絲綢之路完全受控于中原王朝之手。
此時,剛好李大酺和孫萬榮也抵達了洛陽。
武則天笑稱,承譽你的老朋友來了,還是由你們負責接待他們吧!
這一次,薛紹很樂意的接受了這一份外交差事。
并且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請陛下派一名心腹官員從旁秉筆記錄這次外交事宜,以備将來載入史冊。
武則天心照不宣的派出了上官婉兒,薛紹也就心照不宣的默默接受了。
因為他這幾個月來很少見到上官婉兒,就别提能有機會與她約會了。
薛紹依舊選擇在金谷園接待他的兩位老朋友,連安排他們住宿的地方都是相同的。
李大酺剛剛死了父親,可人們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看到半點悲傷。
相反,他至從進了金谷園就沒再清醒過,每天都被他深愛的太平酒醉得半死。
孫萬榮則是日不能寐夜不能眠,每日如坐針氈忐忑不安,苦苦等着薛紹能夠早點來接見他。
薛紹一點都不着急,他倒是早早就到了金谷園,但是一直悄悄的住在綠姝樓裡,和上官婉兒撫筝弄琴飲酒對弈,溫柔鄉裡好不樂哉。
後來,也不知道孫萬榮從哪裡打聽到薛紹其實就住在綠姝樓,于是他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了,親自跑到樓下長跪不起,苦苦哀求要見薛紹。
薛紹透過窗棱看着樓下的孫萬榮,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
上官婉兒在他身後低笑,“看來這個孫萬榮,把你得罪得不淺嘛!
”
“我和他之間沒有私仇,完全是公事。
”薛紹淡淡的道,“近年來突厥崛起連年與我朝大戰,契丹身為我們的蕃屬從不思心報效,反而坐避上觀甚至鼠首兩端,暗中壯大自己心懷不臣之心。
他無非是希望有遭一日突厥和我朝兩敗俱傷,然後他再跳出來坐收漁利。
現在好了,突厥要揍他,我朝也嫌棄他。
這樣的結果就應了那一句,不作死就不會死!
”
上官婉兒走到薛紹身邊,輕聲道:“但也不能真的,讓突厥滅了契丹吧?
”
“那當然。
”薛紹微微一笑,說道:“如今大周王朝國勢日隆威加四海,突厥、奚族和契丹都像是大周王朝的兒子。
他們再如何打打鬧鬧都是無傷大雅,但要真的鬧出了人命,那也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
上官婉兒從身後輕輕摟住薛紹的腰,臉龐貼在他的後背上,自豪又溫柔的輕聲道:“你說他們都是大周王朝的兒子,但孫萬榮這樣的枭雄名将,都已經跪在你的窗外。
那你豈不就是一位嚴父?
”
薛紹輕拍上官婉兒的手,笑道:“兒子跪老子,天經地義,不是嗎?
”
上官婉兒笑個不停,“天下風雲,全在你一指之間跳躍。
但人們隻是看到,你藏在這綠姝樓裡不務正業。
”
“誰說我不務正業了?
”薛紹一本正經的道,“最近,我難道不是日夜之間都在和你一起,幹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