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高興的時候,晴空萬裡,老天爺遇到煩心事了,黑雲遮目,不過從成都府的天氣,你卻永遠琢磨不透老天爺的心思。
入夏之後,成都府的天氣往外是晚上落雨,白天大日頭,黃昏的時候又變得陰沉沉的,真的是一日三遍,隻不過晚上的雨大多數時候下得格外走過場,零零落落,稀稀疏疏,有時候甚至是隻聞雷聲,不見下雨,以至于隔日大清早出門的時候,你都能感覺到昨日還未消散的整整餘溫,在街上随便看見一個人,都能瞧見對方臉上不斷的往外冒着亮閃閃的汗珠,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亮眼,天氣更是變得格外的氣悶,仿佛所有人都處在一個底部不斷加熱的蒸鍋之内,人在這個時候在屋裡會變得像一隻大白天睡覺的貓,無論多大的動靜,都懶得動彈一下,稍微動一下,渾身會出一身熱汗。
何況還是兩個人的殷冷霜呢,看着平時她最愛的又香又糯用冰糖煮的桂花栗子都吃不上一兩口,吳永麟實在看不下去去,不得不為她和肚子裡的孩子特殊一回。
“老爺,真的要把那冰塊取出來?
現在還沒到成都府最熱的時候呢。
”
“喊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
張三知道富貴之家和大内一樣,自己都有冰窖。
就是在去年的數九寒天,将熱水倒在特制的方形木盒中,等表裡晶瑩,凍結實了,置于掘得極深、下鋪草薦,的地窖,到來年最熱最難熬的七八月份,方始開窖取用。
胖子怕熱,自己的渾家大阿福一到三伏天後背就出痱子,滿滿一片片的紅小雞皮圪垯,越熱越煩躁就會瘙癢,女人這個時候往往會拿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當出氣筒,張三以前一到夏天就過的相當難受,硬是由一個方老殼被擠兌成了一個耙老殼,後來從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那裡打聽了制冰的方法,這才在家鑿了一處冰窖,多多少少存一些,那之後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
冰用一次自然就少一次,現在寅吃卯糧,那後面的日子該怎麼過?
特别是到三伏天,冰塊在成都府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張三以前沒吃大阿福的苦頭,這個時候自然有必要好心提醒一下老爺,如果他到時候無計可施,可就得不償失了,其實這天氣隻要忍一忍,也并不是過不下去。
人對環境總有一個适應的過程,更何況殷冷霜以前身邊還跟着一條大蛇,那東西可以說是消暑神器,抱着它,再熱的天氣,也會覺得涼絲絲的,現在又能去哪裡找這樣的好東西?
吳永麟其實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成都府周邊避暑的地方其實很多,青城山、峨眉山,隻要不擔心那裡漫天林海、深溝險壑裡的虎豹蟲蛇出沒,整個夏天在那裡可以說再惬意不過了,當然,前提是能将吳檗的仇家一網打盡,吳永麟才會陪她們一起到山裡過一回‘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一般的日子。
吳永麟将一碗冒着咝咝涼氣的又香又糯用冰糖煮的桂花栗子端到無精打采的殷冷霜面前時,嘴唇發白的她習慣性的把那碗提不起任何食欲的食物往外推了推,隻是觸手一股冰涼傳至全身讓她精神為之一震。
“這是?
”殷冷霜幾乎不敢相信的問道。
“冰鎮桂花栗子,我剛剛讓張三去地窖鑿了一點冰塊下來...”
殷冷霜一把将吳永麟手中剛剛還為之唾棄的美味奪了過來,稀裡嘩啦喝了個幹幹淨淨,最後一副意猶未盡的饞樣。
看着殷冷霜胃口大開,吳永麟也顧不上節省冰塊了,順便給原栖霞,孫玉瑛,花秀蓮三個大肚婆也送去了一些冰鎮桂花栗子,吳府這才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老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看着吳永麟解決了殷冷霜不愛吃東西的問題後心情大好,張三将另外一件事大着膽子講了出來。
“關于大丈竹的?
”吳永麟這幾天也發覺出了他某些方面的不對勁,大丈竹将竹紙和酒送到後,并沒有回原鄉,一是吳永麟本來就答應過他爹收下他教他一些真本事,二是身邊現在缺少能用的人手,對于《新青年》,黃妙灏都已經要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不可能長期在那裡耗着,黃妙灏肯,吳永麟也不好意思,大丈竹雖然識的字數有限,隻是他身上那種純真質樸,憨厚可靠才是吳永麟最看重的,這樣的人不會背叛你,也好管,讓大丈竹以後來接替黃妙灏掌管《新青年》,可以說再合适不過了。
當大丈竹戰戰兢兢的說了想留下來的打算之後,吳永麟也樂得找了一個新幫手,當時就同意了。
這幾天在《新青年》那裡,大丈竹也是肯下苦功夫去鑽研,進步也格外的快,吳永麟也慶幸自己選對了人,隻是每次回來見到吳永麟卻遮遮掩掩的,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
張三這麼一說,吳永麟自然也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爺,大丈竹和跟來的那些原鄉人回去之前,我帶他們去找了一次女人。
”
“别磨磨唧唧的,說重點。
”
“其它人都選年輕的花信女子,而這傻大個...偏偏...偏偏選了個老鸨...好像大丈竹還非他不娶。
”
“徐娘風味勝雛年,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胃口,你不也是口味獨特嗎。
”
被吳永麟這麼一戲谑,張三漲紅了臉,沒想到大人會主動幫大丈竹開脫,暗想:大阿福瓷實的像張床,躺在上面,比劃船還得勁,此中滋味不足為外人倒也,最關鍵的,大阿福将來給他生十個八個都不是問題。
“我就怕大丈竹兄弟一時入了人家的套,到時候沾上這個麻煩,想甩都甩不掉了。
”
“你帶他去的哪間青樓?
”
“秦三山的秦樓。
”
“秦三山和楚五嶽上次就給我送來拜帖了,那我們就去還一還這個禮,順便也去見見這位王幹娘?
”
“老爺,您可千萬别給大奶奶和二奶奶說這事是我提出來的,我可沒您那麼大的能耐。
”
“沒出息的東西,一輩子伺候大阿福的命。
”
“老爺,您還别埋汰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就唐明皇這一點,足夠我學一輩子了。
”
“我今日去秦樓這黑鍋你背定了。
”
“老爺,不帶您這樣的。
”張三一臉凄惶模樣,對于吳永麟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行徑腹诽不已。
“麻溜的,我們去衙署逛一圈,順便去秦樓看看,争取在天黑前趕回來。
”
“大老爺,您是多久沒逛青樓了?
這個時候去,秦樓的姑娘們還在夢中呢,要不您找個由頭,我們們等姑娘們上客的時候再去?
”
“有沒有‘借幹鋪’的私人地方?
”
吳永麟說出去這才知道說錯話了,‘借幹鋪’是近代社會中上海高級妓院對嫖客留宿的别稱。
為顯示自己與低級妓院的區别,不輕言留宿二字,故創“借幹鋪”之名稱。
當時長三堂子中的煙花女子稱為「倌人」,一般比較高檔的倌人,自己的住所都很高級,一個小院子,有自己的書房、卧室、會客廳、餐廳。
很多高檔的倌人标榜賣藝不賣身,明裡不收過夜費。
主要的業務,是「做花頭」(也就是俗稱的花酒)或「打茶圍」,做花頭是指陪酒局,打茶圍是指陪茶局。
不做花頭不打茶圍,就單單在倌人寓所留宿,這叫做「借幹鋪」,一般來說是不允許的。
這是倌人自掉身價的表現,傳出去要被人笑話的。
隻是對于出手闊綽的豪客來說,倌人最後是幹是濕,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當吳永麟将這個提前了幾百年的形象的詞語解釋給張三之後,張三口中連續說了三個妙字。
同時恍然大悟,其實他們更喜歡用礬樓來稱呼這種地方,畢竟李師師已有了前車之鑒。
“老爺,聽說念奴嬌姑娘那裡不錯,要不我現在就去送名帖?
”
“麻溜的,速去速回,我去衙署等你的消息。
”
念奴嬌聽說吳知府居然主動上門的時候,她那心裡的高興勁甭提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将陳凡請了來壓陣,隻不過一上午,匆遽的院子中除了他一個大閑人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悠閑的喝着酒,其它人早已亂做一團,吳永麟的突然到訪,可以說把念奴嬌的計劃完全打亂了,她原計劃想在‘袍哥會’那裡借一處私人地方,即使到時候東窗事發,她們也有個退路,然後将吳知府偷偷關押幾天,從他口中套出讓包道乙吃癟的那種威力巨大的武器,這幾天正讓秦三山和那邊在談,袍哥會當家三爺‘白面判官’苟奎喜是一個特别精明的人,這次有心想從秦三山這裡敲一竹杠,一直咬着價不松口,秦三山混了這麼多年的江湖也不是善茬,更是一個熬鷹的能手,兩人之間就這麼一來一往扛上了,那曾料到料到吳知府會毫無征兆突然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等幾個婆子和下人将整間屋子收拾的明窗幾淨,一塵不染的時候,念奴嬌也打扮的差不多了。
今天為了讓吳永麟入局,她幾乎使用上了全身的本領,頭上梳着一個從宮内學來的“龍兒特髻”高髻,上面插了數根華麗四射的金銀珠翠,她身上穿着一件特能顯示她豐腴身材的玄色绉紗裙,畫着不淡不濃的眉,臉上塗着一層白裡透紅的胭脂,嘴唇上她一改往日的濃郁的作風,隻是在紅紙上輕微的呡了一口,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等着自己的相公用八擡大轎将自己娶回去,而念奴嬌的内心,覺得拿下這位吳大人已經十拿九穩,在銅鏡面前的動作也變得舒緩,輕盈,淡定起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回廊中傳了進來,念奴嬌要等的客人似乎到了,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心突然緊了一下,以前還從來沒發生過這種奇特的情緒,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一個剛陽粗帥的聲音震憾瓦屋,回音在原本清淨的院子中久久不絕,讓原本死氣沉沉的小院中多了幾分人氣,這人和領路人秦三山相談甚歡,時不時會從外面傳來兩人爽朗的笑聲,似乎兩人已是多年不見的朋友。
念奴嬌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護着“龍兒特髻”從房間内露出真容的時候,想不到對方無故大笑了一番,這讓念奴嬌對這位吳大人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自己忙活了一上午的豪華版妝容,居然被人當面恥笑了一頓,似乎不值一提,這簡直比在她傷口上撒一把鹽還要難受。
“第一次上門,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
看着對方遞過來一個用一根紅絲線紮着木塞子的小小瓷瓶,念奴嬌臉上小小的抽搐了一下,心想:這位吳大人也太摳門了一點,老娘酒量再差,也不至于用這一兩的瓶子打發了吧?
念奴嬌并沒有去接那件特别的禮物,反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吳永麟手上顔色和他的裙子差不多的精美之物上。
“大人要送,還不如送這件。
”
“真的喜歡,不後悔?
”
“隻要您答應,我就不會後悔了。
”
“王幹娘,既然嬌嬌姑娘不喜歡,那這東西就一并便宜你了。
”
沒等念奴嬌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的王幹娘早已一陣風似的将剛剛被念奴嬌唾棄的小瓷瓶緊緊的如寶貝般抓在了手中。
念奴嬌鼻子特别的靈敏,王幹娘剛剛朝她沖過來的時候,一陣特别的香味也朝她撲了過來,那裡面夾雜着與牡丹、荷花、薔薇等相同卻又不同的香味,更馥郁,更綿長,更清遠,讓人聞之欲醉,念奴嬌這才反應過來,識貨或者說已經解惑的王幹娘從她手中搶走了一件其貌不揚的寶貝。
“嬌嬌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你到内堂暫時休憩片刻,我想和王幹娘談點事情,你要的這件東西,我已許諾了她人,實在不便...”
念奴嬌聽了,幾乎肺都要氣炸了,感情這人不是為了自己而來,而是為了旁邊這個‘徐娘風味勝雛年’的王幹娘,這天底下的男人都瞎眼了嗎?
當她轉身氣咻咻儀容不整的走進内房的時候,裡面的陳凡幾乎笑岔了氣,可見念奴嬌的窘相一點沒拉的落入了他的眼中,念奴此刻嬌臉紅的像一個熟透了大桃子,她心裡下定決心和這位吳大人較上勁了,今日的羞辱,改日一定要讓對方幾倍的來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