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門中除了黃志傑這個主官以外,還有負責緝捕盜匪、維持治安的洛陽尉唐縱,以及主事、推官若幹。
神都城人口百萬,每日裡大大小小的糾紛不勝枚舉,若每一件事都要黃志傑升堂問案,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住折騰。
能讓黃志傑過問的都是大案,要麼就是牽扯到皇親國戚和高門大戶,一般人不敢過問,隻能由黃志傑硬着頭皮上。
本來以一件偷竊的案子,哪怕是涉及到贓物是一匹大食寶馬,也夠不上讓京兆尹親自審理的級别,可誰讓雙方的身份太特殊呢?
本案的苦主是政事堂的宰相、天後娘家的侄兒,本朝如日中天的的新貴武承嗣,而賊人的背後更是牽連着多位大人物,風頭正勁的大将軍秦懷玉、大唐最尊貴的公主,甚至是整個朔方邊軍……
這太敏感了,也太折騰人了,面對這些大人物,你讓黃志傑如何審理?
而且,能做到京兆尹位置的又怎麼會是傻子?
就武承嗣的那些話,都不用考慮就知道是滿口的胡說八道。
一個邊軍的風雲人物,一個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的少年英雄,會去你武承嗣家裡偷一匹馬?
而且,你武承嗣的府邸占地極廣,庭院深深,一個外人如何能夠進入、又怎麼知道你們家馬廄在哪裡?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他進了你的府邸,找到了馬廄,踅摸到了大食寶馬,可又怎麼出來呢?
瞧這馬的塊頭可不是一般的大,是買通你們家的奴仆和門子,堂而皇之地走大門,還是将馬扛在肩膀上爬牆而出?
武相啊武相,你特麼地能動動腦子,想一個靠譜的罪名嗎?
這樣一來,即便是今日能達成你的願望,可明日上朝你保準得被禦史的口水給淹死。
他鄙視武承嗣,在心中視之如小兒,可卻不敢表露在臉上,更加不敢拒絕武承嗣的要求,隻能想方設法地拖延時間,以等待太平公主的到來。
于是,黃志傑義正言辭地講起規矩,口口聲聲都是朝廷的法度,就連升堂也不例外,要将架勢端足,以免顯得對武相不夠重視。
武承嗣本來是不以為然,認為黃志傑是小題大做,多此一舉,不過,既然黃志傑已經答應問案了,也沒有對他的舉報言辭提出質疑,算是給了他面子,也就不好過于逼迫,以免他狗急跳牆,倒向太平一方。
黃志傑一聲令下,包括唐縱在内上上下下全都忙碌起來,整個京兆府裡面是亂糟糟一片,就跟那燒開了的粥差不多。
京兆尹升堂,負責記錄取證的刀筆吏,站堂助威的三班衙役,這些都有定數,而且人數還不少。
可今日是朝廷休沐日,除了唐縱帶着武侯巡街以外,京兆府中隻有少量人留守。
刀筆吏和衙役也是有家有口,因收入有限,無法在休沐日呼朋喚友去溫柔坊花天酒地,但人家趁着休沐日與家人團聚,一家子開開心心過一天,總是人之常情吧?
刀筆吏不夠數,衙役更是缺失得厲害,滿頭大汗的唐縱腆着臉向黃志傑征詢,是不是能夠事急從權,将就一下?
唐縱也就是随口一問,可誰料到黃志傑卻大發脾氣,指着唐縱,噴了他一頭一臉的口水:“将就?
洛陽尉,這是本官升堂問案,涉及的不是本官的顔面,而是朝廷的法度,你以為是你們家娶小妾,能夠将就得嗎?
蠢材,沒有人不會去喊嗎?
讓他們取消休沐,立即來京兆府不就行了!
你說來不及?
這天還未黑,為何來不及呀?
再說了,長夜漫漫,正好将賊人仔細審問,定要審個水落石出,給武相一個交代。
人家武相都不急,你急什麼?
莫非急着去投胎不成?
”
尼瑪,唐縱的臉都苦成一塊爛抹布了,明知道黃志傑是借題發揮,以發洩對武承嗣的不滿,可老子也冤枉呀!
唐某人也不是他武承嗣家的狗,可無奈人家位高權重,無法抗拒。
武承嗣見他二人叽叽歪歪,吵吵嚷嚷,一臉的不耐煩,一不小心過于激動,咳嗽得沒完沒了。
黃志傑假模假樣地責罵衙役沒有眼色,看見武相咳嗽都不知道去取些熱水。
武承嗣喝了一口“熱水”,剛一入口,又噴了出去,将唐縱給淋了個一頭一臉,水珠滴淌,熱氣騰騰,顯得格外狼狽。
“咳咳……豎子,欲謀害本相乎?
”武承嗣大怒。
這是要謀害老子呀!
什麼好心好意地讓老子潤潤喉嚨,竟然将老子口中燙了滿嘴泡泡,得有多麼大的仇恨呀!
想我武承嗣身為當朝宰相,滿朝文武誰不是客客氣氣?
而今看來,那些客氣中有幾分是真情實意,的确可疑。
人心隔肚皮,最是難以捉摸,看來日後要多長個心眼,否則,被人給害死都要做個糊塗鬼。
黃志傑又将唐縱一頓臭罵,讓其給武相重新換水,可武承嗣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本相可沒那個福分。
黃府尹,還是派人去催促衙役們,好早點升堂問案吧!
”
“武相,您稍等,下官這就讓人去催促。
”他滿口答應,接下來喚過一個随從,一邊使眼色,一邊吩咐其派人催促休沐的衙役。
那随從乃是黃志傑使喚慣了的老人,一見他的眼色,立馬就明白了其間的含義,答應一聲,出了京兆府,在長街的轉角處尋了家鋪子,買了塊胡餅,要了碗水,慢慢地用起餔食。
至于去喊回休沐的衙役,嘿嘿,那就是演給武相看的,當不得真。
紅日終于不見了,帶走了最後一縷晚霞,薄暮升起,夜色降臨,眼看神都城就要進入宵禁。
本是飛鳥夜入林的時候,人們也該各回各家,關門閉戶,就着炭火,熱一壺老酒,享受着長夜漫漫……
可今日卻一反常态,有數支人馬紛紛沖出府門,或騎着烈馬,或駕馭輕車,在長街上呼嘯而過,将薄暮給攪得七零八落。
人們覺得很奇怪,紛紛從門縫中探出腦袋,看着薄暮中的車馬,接着燈籠的餘光,看着那官幡上寫的字号,頓時心驚。
出大事了,神都城中一定出了天大的事,否則怎麼會讓這些大人物夜踏長街,無視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