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這大半年來徐莊的變化,用天翻地覆這個詞可以說再恰當不過。
這裡原本不過就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小村莊,在這井陉、獲鹿一帶平平無奇,要說哪有什麼個别的,那無非就是挨着一條鐵路。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日本人這麼一來,尤其是在日本人打下了山西之後,這條鐵路一下子就金貴起來了,日本人需要這條鐵路往東邊雲煤、往西邊運兵。
守着這樣的一條鐵路,徐莊在日本人治下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了起來。
尤其是在徐途遠出任了維持會長之後,得說這徐家在這一帶還是頗有幾分人脈的,随着徐家倒向了日本人,許多商人地主也都接二連三的當了漢奸。
日本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藤野這種老謀深算的家夥,他對花花轎子人人擡的道理很清楚,所以在藤野這裡,對于倒向他們的漢奸不止沒有敲詐,相反還給他們各種優惠,請他們在徐莊置産業,做生意。
一時間,徐莊的“漢奸經濟”居然還“繁榮”了起來。
所謂“繁榮”倒是“繁榮”,可細看之下就能看出不小的端倪,沿着街道兩邊開的盡是些勾欄、煙館、苦力行這類要不就是賣力氣裝卸火車;要不就是供人玩樂的買賣。
當然要說開的最好的買賣,那就一定是大飯莊子老隆興了。
日軍雖然可恨,但還是要說他們服從命令的紀律性,日軍裡是不允許抽鴉片煙的,所以煙館對于鬼子可以說沒什麼吸引力。
青樓勾欄雖然好,卻也沒有天天去的道理。
這樣算來,似乎也就理解了老隆興生意好的原因了。
當然這也得說老隆興的掌櫃會做買賣,他們家的飯确實是好,而且這老闆也确有幾分魄力。
在其他家還沒下定決心在徐莊開買賣的時候,他愣敢蓋起來三層高的酒樓,單說就這麼大的酒樓擺在那,俱足夠吸引人眼球的了。
還有就是靠着和徐家的好關系,但凡有什麼事情談什麼生意,徐家人就愛把人往這裡領,時間一長這老隆興的名氣自然也就打響了。
此刻時間剛有晚上五六點鐘,正是飯館上人的時候,老隆興的門口便停住了一輛黑亮亮的龐蒂克小汽車。
門口撂高兒的夥計老遠就認出了徐途遠的車,當即示意跑堂的去告訴掌櫃,同時自己也迎了上去。
“徐爺,進今天可來的早,您訂的包間兒可都給您預備着呢。
”
徐途遠點指了兩下這個夥計,笑罵了一聲之後說到。
“你小子眼睛可是夠賊的,我看你老遠就迎了上來,怎麼認出的車的?
”
夥計聽徐遠舉這麼一說,怪眼兒一翻買了個乖,點頭哈腰的答道。
“瞧徐爺您說的,您這車可太漂亮了,全井陉都找不出第二輛!
小的要是連您的車都不認識,這狗眼不就要不得了。
”
一句話把徐途遠給逗得樂不可支,拍了拍這夥計的腦袋。
“你小子可真是能說會道,行了,做你的事去吧,我找你們掌櫃的。
”
夥計應了一聲回身接着在門口撂高兒,徐途遠邁步就往酒樓裡走,正好這個時候掌櫃的也迎了出來,雙手抱拳拱手施禮,這臉可都快笑成一朵花。
“徐會長大駕光臨,老羅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
徐途遠托着羅掌櫃的胳膊,也是和氣的說到。
“羅掌櫃,咱們之間都這麼熟了,你我就别來這個了。
”
羅掌櫃也是呵呵的笑,搖頭晃腦的說着。
“徐會長這是哪的話,您和老徐爺可都是我的恩人,我的财神爺,老羅我多恭敬都不嫌恭敬。
”
老羅的這種态度讓徐途遠很滿意,幾句寒暄已畢他這才開始說正事。
“咱們之間說這些就遠了,正經的今天我訂的席準備怎麼樣了?
可千萬不能出問題,要知道我今天請的可是森五郎中隊長!
”
“您放心!
您親自交代過的事情,我怎麼敢怠慢?
要不您親自檢查一下?
”
徐途遠擡手止住羅掌櫃。
“那就免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就先不上去了,在這兒等着森五郎中隊長來了一起上去。
”
徐途遠很聰明,他很知道能有現在的權勢是來自哪,所以并不會因為身邊人的吹捧而膨脹。
沒有用他多等,十分鐘之後鬼子的摩托車就開了過來,森五郎一身戎裝從車鬥上下來,沒有用夥計接引,徑直甩開大皮靴就走進了酒樓。
“徐桑!
!
!
”
森五郎的性格很張揚,說話很大聲,做事也很雷厲風行,就算是笑起來也比别人誇張。
“哈!
森中隊長!
”
徐途遠不是第一次和森五郎打交道,對方的性格喜好他也早就清楚,當即用同樣誇張的打招呼方式走過來,倆人很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又都在對方的後背上拍了兩下。
“徐桑,你總是這麼的客氣。
這裡的飯很好吃,今天我很期待你又會請我吃什麼樣的菜。
”
二人分開之後,森五郎一本正經的說到。
這森五郎表面上看粗枝大葉,可内裡的心思卻不簡單,他自然清楚徐途遠是藤野長官很倚重的人,而對方今天絕不是單純的請他吃飯這麼簡單。
隻是這也事情就不需要弄得所有人都明白,索性就裝成一副兩人交情很好的樣子也沒什麼。
兩人在樓下并沒有說太多的話,隻是留給一樓衆多的客人兩個上樓的背影。
“咱們維持會長和日本太君的交情可真不錯。
”
“那是,你沒看見?
能和日本人拍肩膀,那是多大的威風?
!
”
......
一樓的一衆食客七嘴八舌的說着,而在三樓之上的雅間之中,徐途遠和森五郎兩人各自落座,幾番寒暄之後森五郎這才開口說到。
“徐桑,有什麼話為什麼不能在軍營裡面說,非要來到這裡?
要知道這裡人太多了,很不利于保密。
”
森五郎首先表達了自己的些許不滿,在他的心裡整個徐莊現在也隻有一個徐途遠還算可以信任,剩下其他所有人都隻是被統治者。
“中隊長此言差矣。
”
徐途遠笑着為森五郎斟了一杯茶,待斟罷了茶之後徐途遠坐穩之後才又認真的說到。
“中隊長,中國是一個講人情将體面的國家,有些事隻能在這種充滿人情味的地方談。
實不相瞞,藤野太君之前吩咐我的事情,就憑我自個人的能力很難完成。
您也知道,前一段時間皇軍在簡莊和晉綏軍打了一仗,藤野太君的态度是對于晉綏軍也好,八路軍也好,最好的辦法還是策反招安。
”
徐途遠這話一出口,森五郎用力的點了點頭,喝了一口茶之後說到。
“我知道,皇軍目前在山東集結了重兵和中央軍交戰,我們這裡的兵力确實不是很充足,晉綏軍混成三旅兵力很多,藤野閣下主張用懷柔的手段對付他們。
”
聽到森五郎這麼說,徐途遠這才一拍大腿。
“着啊!
中隊長,要想懷柔策反,怎麼策反啊?
不得是笑臉相迎的談?
人家那也都是一方的軍隊長官,現在跟咱們皇軍還是敵對着的,能冒着危險進軍營跟您談嗎?
徐莊離那簡莊可是不遠,現在那帶着那麼大一堆晉綏軍,咱們徐莊的老少爺們兒可都是心驚膽戰的,就怕晉綏軍打過來。
藤野太君将和晉綏軍接觸的任務交給您了,還要我從旁邊協助,我不能幹拿着藤野太君給的俸祿不幹事啊。
”
徐途遠說的這一番話,森五郎還真是聽進去了,經過半年多的共事,徐途遠也和森五郎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你說的有道理,那應該怎麼辦?
”
看到森五郎這個自視甚高的日本人會耐心請教自己問題,徐途遠心底不由得一陣暢快,可是他不敢将這樣的心情顯露出來,連忙将姿态放得更低說到。
“現在那個晉綏軍的部隊不是在簡莊嗎?
而在簡莊和咱們徐莊中間,馬莊不是還有黃團長的一個團嗎,我的意思是先打聽清楚怼在黃團長臉上的是晉綏軍那支部隊,指揮官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歸順咱們的可能。
在打探清楚這些事情之後,可以先讓黃團長去談,都是中國人話也能說的明白。
要是談的不錯再由您出面去談。
實話實說,我的身份就是太低,我說什麼人家也不會信。
”
話說到這裡,森五郎明白徐途遠的意思了。
是希望自己最起碼在态度上演出一種平易近人的姿态,不至于給人一種不可親近的樣子,再吓跑本來能夠歸順的中國人。
“唔......我明白了。
徐桑,你不止聰明,也很會說話。
我甚至覺得你要是當軍官,肯定會比黃做的更出色。
黃那個笨蛋!
讓他做事始終都是慢吞吞的,不如我向藤野長官建議,讓你代替黃做這個團長好了!
”
兩人嘴裡的黃團長,就是最近任命的井陉治安團團長黃太,這個黃太原本是西北軍官,是七七事變之後投降日軍的第一批軍官。
隻不過這個黃太實在是級别太低,也沒有什麼名氣。
日軍在審查一段時間後也就随便給了他一個職位,前一段時間正趕上齊燮元提出了組建治安軍的想法,寺内壽一那裡對于這件事實際上一直是興趣缺缺,索性也就全都抛給山縣勇男去弄了。
山縣勇男對于治安軍的事情很上心,甚至想要打造出來一支戰鬥力強悍的“新皇民軍隊”,而他的這個想法也得到了齊燮元的認同,隻是從頭打造一支部隊的難度很大。
因此,為了應付現有的局面,兩人才想出了一個馊主意,那就是臨時組建一批“治安軍”。
這個黃太就是這樣的産物,雖然當初也帶過兵打過仗,可實際上黃太的軍事素養并不高,擔任治安團長之後,和晉綏軍有過幾次交火表現都很差,以至于森五郎都生出了讓徐途遠接替的想法。
森五郎的意思是給徐途遠升升官,可惜在徐途遠的心裡是一點都看不上這個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