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朔凝視着水中那張充滿哀恸的面孔,看着那雙眼睛漸漸蓄滿淚水。
“觀音有淚!
”
楊朔心中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那大慈大悲的菩薩,見到比野獸還兇殘千百倍的如此人類,也該黯然淚下吧?
“叮咚!
”一滴眼淚落在水上,蕩起一片漣漪。
楊朔慢慢伸出手,去湖中掬水。
他的雙手伸進了澄澈的水中,整個湖面都蕩起了巨大的漣漪。
肉眼可見的,那湖水迅速降落,就像楊朔站在一隻浴盆裡,而底下的塞子已經打開,湖水迅速下降,從他的膝蓋一寸寸降下,直到露出他的足踝。
他站在那裡,整座大湖飛速地消失,直到最後湖心處留下一片水泊,無數的魚蝦在其中跳躍。
而楊朔掬水的雙手此時才輕輕擡起,在他手掌之間,多了一顆燦爛如水晶般耀眼的水球。
那一顆水珠,凝聚了整個大湖近乎一半的水量,如此巨量的水,壓縮成了這樣一
顆小小的水晶珠。
它被楊朔舉在掌心,高高托起,就仿佛菩薩落下的一滴眼淚。
從三個方向湧來的戰士們瘋狂地呐喊着撲過來,已經有人看到了湖中發生的異象,但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停下來一探究竟的時候,他們的眼中隻有楊朔一個人。
這個人對他們而言,意味着軍功、意味着金錢、意味着富貴榮華。
“淚衆生苦!
”
楊朔呢喃地又說了一句,然後,他掌心那顆“淚珠”,就像太陽一般爆發了。
足足半湖之水,被壓縮成一顆小小的水珠,全靠楊朔的神力控制,這時他以神力催動,那半湖之力猝然暴發,變成億萬條水線,激射向四面八方。
水刀以它可怖的流速,可以在彈指間将尺餘厚的精鋼切成兩斷,楊朔以壓縮到了無法再壓縮的恐怖水球猝然暴發的力量,能夠洞穿萬物。
馬匹、盔甲、皿肉之軀,甚至戰士們手中的刀劍……
所有的一切,在那彌天漫地、無所不在的密集水線激射而過,登時洞穿,不管是人是物、毫無阻礙,
于是,所有的人、馬、戰甲、兵器、甚至被那密集水線激射而過的樹木,傾刻間被分解,仿佛風中的一顆顆沙礫。
一念殺人,這是神明的力量。
對水的這一利用,是楊朔于大悲中悟出,觀音淚衆生苦,與佛家怒目金剛之意表象不同,實質一樣,都是大慈悲。
大慈悲,度化無數禽獸!
“啊!
”
當天地一片蕭索,所有沖殺過來的敵人頃刻消失,無數的水線再度化成水,裹着泥土汩汩地流回河流,整個澄碧的湖泊都變得渾濁了。
這渾濁的湖水突然湧起一個湧天的巨浪。
楊朔向前一踏,那即将湧起的巨浪向前一卷,楊朔的腳正踏上去,然後那浪便将他送上了高空。
楊朔雙腳站在水上,淩空而立,百丈之高,神色淡漠有如神靈。
可他的心,卻在滴皿。
頃刻之間,那巨浪就把楊朔送到的湖的那一邊,那個方向,是李建成的駐地。
如今天下大亂,以緻官路多年無人修繕,原本為了方便路人休息的十裡亭和驿站也多已經破損殘敗,隻剩下一下殘桓斷壁,盡顯荒涼。
官路上往來行人多是行色匆匆,不時有快馬疾行而過,看打扮俱是軍卒模樣,顯然在傳遞什麼重要的消息。
楊朔不知道這些人都是因為他在動作,隻一路茫然而行,嘴裡念念叨叨,時而落淚,時而長笑,時而哀号飲泣。
路過行人見他舉止瘋癫,都不敢靠近,就算不怕也不想惹麻煩,所以楊朔這一路走來,倒是無人打擾。
李建成身負後勤辎重要務,再加上身份貴重,除了辎重營和護衛辎重的兵馬,還有太子十率的兵馬。
大營駐紮處,遠遠的就能看到無數營帳,如連綿不絕的長龍,大營上方雲卷雲舒,似乎有無數煞氣沖天而起,令人不敢靠近。
大帳中,李建成高座首位,此時的他臉上再沒有了當初的那種從容淡定,隻剩下無盡的怒火和隐藏其間的深深恐懼。
“兩千多人,一營騎兵,餘者也盡是親兵家眷,這麼多人同時被殺……”李建成臉色鐵青的看着下方幾人,目光陰冷。
在場幾人都是他的近臣親信,再就是李玄霸和陸南風二
人。
李玄霸神色陰鸷,與陸南風相對而坐,他耳中雖然聽着李建成的話,但他大半心思卻都是放在了陸南風身上。
在龍門石窟時,他獸化為山魈與陸南風簡單的交手一次,雖
然沒有吃什麼大虧,但不得不說,他的确落入了下風。
就這,還是他與王仁則聯手偷襲的結果,這種結果,讓他非常難受。
而陸南風雖然仍闆着一張冰臉,但他目光失神,顯然正在神遊物外。
什麼騎兵,什麼親兵家眷,陸南風都不在乎,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封若雲的情況,不知道被蚩尤殘魂附身後,會出現什麼問題。
之前他曾想提醒封若雲,但卻擔心,如果那不是一縷殘念,而是蚩尤元神奪舍,那麼這元神顯然是因為久遠的禁锢而變得虛弱不堪暫且沉睡。
如果他提出警告驚動沉睡在封若雲識海之中的他,誰也無法預料會出現什麼後果。
即便那隻是一縷神念,同樣會有知覺,如果他對封若雲明白地表示出來,那神念必會與
封若雲本體的神念争奪控制權。
天知道封若雲那時能否抵抗得了上古魔神的神念?
所以,他不敢宣諸于口。
他不怕蚩尤,别說現在隻是一個殘魂,就算是活着的蚩尤,陸南風也絲毫無懼。
但是,他擔心封若雲的安危,封若雲已是他心中的牽挂。
他沒有忘記,執手相望時對她的承諾。
“說話啊,怎麼都啞巴了?
”
就在陸南風和李玄霸二人各自想着心事時,李建成眸目看向了二人。
其他幾名近臣,領兵的薛萬徹已經帶着大隊的太子親兵前往鳳凰鎮收屍,在場中人,多是文人,要想對付楊朔,眼下他隻能反希望落在陸南風和李玄霸身上。
至于封若雲,雖然算得上是他的親信,但在李建中眼中,封若雲隻是一個棋子,雖說武功不弱,但最多能也能隻執行一些刺殺任務,是以這種正式的議事場合,他很少會
召封若雲商量。
聽出李建成語氣中的不悅,陸南風略微回神,但卻不為所動,以他對楊朔的了解,此時隻是一聽情況,馬上就明白那必然是出自楊朔的手筆。
雖說他心裡也有些好奇,以楊朔溫和的脾氣為何會生出那麼大的殺心,竟然彈指間就覆滅了兩千人馬,但無論如何,他現在沒心情,也沒心思去找楊朔麻煩。
倒是李玄霸把目光從陸南風身上收了回來,一拍案幾站起身來,大聲道:“大哥且放心,那小道士交給小弟,隻要找到他的行蹤,小弟親自出手把他生擒回來交給大哥處置
。
”
李建成一喜,高聲道:“好,關鍵時候還是四弟……”
他話未說完,一旁韋挺突然出聲打斷:“殿下,萬萬不可!
”
“嗯?
”
韋挺一開口,馬上吸引了帳内衆人的目光,就連心思事事的陸南風都好奇的轉頭看了過去。
若換了别人打斷自己說話,李建成就算不勃然大怒,也不會給好臉色看,但韋挺不同,他與李建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是李建成唯一的一個朋友,再加上韋挺此人
才華極佳,智謀過人,一向是他手下文臣之首,深得李建成信任。
他既然開口,李建成也不好直接駁斥,隻好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問道:“韋兄,你此言何意?
”
李建成對韋挺很客氣,以兄相稱,實則二人同年,相差還不到半歲,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李建成對他的重視。
李建成不認為韋挺突然說話是為了嘩衆取寵,以二人之間的關系,他根本不必如此邀寵。
韋挺相貌俊朗,舉止間滿是名士風範,他翩翩起身,先是朝李建成行了一禮,溫和的目光在帳内衆人臉上一掃而過,這才一捋唇上兩撇黑亮的胡須,朗聲道:“殿下且稍息
怒火,聽韋挺一言。
”
李建成吸了口氣,閉眼冷靜了一會兒,這才睜開雙眼,緩緩點頭,一雙略顯鋒利眸子的直直的看着韋挺,想要聽他說些什麼。
其他人也都屏息甯氣,一聲不發的靜靜等待。
見李建成稍冷靜了一些,韋挺才微微一笑,溫聲道:“殿下之所以發怒,臣且妄估之,一者憤慨那人心狠手辣,殺我軍民。
另外,恐怕更多的是擔心此事後,陛下會對您失
望吧?
”
李建成鼻孔輕哼了一聲,算是承認。
在場之人,除陸南風外俱是他的親信,類似陸南風這種奇人異士,頂多算是臨時助力,說得難聽點,不管是李建成,還是其它文武,甚至曆代的朝堂廟宇,都不把他們放
在眼裡。
其實很多文人還對這類所謂的奇人非常的蔑視,以旁門妖道斥之。
這種情況下,李建成所言所行,也就不背着陸南風了。
見李建成承認自己所想不錯,韋挺這才接着道:“殿下的顧慮在臣看來……其實全無必要。
”
“嗯?
”李建成一挑眉,滿臉疑惑。
韋挺笑道:“沒錯,那一營兵馬有些可惜了,但現在,殿下首先要做的,不應該是為他們報仇,而是如何能挽回您在陛下眼中的印象。
”
李建成蹙眉想了想,緩緩點頭。
一下子死了兩千人,固然是一件大事,可打仗哪能有不死人的?
别說兩千人,就算是兩萬人,也比不上皇帝對他的看法。
韋挺話一出口,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不由暗暗點頭。
沒錯,如今的情況就是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去多想,打天下死點人算什麼,眼下最重要的,确如韋挺所言,隻要當今陛下仍然看重太子,其它的就都不重要
。
實則韋挺有許多話沒說出來,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這一次大軍進剿洛陽,太子其實隻負重辎重,領兵大帥是秦王李世民,一千騎兵的調動,按軍規必須得有李世民允許才行。
若是一般小事,出動了人馬辦完也就辦了,諒
李世民也不能說什麼,誰讓他不是太子呢!
可是這次不同,一千騎兵都死光光了,若是死在戰陣上還好,可偏偏死于一道人之手……這事兒,就有些不太好說了。
韋挺心裡很是感歎,對于秦王李世民,他心裡一直是非常警惕的。
對所謂的名份已定之類的廢話,韋挺完全嗤之以鼻的,自古以來,被廢的太子排成排,都足夠建成一支
小型軍隊了,當初他們誰的名份沒定?
尋常家族之中都會有的嫡庶之争,家主之争,那高高在上的至尊皇位會沒人争?
韋挺相信太子此時心裡也很糾結,按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找秦王,就算不請罪,也要說些軟話,這件事很容易就過去了。
可是他太了解李建成了,李建成對别人或許會服軟、會賠罪,但對李世民卻絕不可能。
當然,若太子真想去找秦王負荊請罪,韋挺也會阻止。
太子可以錯,但認錯的對像,卻隻有皇帝。
事實上李建成自己也覺得尴尬,韋挺懂的道理他能不懂嗎?
按職責,他擅自調兵,出了這麼大的事後,他應該第一時間去找統帥請罪,可偏偏這次的統帥是李世民,是他二弟,他怎麼能去認錯?
若是換個外人武将擔任統帥,他一定會去認罪,就算丢臉,别人也會認為他是禮賢下士,虛懷若谷,不擺太子架子。
可對方是李世民……這就完全不同了。
太子跟皇子認錯?
傳出去,不但太子威信馬上就得降到冰點,秦王的威信反而會大大提高,甚至一舉超過太子,若有那趨炎附勢的人,恐怕還會提出廢太子之谏。
并不是說太子就不能錯,人無完人,誰能無錯?
但身份使然,還是那句話,太子可以錯,但就算他錯了,也隻可以跟皇帝一個人認錯請罪。
這就是政治!
韋挺在心裡盤桓着這件事的影響,特别是皇帝得知此事後的态度,一時間倒沉默了下來。
他雖不說話,但卻開了個頭,其他謀士都醒悟過來,紛紛開始谏言。
“依臣看,太子殿下此時應該馬上動身回京,面聖請罪,求得陛下寬恕。
”
“不然不然,現在消息必然已經傳回了長安,陛下必然震怒,就算殿下馬上動身回長安,也頂多被少罵幾句罷了。
要想挽回影響,殿下最好是嘗試着接觸一下那個小道士。
傳國玺那東西再寶貝,也要分在什麼人手裡,在一個道士手裡,純屬暴殄天物,完全是一種浪費,要是他能獻出來,到時殿下獻給陛下,陛下必然大喜。
到那時,區區千
人騎兵的犧牲,陛下又豈會放在心上?
”
“殿下,不如想辦法把那個小道士收入麾下,以高官厚祿待之?
若有這種奇人在手,完全堪比十萬大軍啊!
”
謀臣們紛紛開始獻計獻策,剛才還靜悄悄的營帳裡,現在卻熱鬧得像個菜市場一樣。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現在來看,死了一個千人騎營是天大的事,但若能從那小道士手裡弄到傳國玺,再或者直接把他收入麾下,得失之間,反而是大賺也說不定呢。
謀士們一個個都興奮起來,這是機會啊!
無論是傳國玺,還是那能驅馭冰水的道士,都是千金難買,千軍難換的寶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