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童的死,對薛紹的觸動極大。
雖然與薛楚玉及郭元振比起來,周季童和薛紹的關系并非很近,但他的身份極為特殊,這主要表現在他與薛紹的“底細”極為相似。
二人的父親同是大唐李氏皇族的驸馬,又都是高宗李治信任重用過的禦前禁衛軍将領,并且在武則天稱帝之後也一直屹立不倒官居顯位。
早年薛紹在禦林軍用職之時曾與周季童頗有交情,與他父親周道務還曾經并肩為戰。
但後來薛紹總領軍事(主要是統率野戰王師),為了避嫌,薛紹主動淡薄了與周季童這位禦前禁軍大将的交往。
但是兩人的“根”一直是聯在一起的,薛紹一直把周季童當作是自己放在武則天面前的一個“替身”,武則天對周季童是一個什麼樣的态度,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她對自己也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态度。
現在,周季童死了。
薛紹的感覺就是,有人做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偶,然後一刀将這個人偶的人頭砍掉了。
這可以是咒詛,也可以是威脅,還可以是宣戰。
遙遙千裡,薛紹無法準确預料京城還将發生什麼樣的劇變。
就算自己的消息網足夠發達,以現在的通訊手段,等到薛紹探聽到準确的消息之時,很多事情都将是木以成舟無可挽回。
薛紹心中的擔憂和壓力,與日俱境。
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兄嫂弟妹,那麼多的親人子女和袍澤弟兄全在京城。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誰知道他們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哪怕是太平公主,武則天生平最為疼愛的親生女兒,在巨大的政治風暴面前,也難保會遭受噩運。
這一點薛紹的心裡一直相當的清楚,早在上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很清楚了。
通過十幾年的努力,薛紹總算擺脫了曆史上的那個花瓶驸馬“冤死獄中”的悲慘命運,但是眼下好像有一場更加猛烈的危機風暴滾滾襲來。
它不僅僅有可能奪走薛紹自己的生命,還有可能毀去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
命運就像一隻嗜皿的猛獸。
薛紹拼命彈壓了它十多年,它也就壓抑并積蓄了十多年的獸性。
現在,它終于是一次性大爆發了!
沒人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就連曆史上也沒有這樣的故事可循。
薛紹的心裡已經塞滿了強烈的擔憂與危機感,無論是出于直覺還是發自理性的思考,他都認為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積攢兵權,壯大自己的力量!
考驗自己十幾年拼搏成效的時刻,終于是到了。
這一日,陰天,有大風。
黑沙城狂風不止,沙塵漫天。
至離京起,薛紹第一次穿上了他的一品太尉朝服,玄衣續裳金章紫绶,進賢三梁冠佩山玄玉。
他準備接見兩個重要的人。
李大酺聽說薛紹到了黑沙并要見他,馬上帶上自己從中原娶過去的李氏郡主,飛馬一同來見。
孫萬榮,自稱病重卧床已有月餘不堪遠行,一再緻謙稱罪——沒來。
預料之中。
薛紹并不奇怪。
李大酺仍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但一見到薛紹這一身相當正式的朝服,他立馬上就不嬉哈了,規規矩矩的以使節之禮與薛紹打了照面。
閑人散退,在場除了薛紹和李大酺,隻留下了薛讷一人。
“大首領。
”薛紹也對李大酺用上了比較正式的稱呼,直言道,“今天請你來,是商議一件重要的大事。
”
李大酺知道事情不簡單,肅然正色道:“還請太尉示下?
”
“我要你幫我,幹掉突厥。
”
一句話,石破天驚!
李大酺從來不是一個膽小之人,他也見多了世面。
但他仍是驚得瞪大了眼睛。
薛紹再道:“事成之後,契丹部衆及其屬地盡歸于你。
”
李大酺深吸了一口氣兇膛高高隆起,一口氣遲遲沒能吐出,差點憋死。
“如何?
”
“啪!
”
李大酺一掌拍在了桌幾上,“成交!
!
”
與此同時,草原深處。
玄雲子勒馬回身,看着薛麟玉。
薛麟玉畢竟年少,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喃喃道:“仙姑,怎麼了?
”
“你越來越像你的父親了。
”玄雲子微笑,“我們就此别過吧,剩下的路我隻能一個人走。
你們找地方藏好,我會想辦法與你取得聯絡。
”
薛麟玉有些擔憂的皺起眉來,說道:“仙姑,前方還有百裡路程,還是讓我們護送你過去吧?
”
“不行。
”玄雲子拒絕得很果斷,說道:“再往前走,方圓百裡之内盡是狼騎的斥侯。
”
“正因如此,萬一他們為難你,怎麼辦?
”薛麟玉問道。
“放心,不會。
”玄雲子智珠在握的微笑,說道:“現在,我是他們請都請不到的貴客。
但如果我身邊帶着薛紹的兒子和兵馬,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
“我明白了。
”薛麟玉點頭,“那我便在附近藏匿起來,随時準備接應。
”
玄雲子微笑着點了點頭,勒馬轉身行去。
她剛剛走出不到一箭之地,薛麟玉抛下秦破虜等人獨自一騎追了上來。
“有事嗎?
”玄雲子停住馬,問。
薛麟玉一臉難色,欲言又止。
玄雲子看着他這副表情有些想笑。
他雖然聰明但畢竟年少,藏不住心事。
“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
”玄雲子主動說起。
“仙姑,我知道有些問題,是我不該問的。
但是……”薛麟玉猶豫了。
玄雲子輕笑了一聲,“你是不是聽到了一些流言?
”
薛麟玉表情微變,點了點頭。
“那你想問什麼?
”
“我是不是真的,還有一個哥哥在草原?
”
“他叫阿史那克拉庫斯。
”玄雲子表情平靜,直言不諱,“他還有個漢名,是我給他取的,叫薛神鷹。
”
“阿史那克拉庫斯……薛神鷹!
”薛麟玉喃喃念了一記,稚嫩的臉龐上顯現出一些成年人才有的複雜表情。
玄雲子看到他這副表情再度想笑。
這小子真可愛!
“你在想什麼,直說吧?
”玄雲子問道。
“我不知道……”薛麟玉深呼吸了一口,說道,“父親大人的事情,我不敢過問更不敢議論。
我隻是覺得,既然是兄弟骨肉,就該像一家人那樣生活在一起。
”
“你想帶他回草原?
”
薛麟玉點頭。
很果斷。
玄雲子這下真的笑了。
笑得挺欣慰。
“仙姑……你是覺得我的想法太過天真,太過荒唐嗎?
”薛麟玉的表情有些窘迫,像是出了個大糗。
“是很天真,但并不荒唐。
”玄雲子微笑道,“很多時候,天真和率直要遠比老謀深算,要可愛得多。
”
“呃……”薛麟玉的臉都紅了。
“我可以把你的話,轉達給克拉庫斯聽嗎?
”玄雲子笑着問道。
“可以。
”薛麟玉毫不猶豫的點頭,并從兇铠裡摸出一個布包來遞給玄雲子,說道,“離家時父親不許我帶任何的錢财物件,但我娘仍舊偷偷将這塊玉佩塞給了我,這是我從出生之日起就一直帶在身上的護身玉符。
就請仙姑将它轉送給……給……我的兄長吧!
”
玄雲子面帶微笑将這個帶着體溫的小布包接了過來,“我一定會給他的。
”
“多謝仙姑!
一路保重!
”
幾日後,大風仍未止歇。
黑沙軍鎮的一些馬棚都被吹翻了。
這樣的日子顯然不利于行軍,連練兵都不可能。
李大酺一身鐵甲戎裝,帶着他的親勳五千精騎,趕到了黑沙。
薛紹看着他,笑道:“大首領,你勸你最後再想一想。
這便是孤注一擲了,萬一我們輸了,奚族族滅。
”
“那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種可能,我們會赢。
”李大酺咧嘴一笑,說道,“這一把,我賭定了!
”
“好!
”薛紹重吐了一口氣,将他喚到辟靜處對他耳語了一陣。
李大酺哈哈大笑,“不就是惹是生非嗎?
我向來擅長啊!
”
薛紹也笑了,“那就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
“走也!
”李大酺翻身上馬揮鞭就走。
薛讷看着前方這一大片煙塵,表情有些迷茫,小聲道:“薛帥,你讓他去做甚?
”
“做攪屎棍。
”薛紹笑道。
“啊?
”薛讷先是一怔,然後也笑了。
“這樣的小伎倆,瞞不過元珍。
”薛紹說道,“但能夠制造一些混亂,讓突厥的王庭疲于應對。
如果能夠吸引或是牽制住一批突厥的兵馬,則是最佳。
”
“薛帥是在,打草驚蛇?
”
“算是吧!
”薛紹說道:“突厥人藏在幾百裡開外的于都今山牙帳裡,不鬧出一點動靜,我們怎麼摸準他們的行蹤和動向?
”
“有理。
”薛讷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如果貿然的遠征千裡,我們難有很大的勝算。
”
薛紹說道:“你這話說得太客氣了。
應該是,絕對沒有勝算。
”
薛讷憨厚的笑了一笑,“萬一突厥人把李大酺一口給吞了,如何是好?
”
“不會的。
”薛紹說道,“元珍是一隻中過鈎的滑魚。
他知道李大酺是一塊危險的誘餌,就算再餓,他也輕易不會去碰。
”
薛讷眼睛一亮,“那李大酺當真是可以在草原之上,狠狠的胡作非為一番了?
”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薛紹笑了。
“薛帥果然知人善用!
”薛讷大笑,“換作是其他的人帶兵,就算不會畏手畏腳懼怯不前,也至少是謹小慎微施展不開手腳。
隻有李大酺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才能達到薛帥想要的效果!
”
“這裡先交給你了。
”薛紹說道,“我還得趕緊回到中受降城,在那裡整頓兵馬籌集糧草。
記住,即日起你要封鎖住所有的邊關通道,連最小最偏辟的羊腸小道也不得放過。
目的,徹底斷絕草原與中原的一切聯系,令其消息不得往來。
另外,你要密切關注契丹的一切動向。
若有異常,火速報我知曉。
”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