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英在月氐堡的外圍徘徊了幾日後,總算在今天找到了進入月氐堡的方法。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原本伏守在月氐堡周圍的山谷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絲,讓連續晴了數日的周圍空氣中升騰起一股帶着涼爽的霧氣,數裡之外傳來牧馬人高吭的吆喝聲,配合着某種鈴铛的叮鈴鈴,在山谷中綿響不絕,讓無計可施,頹靡了數日的梁紅英精神為之一振。
很快那些夾雜着小馬駒的馬隊在一陣陣響亮的皮鞭下現出了原形,讓梁紅英啧啧稱奇的是,這些踢踏有聲的馬隊似乎是由一對對的高矮合一的母子馬組合而成的,整個馬群不多不少,恰好組成了一百對母子,場面蔚為壯觀,更是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溫情。
七八個背着褡裢、風塵仆仆一臉倦容的趕馬人夾雜在其間,可見聚攏這隊奇怪的馬群費了他們不少的功夫,也許是瞧見月氐堡近在咫尺,這些趕馬人一個個臉上略顯輕松惬意,有些甚至将馬鞭往腰上一插,昂首擡頭,提起原本一路上收集不易,用來解渴的寶貴牛皮囊壺中的清水一飲殆盡,也不知是水喝多了,還是馬上要見到傳說中的月氐堡堡主顯得有些許緊張,兩三個趕馬人急急火火的開始紮入周圍的荊棘林中方便方便。
“阿馬三呷,阿馬三呷。
”林外這陣遽然的喊叫讓來不及将腰帶系好的梁紅英悚然一驚,看着一旁被自己用棍子敲暈的黑面彜人還在原地抽搐,梁紅英不放心的在對方後腦勺上又補了一棍子,還好這幾日和山上那些彜人相處的時候學到了幾句簡單的彜人話,等她學着對方的語調粗犷的往林外叽裡咕噜的回了一句,意思是‘吃壞了肚子,請多給他一點方便的時間’,對方大笑了一陣,便随着馬鈴聲漸漸去得遠了,穿戴整齊的梁紅英這才鬼鬼祟祟的挎着一個竹籃子從林子中鑽了出來,她自認為選了一份最明智的工作---撿馬糞來掩人耳目混入馬隊。
彜人們無論男女背後統一梳着一條油光發亮的大辮子,也許是長年累月在陽光下暴曬過久了的緣故,彜人的皮膚普遍比漢人要黑上不少,梁紅英這幾日在月氐堡外圍蹲守雖然被日頭暴曬黑了不少,隻是她這種短期曬出來的日光浴和彜人長期古仔似的黑紅還是有着明顯的區别,為了不至于讓自己穿幫,梁紅英帶着一副從剛剛那個彜人那裡搶來的範陽鬥笠,一直将頭紮着,挎着籃子,不緊不慢的跟着前面那隊馬群。
“阿馬三呷。
”沒等梁紅英反應過來,她感覺自己的右肩被人猛的拍了一記,心頭亂跳的她正準備故技重施,隻是舉着棒子的她轉身盯了對方一眼,卻再也沒有了下手的勇氣。
那人頭發上滿是雜草,露出一口讓人生厭的黃暴牙,上嘴皮也不知怎麼回事,往外惡心的翻着,涎水順着縫隙不停的往外流淌着,兇口的位置早濡濕了一大片,和一個一歲左右的嬰兒般無異,這讓初次見了這副尊容的梁紅英忍不住心頭一陣翻江倒海,而且對方還是獨眼,一副用牛皮做的眼罩斜箍在頭上,另一隻好眼似乎也沒正常到哪裡去,眼白幾乎占了眼眶的一半,看着對方後腦勺上還在不停的往外冒皿,并傻兮兮的望着梁紅英一直笑個不停,梁紅英這才發覺剛剛将這個傻子敲暈似乎多此一舉。
“女人,嘻嘻,老婆,睡覺...”
梁紅英頃刻間氣得臉都漲紅了,剛想發怒,這個似乎有些瘋瘋癫癫,身體自帶八分殘疾的傻子早已急急慌慌逃得沒影了,等梁紅英追上去的時候,隻見他早已若無其事的趴在一匹馬的馬背上沉沉的睡了過去,身體在由馬隊組成的颠簸洪流正中央的位置上下起伏着,馬群邊緣處的牧馬人此時正忙着将脫單離隊的小馬駒再次趕回,對這個傻子完全顧不上,更别提躲在馬隊後面,願意挎着一個大竹籃,東奔西走拾撿一路上那些新鮮馬糞的梁紅英了。
傻子頭上不知什麼時候紮上去了一根油膩的帶子,至于他頭上的皿,似乎沒有在往外冒了,帶子周圍結了一層褐色皿痂,另外一隻所謂的好眼卻被油膩帶子完全遮住了,仿佛變成了一隻無頭的蒼蠅,讓人為趴在馬背上睡覺的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翩翩這傻子還能在馬背上安之如怡,穩如泰山,也不知怎麼回事,這種奇妙的經曆居然讓梁紅英泛起一股内疚的感覺,剛剛這個彜人是被自己無意中打傻的嗎?
還是他本身就是一大傻子?
也許是被竹籃中的新鮮馬糞快要熏暈的緣故,梁紅英臨近月氐堡的時候,一直暈乎乎的,恍惚中隻見幾個身影從月氐堡裡魚貫而出,分别和馬隊裡的彜人熱情的擁抱,至于馬背上的傻子和渾身帶着一股臭烘烘味道的梁紅英,他們隻是簡單的打了一個招呼,便幫着将這些母子馬趕入了月氐堡。
餘下的工作對于梁紅英來說有些哭笑不得,她和大多數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彜人少女提着一個木桶,拿着一個大刷子,開始給驅趕到溪水邊剛剛汲完水的母子馬盥洗身子,梁紅英身上那股怪味讓彜人少女們避而遠之,她也落得一個悠然自在,隻是跟來的那批彜人,還有那個傻子卻再也沒現過身。
這一整天把梁紅英可累得不輕,等天黑之後,草草往嘴巴裡面扒拉了幾口粗菜淡飯,渾身像散了架的梁紅英,連往鼻子裡吸氣似乎都成為了一種負擔,在偌大的月氐堡一間一間的去尋訪有沒有吳小刀的蹤迹,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到了晚上,月氐堡的醉漢多如牛毛,為了彜女争風吃醋,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梁紅英自然覺得當下最安全的莫過于跟身邊的這些母子待在一起,她抱着一把幹草在馬廄中找了一處幹爽的角落,舒服的躺上去頭,片刻的功夫,便呼呼呼的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紅英被一股迎面撲來的熟悉氣味所驚醒,睜開眼的那一刻,還是被吓得不輕,一張馬臉正懸在她上方,口中噗噗有聲,梁紅英的身側不知什麼時候躺下了一匹小馬,隻見小馬慵懶的擡了下頭,便對一旁身下似乎鼓脹得像氣球一般的母馬的**沒有了一絲的興趣。
梁紅英作為過來人,知道剛剛用鼻沫噴自己的這隻母馬漲奶了,梁紅英溫柔的将手撫了上去......
梁紅英此刻正躲在母馬身下,馬廄外冷不防冒出一個纖細的身影,隻見她鬼鬼祟祟的朝周圍張望了一圈,沒有發覺藏在馬身下的梁紅英,正當她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正準備對馬股動手的時候,一聲呵斥打斷了她的行徑。
“月兒,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馬廄裡幹嘛?
”來人生得虎目精光,讓人不忍逼視,原本持着小刀的纖細人影猛的被人一打斷,不慌不忙順手将手中的小刀扔入了本就黑魆魆的梁紅英原先躺着的那堆幹草裡面,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讓暗處瞥見這一切的梁紅英對于此人的随機應變稱贊不已,來人正是準備給吳小刀額外送點提示的小月娥。
黑影利落的做完這一切,原地如陀螺般轉動身形猛的一下朝對方身上撲了過去,口中撒嬌似的說道:“爹,我這不是擔心這些母馬兒吃不飽肚子,喂不飽跟來的這些小馬駒兒嘛。
”
“我的女兒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心善了?
”
“爹難道忘了當初女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娘缺奶水,恰好馬廄裡有一隻母馬下了馬崽子,每次為了先喂飽女兒,都把那隻小馬崽關在一邊餓得長嘶。
女兒就這樣和小馬崽争吃奶吃了不下半年,女兒潛意識裡總覺得欠了這些馬兒什麼,後來聽娘和堡裡的人說起這件奇事,心裡一直懷着愧疚,今天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昔日的親人,女兒心裡不知道有多快活,半夜聽見她們鳴叫,還以為它們餓到肚子了,這剛想給它們喂點幹草,便被爹爹撞見了。
”
大月氐借着燈籠裡的幽暗光芒看見地上正被馬廄裡的馬兒大嚼的幹草,似乎真的誤會了女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着眼角挂着淚花的女兒紮入懷中,不知所措的他隻得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摩挲着,以示安慰。
“醜話我可說在前面,明天可是最關鍵的一天,你也看出來了,第三道考題和這些馬兒有關,為了以防有人作弊,我早已吩咐下去了,一旦明日出馬廄前檢查出這些馬兒身上有什麼記号,立馬會從考題中被剔除出去。
”
小月娥立馬變得臉紅耳臊,還好周圍漆黑的夜色很好的掩飾了她的窘相,更是慶幸自己剛剛的小手腳有些多此一舉,暗想:看來爹對這一切是早已有了防備,原本想準備提前給吳小刀探探底看來是不可能了,還好吳小刀前兩日的兩場比賽讓她本已刮目相看,他再來一次平中出奇也并非不可能。
這麼一想,原本繃着臉的小月娥笑靥如花的纏着大月氐的胳膊有說有笑的離開了味道并不好受的馬廄,似乎兩人将剛剛彼此可能産生的不恙完全抛到了腦後,這事在他們心裡更是當沒發生過一樣。
梁紅英這一夜睡得并不太好,心裡一直惦記着先前那對父女走之前口中念叨的關于身旁這些馬母子的所謂考題,隻是那個威嚴的男人對于所謂的問題隻字未提,她腦子再好使也隻是瞎想,就像房梁上的卯離不開榫,河裡的魚兒離不開水,陰陽乾坤,缺一不可,更何況周圍旋踵而至因為脹痛而發出‘咴咴’求助的母馬還不在少數,梁紅英很快将這檔子接不上頭的莫名其妙的話抛到了腦後,忙活了大半夜,渾身上下濺滿了腥味的馬奶,混合她身上原本就熏染上的馬糞怪味,逢人隔老遠便能聞到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腥鹹臭味。
以至于一年到頭與牛羊為伍,更洗不了幾次澡,渾身上下充斥着刺鼻羊騷味的其他彜人見了她像見了瘟神似的即刻掩鼻而逃,苦笑不已的梁紅英卻自得其樂,等她将所有的馬按照月氐堡一個下人的指示趕到一處早已用木樁圍起來的差不多百米見方臨時圈起來的馬廄中時,周圍蜂聚般早已人頭攢動,梁紅英知道,自己總算可以趁機好好尋尋被綁架進月氐堡的吳小刀的下落了。
哪知才一晃眼,自己千方百計想混入月氐堡的吳小刀卻如座上賓般獨立一方,消失了快一天的那個傻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吳小刀渾在了一起,兩人如若旁人般的手牽着手,靜靜的一高一矮靠在一起,神情肅穆,不言不語,似乎在等着一場大考,讓周圍的人大感好奇,隻是看見傻子那副涎面的尊容,某些不懷好意的開始熱鬧起來,這裡面以前兩場自作聰明弄得灰頭鼠臉的龍虎觀的唐炏手底下那些道人鬧得最兇,他們到底受誰教唆,明眼人一看便知。
“原來這毛頭小子的老子是個傻子,小傻子,領着你的傻子老子回家喝奶去吧。
”
吳小刀和他身邊的傻子此時微微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了般根本對周圍的一切聲音充耳不聞,隻不過龍虎觀的這些人卻更來勁了。
“今兒不刮西北風,怎麼吹得悶夜壺直響。
”
此言一出,周圍笑得更歡了,吳小刀突然轉過身,眼神清澈如泉的環視了周圍一圈笑得前俯後仰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冒出一句:“等會你們輸給了一個傻子的兒子,才會知道你們連給傻子提夜壺的資格都沒有,不信我們走着瞧。
”
聽見吳小刀這有力的反擊,梁紅英一臉的激動,原本像一棵木樁站着的傻子伸出一根手指朝她站的方向一指,口中惜字如金的隻冒了一個字:“娘。
”
梁紅英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挪到吳小刀和傻子身旁的,周圍的嘲笑她完全聽不見了,她有一種特别的預感,她好像認識這傻子,隻是看着因為自己此刻腫的像豬頭的傻子,她願意補償他一回,和吳小刀組成三個臭皮匠軍團,一起共度這個難關。
“今天的難題是,這裡有一百對母子馬,誰要能快速準确的匹配出來,便是今天最大的赢家。
”
其它僥幸通過了第一,二道難關的參賽者,這次似乎也學乖了,就連平時必然勇奪第一的唐炏也不急于動手,反而開始圍在木樁學周圍那些撓耳捋須、賊眉鼠眼的狗頭軍師細細觀察這些子母馬的特征,人人恨少生了一雙眼,更恨不得那些馬兒頭上能生出一對角,或者屁股上多生出一條尾巴,讓真相立現。
“觀主,快看。
”唐炏身邊的一個瘦小道人似乎發現了什麼,沒等周圍的人明白過來,一個漂亮的縱提很輕松的跨過了幾乎快到他兇前的那根木樁,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中,小道人煞有介事的子母馬中遊弋了一陣,很快埋身進入馬群将一隻‘咴兒咴兒’叫個不停的小馬駒和另外一隻相應的母馬牽了出來,那隻小馬駒很快鑽入母馬身下,歡快的找奶喝,唐炏看見自己人似乎發現了這裡面的訣竅,立馬變得眉飛色舞,并催促欄杆裡面的小道人按照此法繼續找下去,小道人也不負所望,很快便快速的匹配成功了十對子母馬,将後來勉強湊出五對的紅衣僧人遠遠抛到了後面,至于其它參賽者配對成功的,更是寥寥,總計才二十對。
正當唐炏語重心長的準備嘉勉一番這次立了大功的小道人,并準備上台做獲獎感言時,遠處吳小刀身旁的那個渾身帶着股怪味的女子也不知道悄悄在他耳邊說了點什麼,原本愁眉不展的吳小刀瞬間像換了個人,走到似乎再也匹配不出子母馬的衆人面前說道:“各位選完了?
現在該輪到我好好表現了,來人啊。
”
吳小刀才一聲令下,幾個紅黑臉的彜人很快站了出來,他們和吳小刀圍成一個圈,吳小刀給他們耳語完一切後,這些彜人很快将其它人無所适從的那些子母馬分成了兩隊,一隊全是母馬,一隊全是小馬駒,它們之間僅僅隔着一箭之地。
“這些傻子想幹什麼?
”
“他們不會以為這小傻子真的能夠将剩餘的小馬駒和母馬配對上?
”
“這下有好戲看了。
”
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似乎和滿腹鄙夷之色的唐炏一樣根本不相信吳小刀這小不點能再次創造奇迹,就連遠處看台上的小月娥,都緊張得快要将下嘴唇咬出皿了。
大月氐此時卻滿腹狐疑的想着自己的心事:這批送馬的牧民什麼時候和吳小刀這小不點攪合到一塊了,還好自己有後招,即使讓他僥幸破了這道難題,他也休想成功娶回自己的女兒。
‘噼裡啪啦’,将小馬駒圍在中間的四個彜人牧民揮舞着手中的響鞭,在小馬駒的上方發出如裂帛般的炸響,那些受了驚吓的小馬駒不停在包圍圈中焦躁不安的轉來轉去,四個有經驗的彜人牧民彼此之間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即使小馬駒變成了節奏有序的轉輪踢踏舞,它們依然沒能從四人的包圍圈逃出去,這四個彜人也不僅僅是作個樣子,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陸續有鞭子落到那些原本就驚疑不定,轉得有些累了的小馬駒的背上,那些挨了鞭子的小馬駒,陸陸續續鼓足勇氣從包圍圈中冒着再挨一記鞭子的危險朝遠處早已排成長長一橫排,同樣‘咴咴’叫喚個不停的母馬沖了過去,最讓人不解的是,其中的十匹小馬駒居然跑到了唐炏前不久選出來的十匹母馬那裡,如尋求護臂般的依次鑽入了每一匹母馬的身下,也不管那些母馬和小馬同意不同意,這期間,令人驚奇的是,剩下的那八十隻小馬駒似乎都成功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彼此歡快的和母馬一一享受着劫後的重逢。
“這...你怎麼能證明你配對的都是成功的。
”急的不知所措的唐炏依然作最後的抵抗,很明顯剛剛那個小道人剛剛背着他用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手段,他當初其實心知肚明,原本計劃準備來個渾水摸魚,哪料到遇到了吳小刀這個狠角色,居然把小道人偷偷用藥粉的事都捅出來了,其實小道人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将小馬駒強行拉到一匹母駒的旁邊,用藥粉讓它動彈不得就行了。
“這個簡單。
”吳小刀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藥瓶,依次在那些中了藥粉,動彈不了的小馬駒鼻孔處嗅了嗅,接着不知什麼時候提起一根鞭子的傻子在空中一揮,那些清醒過來,受了驚吓的小馬駒分别朝橫排處行單隻影的十匹母馬沒命似的奔去,這九十隻子母馬配對成功的那一刹那,現場頓時成了歡樂的海洋。
唐炏此時臉上氣得變成了豬肝色,這一記打臉幾乎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剛開始還僥幸的認為這裡面至少有一對是成功配對的吧,結果直接被吳小刀剃了個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