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虔目瞪口呆地望着曹操,似乎第一天才認識這個主公一樣,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當初以一己之力追着董卓不放的那個曹孟德。
猶豫着問道:“為何不追擊呢?
”
曹操自信地搖了搖頭道:“袁術如今,已是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追與不追,都沒什麼區别,隻會平添我軍的傷亡。
有百害而無一利,追之何益?
”
“可是……”
呂虔還想要再說,卻被董昭打斷道:“我以為,子恪此刻你應該擔心的,是元讓将軍的安危。
”
“啊?
對!
”
呂虔猛地一拍大腿道:“若是被那個張勳知道了,元讓将軍那裡隻剩下了不到五千兵馬,那元讓将軍就危險了!
”
“無妨!
”
曹操淡然地擺擺手道:“袁術不會讓張勳打的。
”
董昭和呂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可是誰都不願意讓自己像個笨蛋一樣再問下去。
曹操笑了笑,解釋道:“袁公路這個人,比他的兄長袁本初要更愛惜自己的性命,此時他已是驚弓之鳥,手底下雖然尚有四萬餘人,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把張勳調到身邊才會徹底安心的。
”
“好了,你們兩人也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趕緊回去好好睡個安穩覺吧!
”
曹操擺了擺手,眯着眼睛站起身來,眼望着宛城的方向幽幽道:“希望文則也能給我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吧。
”
從來還沒有讓曹操失望過的于禁,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叢褒信到宛城,足足五百餘裡,于禁卻率領着兵馬急行軍僅用了三天時間便趕到了。
每日行軍将近兩百裡,而且所走的還大多都是崎岖蜿蜒的山間小路,這不得不說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迹。
當然,包括于禁在内,所有曹軍有一個算一個,都已經快到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雖然高入雲端的宛城城牆就在眼前了,但是已經實在是沒有力氣再發起攻擊了。
所以,于禁隻能是命令大軍就地紮營休息,他自己則是拖着病體來到了宛城對面的一座高山上,眼望着被袁術加高到了足足有七八丈之高的宛城,滿臉的冷峻之色。
曹純也是滿臉的疲憊之色,蹙眉道:“宛城之前我也來過一次,但彼時城牆不過五丈多不到六丈,看起來,袁公路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宛城建成皇城啊!
”
于禁輕蔑地搖了搖頭,“便是高十丈又如何?
在我眼裡,也不過與坦途無異。
”
曹純疑惑道:“那文則兄為何面帶愁容?
”
于禁苦笑道:“天子!
”
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解釋道:“若城内袁賊以天子為質,你我如何應對?
”
曹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看着于禁問道:“那文則兄可曾想出了應對之法?
”
“無解。
”
于禁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隻能寄希望宛城内袁術留下的都是酒囊飯袋吧。
”
如今宛城内,表面上權力最大的,當然是小皇帝無疑。
但實際上,幾乎全天下人都知道,小皇帝現在隻是名義上的皇帝了。
莫說普天之下率土之濱了,便是在宛城内,還遵他命令聽他指揮的,也沒有幾個人了。
袁術的嫡子袁耀,才是宛城實際上的老大。
但因為袁耀年紀尚幼還未加冠,所以袁術又留下了叢弟袁胤輔佐。
曹軍攻來的消息,讓這對叔侄頓時慌了手腳,要知道袁術為了湊齊十萬大軍,連剛從民間征調而來還未訓練的新兵都拉上了戰場,留守宛城的兵員素質就可想而知了。
以不到五千的老弱病殘,對上剛經曆過一場大捷,士氣正旺的曹軍虎狼,袁氏叔侄又如何能淡然處之?
袁胤年約三十歲出頭,短髯,濃眉,面帶憂慮之色沉吟道:“顯光,我認為為今之計,首先必須要快馬傳信将這個消息告訴你父親,然後動員全城百姓上城迎敵,第三則是要派出天使前往曹營加以訓斥,并趁機打探敵軍的虛實。
”
袁耀從小便在蜜罐中長大,從沒有經曆過什麼大風大浪,又如何能夠從容應對眼前的困局,自然是袁胤怎麼說怎麼是了。
袁胤固然出身名門,自幼便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卻最多隻能算是中人之才。
說好聽點叫穩重大氣,說難聽點卻是死闆教條。
他說提出的三點建議,表面上看中規中矩,有條不紊,實際上卻根本都派不上用場。
于禁不可能不知道天子在宛城,可他依然提兵攻了過來,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會在乎那所謂的天子斥責。
至于号召全城百姓上城禦敵,那更是無稽之談,如果袁家人的号召有用,民間就不會有那麼多人不惜自殘以躲避兵役了。
傳信袁術?
雖是題中應有之意,但除了徒增袁術的煩惱外毫無作用,叢宛城到安城,一來一往最少需要六七天的時間,而宛城可能堅守這麼久麼?
袁胤認為是可以的,因為宛城的城牆足夠高,足夠寬,莫說曹軍隻有區區兩萬人不到,便是有十萬大軍,想要破城而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袁胤卻是忘記了孟子的那句話,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守城的關鍵不在于城而在于人。
若是無人守禦,縱然城高百丈又有何用?
當然,号召百姓主動上城,也隻是說說而已,袁術統治南陽這些年來,又幾時和百姓講過道理了?
于是,次日一早,于禁便在宛城城頭上,隐隐約約的便看到了一個個的白頭翁,那都是被袁胤“号召”來的無辜百姓,走起路來都晃晃悠悠卻被逼着站在城頭上當肉盾的可憐人。
“袁氏,當真可惡!
”
曹純的眼力,并不比于禁遜色多少,一時間氣憤填膺,咬牙切齒地咒罵道:“四世三公的家族,出來的,都是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嗎?
”
于禁冷笑道:“越是高門顯貴,越是視人命如蝼蟻,自古亦然。
子和又有什麼好氣憤的?
”
曹純重重咳嗽了兩聲,歎道:“我雖知道,但内心裡卻仍然無法接受。
”
于禁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铿然拔刀在手冷冷道:“袁氏無德,早晚必遭天譴,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誅殺袁氏為南陽百萬蒼生伸冤雪恥!
”
“誅殺袁氏,替天行道!
”
一夜好睡,将急行軍帶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兩萬曹軍精神抖擻地站在于禁身後,揮舞着手中的兵器齊聲呼喊着,滔天的氣勢,好像随時都能沖垮宛城那堅固厚實的城牆一般。
袁胤渾身顫抖地扶着城頭,眼望着城下虎狼一般的曹軍,心裡面充滿了恐懼。
而袁耀,則壓根就沒有出現在城牆上,而理由僅僅是因為擔心和那些平頭布衣站在一塊丢了身份這麼簡單,這麼可笑。
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袁耀這樣的世家公子哥,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根本就不會知道這世道的艱難。
其實莫說是他,便是袁術自己,性格中最大的缺點,也正是來源于此。
小時候諸事順遂,其實很多時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貧養兒富養女,也是一樣的道理。
袁耀不願意上城,袁胤其實又何嘗願意了?
但是他别無選擇,如果他也和袁耀一樣躲起來的話,城破後會落到怎樣的下場自不必說,即便僥幸守住了,袁術回來估計也饒不了他。
所以,盡管心裡在打鼓,兩腿在打顫,雙手也哆裡哆嗦的,袁胤還是鼓起了勇氣開口道:“曹賊亂兵,兵圍京師,形同反叛,必将為天下正義之士群起而誅之。
此一戰,大義在我,人心在我,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我軍又豈有不勝之理?
衆将士,宛城之内有天子陛下,更有你們的家人老小,為了他們,我們也斷無退縮避讓之理!
諸君放心,此戰若勝,我定親禀天子求來厚賞,凡有大功之士皆可封侯拜将,以我袁家祖上四世三公之名,我袁胤若出爾反爾,死後不入祖廟,史冊遺臭萬年!
”
為了能夠守住宛城,更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袁胤也算是豁出去了,這個誓發的不可謂不狠毒。
拿世家子弟最重視的身後名來發誓,袁胤可謂是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接下來,就要看他的誓言,能夠起到幾分作用了。
高聳入雲的雲梯,堅固靈活的井欄,厚重結實的撞城車,叢曹軍的陣後緩緩的出現在了城牆前。
弓弩手動作麻利地攀爬上車,護車手披上了厚厚的重铠,雲梯兵抖擻精神猛虎下山般嗷嗷吼叫着。
于禁拔刀在手,高舉過頭頂,眼望着宛城上空高揚着的天子旗,狠狠地砍了下去。
沉悶的戰鼓聲響起,兩萬曹軍齊發一聲喊,邁着整齊的步伐,朝着這座大漢王朝的臨時都城,義無返顧地發起了攻擊。
輕裝上陣的雲梯兵,一路小跑沖在了最前面。
他們當然也怕死,但相比于先登斬旗的功勞而言,他們又悍不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