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七章 分道揚镳
“是炎氏公主就該不問青紅皂白擡起手就殺人嗎?
”她厲聲反駁道。
“公主這是在指責我草菅人命嗎?
公主若指責我,便是在指責山主,山主待公主不薄,公主怎能忘恩負義?
”
“裴娴!
”單箬的聲音打圓門那兒傳來。
裴娴忙住了聲,匆匆迎上前去:“山主,屬下想處置江應謀公主卻阻攔不讓……”
“我聽見了,”單箬略帶責備的目光掃了裴娴一眼,“你先回去,這兒我來處置就行了。
”
“城外如何?
”
“雷洪與羅拔戰了個平手,已撤回城内。
”
“那屬下先去瞧瞧雷洪。
”
往她與江應謀那邊送去了一道不屑的目光,裴娴扭頭便走了。
單箬上前,問她:“蒲心,能和你單獨說幾句嗎?
”
鄭憾與江應謀皆退至院外等候,院内獨剩下了她和單箬說話。
她先開口:“單姑姑您有什麼就直說吧,不必拐彎抹角。
”
“你真的想留下江應謀?
”單箬表情認真地問道。
“我說過了,我暫時不想動他,我還有一些事情要找他求證。
”
“他說的話你果真相信?
”
“能容我反問姑姑一句嗎?
”她挑起眉眼,目光冷清道,“當日赫城出事時,姑姑身在何處?
赫城未出事之前,姑姑又身在何處?
”
“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
“姑姑曾說過您是在赫城出事之後才趕到赫城的,所以對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麼其實是不清楚的,一切關于赫城的事情全都是靠聽靠猜得來的,不是嗎?
我就想問姑姑一句,對您所聽到的那些事情您就沒有過半點懷疑嗎?
您就深信那些傳言全都是真的?
”
“你是指江應謀對吧?
與江應謀相處了幾日,你漸漸開始相信他了,并認為他與炎氏覆滅無關是嗎?
”
“對,”她目光明朗道,“我開始發現從前的我一直都被傳言和誤會所包圍,根本沒有觸碰到一點半點真相,直到最近與江應謀細談之後,很多事情才漸漸浮出水面。
江應謀其實根本沒有傳言中說的那麼自私狡詐,或許他很狡詐,但他應該沒有對炎氏狡詐過。
”
“呵呵,”單箬忽然苦笑了兩聲,反背着手往前踱步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陷下去了,還深得無法自拔。
蒲心,不怕告訴你,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樣,十分堅定地對我的族人說他或許城府很深,但他不會害我,可事實上呢?
我等來的結果僅僅是一場屠殺而已。
那時的我,就如同此時的你一樣,瞳孔裡心裡腦子裡全都是他的甜言蜜語,深信不疑,沒有一點的清醒。
今日之事你别怪我狠心,我這麼做也隻是想讓你清醒而已。
”
“但我覺得我很清醒,沒有像你們說的那樣被江應謀下了咒,更沒有陷入什麼情愛漩渦不可自拔,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用清醒頭腦思考後才說的。
”
“喝醉酒的人從來不會說自己醉了,身陷迷障中的人也不會察覺到自己已身處陷阱了。
蒲心,江應謀的話不可信,你必須看清楚這點。
”
“我想不是我不夠清醒,是你們對他成見太深,根本容不下他的任何辯解。
好了,我想咱們倆也不必再繼續讨論江應謀了,反正彼此也說不服對方的,您就直接告訴我接下來您會怎麼做吧!
”
“倘若我說一定要處決了江應謀呢?
”
她清冷一笑:“那就不妨把我一塊兒也處決了吧!
”
“蒲心……”
“誰也别想動江應謀,誰動,我必跟他拼命。
”
“值得嗎?
你想為了那個男人放棄你如今的一切?
你想放棄炎氏的複興,放棄與你并肩作戰的将士們嗎?
他們努力辛苦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在你的帶領下殺回博陽嗎?
你怎麼能中途放棄,讓他們就此寒心?
你真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嗎?
”
“我當然想複興炎氏,也願意帶領所有忠于炎氏的将士們殺回博陽,但您一手組建起來的這支炎氏舊部真的是在為炎氏搏命嗎?
”
單箬眉心一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在懷疑我?
你認為我不是在為炎氏搏命?
江應謀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竟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這足以說明那男人在玩的什麼招數,分明是在挑撥離間,讓咱們内讧,你還看不清嗎?
”
她瞥了單箬一眼,口氣淡淡道:“其實最看不清的那人不是江應謀,是您吧!
”
“我?
”
“您真叫單箬嗎?
”
一聽這話,單箬臉色霎時微微變了。
“您從一開始就沒跟我說實話,對嗎?
您根本不叫單箬,對嗎?
您組建這支軍隊的初衷也根本不是為了複興炎氏,而是有您别的目的,我說的對嗎?
”她一句一句地質問着。
“你從哪兒聽說的?
”單箬連語氣都變了。
“沒有人跟我說,但我就是知道。
我原本也想不起來的,但那日您與我對月喝酒後跟我說了一句話,讓我徹底地想起了到底在哪兒見過您了。
”
“你還見過我?
”單箬眼眸微張。
“您那日對我說,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越是待你溫柔似水的男人,就越是巧言令色,越是容易讓你萬劫不複。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猛然想起了一個人,這人已經許多年未見了,若我沒記錯她的名字,她應該叫原璃吧。
我想,”她一個輕巧的轉身,目光直逼單箬,“您就是原璃吧?
”
“怎麼會……”單箬臉色頓變!
她卻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在這世上,您最想對付的人可能不是那些滅過炎氏的仇人,您最想滅的是魏乾吧?
而魏乾恰巧又是滅炎的罪人之一,于是乎您就将報複魏乾和複興炎氏合在了一塊兒,我說的對嗎?
”
單箬眼神不由地直了,愕然地盯着她:“你打哪兒聽說來的?
你不可能會知道……”
“可惜,我就是知道,我還知道魏乾辜負了您,您還苟延殘喘于這世上就是為了親手滅掉他和他所創立起來的魏家。
”
“是誰告訴你的?
姜後?
沒有道理,”單箬連連晃頭,眼露詫異道,“你沒道理會見過姜後,你自幼随你父母躲藏了起來,你不可能會見到姜後。
除非……除非姜後私底下派人去找你,但她也不會無緣無故跟你提這事兒。
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些事兒的?
”
“關于您的秘密的确隻有姜後知道,因為當初魏乾将剛剛生産過的您抛下懸崖時,正是姜後救了您,悉心照料您,讓您又多活了一回。
您所說的受恩于姜後便是指這事兒,對嗎?
”
“你如何會知道得如此詳細?
”單箬大感疑惑,“你說你見過我,莫非你曾在姜後身邊伺候過?
”
“這一點您就不必追問了,我是不會告訴您的。
我就隻想問您一句,您是不是真的要殺了江應謀?
江應謀是您救命恩人姜後唯一的女婿,也是她最心愛的女婿,您若恩将仇報地将江應謀殺了,您覺得姜後會原諒您嗎?
”
“不殺江應謀,難定軍心,我想姜後在天之靈應該會明白我的。
雖然滅了魏氏是我畢生心願,但複興炎氏也是我此生必做的,蒲心,我希望你能稍微清醒一些,回到我們中間來,不要再被江應謀蠱惑了。
”
“不,”她輕晃着腦袋,“你們這樣是複興不了炎氏的。
江應謀說得對,複興炎氏遠不止擁有幾個良将和拉攏一個鄭國貴族那麼簡單,我想,回不到你們中間去了。
”
“什麼意思?
你想離開?
就為了江應謀?
”
“不止是為了江應謀,是我忽然發現咱們彼此都是不信任的,這樣的聯手又有什麼意思呢?
”
“大敵當前你居然要撤?
”
“當然,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棄城離開,但在解了灞城之困後,我不會再留下來。
至于江應謀,我希望您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了,否則,我真的會跟您翻臉,将您所有的秘密全部都抖出來。
您應該知道,倘若朝廷或者魏乾得知,當年橫行駝山縣的山匪頭目天江寨寨主原宿的女兒原璃還活着,您覺得他們會怎麼樣呢?
”
“你……”
“我不想跟你魚死網破,大家最好好聚好散,您說呢?
”
單箬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氣,面色肅凝道:“看來,你也是個不容易被人看透的人,我把你想得太簡單了,你掩藏起來的秘密或許比我更多。
好,既然我留不住你了,那也不強留了,灞城你也不必死守,這就帶着江應謀離開吧!
”
“我說過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棄城……”
“你棄與不棄,到最後都将是我們的叛徒,那又有何分别呢?
念你是炎氏王族餘留不多的皿脈,我放你離去,離開後你與我雪飛崖再無半點瓜葛,你好自為之吧!
”
她拱手道:“多謝!
”
“不必謝我,都是看在姜後的份上。
不過,離開了這兒,你與江應謀将來的日子未見得好過,這一點你需早早看明白。
江應謀是稽國叛逆,而你又是我們雪飛崖的叛徒,你們兩人日後會何去何從,那就得看你們的本事了。
”
她淡然一笑:“那倒無所謂,隻要我們兩個好好活着就行了。
”
她孑然一身,沒什麼可收拾的行裝,更沒有什麼需要帶走的仆婢,怎麼到的雪飛崖,也就怎麼離開。
當晚,她與江應謀就悄無聲息地從灞城西城門離開了。
送那二人離開後,扈遊回到了單箬房中,商議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正說着,鄭憾忽然踹門進來了,身後還跟着裴娴。
扈遊忙迎上去,話還沒出口,就被鄭憾一掌掀開。
鄭憾徑直闖到單箬面前,厲聲質問道:“林蒲心呢?
江應謀呢?
”
單箬氣定神閑道:“已經離開了。
”
“什麼已經離開了?
什麼意思?
”
“這是蒲心自己的決定,我也留不住。
她不同意我們殺了江應謀,甯願背棄當初我與她的盟誓,去追随江應謀……”
“你也不攔着?
”鄭憾氣得臉都紫了,高聲嚷道,“她要去你就任由她去,你這個山主是這麼好說話的嗎?
萬一江應謀趁此機會帶出什麼重要軍情,咱們全都得死在這兒,你沒考慮過嗎?
”
“是啊,山主,您怎能輕易地放了他們離開呢?
”裴娴也深感不解地問道,“林蒲心要真倒戈了,那咱們可就要被滅于這灞城了!
”
“你說,”鄭憾手指單箬,“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
”
“殿下,稍安勿躁……”
“你叫我怎麼稍安勿躁?
你我是同盟,你那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會我一聲,若不是我發現江應謀不見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
“殿下,留不住的又何必強留呢?
”單箬緩緩起身道,“蒲心去意已決,你我都勸服不了,留在這灞城内又有何意義?
她畢竟是炎氏的皿脈,我不忍痛下殺手,隻能放了她離去。
其實,沒了她,咱們這灞城照樣守得住,殿下實在無須這麼焦躁不安。
”
“我不想聽你這些廢話,我隻想知道他們從哪邊離開的?
”
“是從西城門離開的。
”
扈遊剛剛說完這話,鄭憾扭頭就走了,裴娴也跟着追了出去。
扈遊上前關好了門,快步走回單箬身旁:“山主,看樣子鄭憾也是留不住了。
”
“留不住就留不住吧,”單箬面浮蔑笑道,“他本來就是沖着蒲心來的,蒲心走了,他自然也沒心留在這兒了。
先别管他怎麼樣,速向鬼青山求援才是。
”
“這個時候?
”
“咱們圖謀奉城失敗,又被困于這灞城,想要保住這灞城隻怕是難了,為今之計隻能先行撤離。
”
“隻可惜了咱們這麼久的謀劃。
如今看來,那江應謀真是厲害,短短數日就策反了公主,不愧是稽國第一謀士。
山主,您真的就這樣放他們倆離開了,難道沒什麼後招?
”
單箬方才平靜如水的臉上緩緩浮起一絲陰冷:“還是扈遊你懂我。
你說,若在城中處置了林蒲心,天下人會怎麼看我?
外面那些将士會怎麼看我?
倒不如先放了他們離開,再做打算。
”
“我明白了,我會去安排的。
”
“記住了,此事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特别是林蒲心,絕對不能留她活口。
這丫頭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狡猾,她知道我太多事情了,不能留下。
”
“她怎麼會知道山主您的事情?
”扈遊詫異道。
“這一點我也倍感疑惑,問過她,她卻不肯說。
倘若我是原璃的身份被洩露了出去,無論是稽國還是魏乾都不會放過我,所以,”單箬緊了緊牙龈,“她必須死。
”
扈遊點頭道:“我明白了,您放心,對于一個叛徒,死就是她最好的下場。
咱們給她最好的機會她卻不肯珍惜,還為了江應謀要背叛咱們,那就不能怪咱們狠心了。
”
“唉,”單箬步向窗邊,口中輕歎道,“炎氏一脈真的要沒人了……原以為找回一個阿越王的後人可以重振旗鼓,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局,想想真讓人心寒無比。
”
“山主一番苦心,想必姜後和國君自會明白,他們一定會在天上保佑咱們,山主無需憂心。
”
“但願吧!
”
許久沒趕過夜路了,或者說許久沒有如此悠閑地二人趕夜路了,所以她的心情格外怡爽,騎在馬上,不時地仰頭眺望一眼頭頂上那灰黑色的蒼穹,瞧一瞧今晚都有哪些星星來給她送行了。
卸下戎裝,換上便裝,她覺得什麼都變輕巧了。
走在前面的江應謀忽然勒住了馬,調轉馬頭道:“咱們就在這兒棄馬吧!
”
她收回仰望向上的目光,詫異地問道:“棄馬?
為何?
”
江應謀跳下馬背,取下小包袱:“你認為那個單箬真的會放過咱們嗎?
”
她也跟着跳下馬:“你是說單箬會派人來追殺咱們?
”
“你以為不會?
那女人慣走江湖,不是個簡單角色,而且你又知道她身份底細,她豈能輕易放過你?
”
“可咱們棄了馬,單靠腳力能跑多遠?
那不是給功夫讓她的人追上咱們嗎?
”
“你不是研究了很久灞城外的地形嗎?
就沒瞧出點有利之處?
地圖都白看了?
灞城東面和南面是平地,但西面朝北的地方全是山林高坡,咱們棄了馬入林,總比騎馬奔在官道上等着被殺好吧?
”
她眉心皺起:“你什麼時候還研究過灞城外的地圖了?
”
江應謀将小包袱挎上肩,笑道:“有一晚趁你打瞌睡的時候,我就偷偷地瞄了那麼一眼,走吧,我想殺手已經在路上了。
”
“江應謀你真的很不老實啊!
”她追上去抱怨道,“你不是說不會偷看我那些東西的嗎?
結果還是趁我打瞌睡的時候偷看了,我真是不該相信你呢!
哎,我問你啊,就偷看過那麼一回?
不止吧?
我那些地圖你都能背下來了吧?
老實說,我是不是又中了你什麼圈套了?
”
“又?
”江應謀回頭問道,“難道公主你從前中過我什麼圈套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
”
“哦,我說錯了嘛!
”她忙雙手推了江應謀後背一下,讓這男人繼續往前走,“哎,你真的确信走山道可以避開單箬派來的殺手?
”
“他們眼下自顧不暇,騰不出太大功夫來對付咱們的。
上了山,入了林,刺客尋上一夜找不着,也就回去複命了,你以為他們會耗上多大精力來找我們呢?
”
“那我可先說好了,一會兒你爬不動了可别想讓我背你啊!
”她兩步追過江應謀,回身倒退着走道,“一會兒殺手來了,你自己要腿腳快點知道嗎?
我跑得可是很快的,你要跟不上,那就隻能給殺手練刀了。
”
江應謀笑了:“我想公主你沒那麼狠心吧?
留着我,公主還有大用處呢!
”
“誰說本公主要留着你了?
等躲過了殺手,咱們還是分道揚镳吧!
”她傲嬌地揮揮手道。
“公主有去處嗎?
”
“沒有。
”
“那不如跟我一塊兒吧!
”
“你打算去哪兒?
稽國?
你應該是回不去了,那你還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嗎?
”
“有。
”
“哪兒?
”
“戈國。
”
“什麼?
”她順手扯起幾根野草,朝江應謀臉上撒去,“你沒毛病吧?
你要去戈國?
戈國與稽國是同盟,你又是稽國的叛徒,去了戈國能有好日過嗎?
一旦被抓,就會給遣送回稽國受死,你怎麼想的啊?
”
“我在戈國有位朋友,咱們偷偷地去找她,她自會為咱們安排好一切的。
”
“是上回被我放走的那個戈戊許嗎?
”
“不是。
”
“那是誰?
”她剛問完這話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臉色一黑,扭頭往前道,“我不去!
”
“猜到是誰了?
”江應謀跟在她身後笑吟吟地問道。
“還能有誰?
天下人都知道的啊,江公子在戈國還有一位千嬌百媚的紅粉知己,荥陽夫人是嗎?
你要去投靠你的紅粉知己,我跟着去幹什麼?
咱們還是分道揚镳吧!
”她語氣裡帶着一股濃濃的不痛快。
“荥陽夫人那樣的絕世才女,說是我的紅粉知己,那真是羞辱了她了。
沒錯,”江應謀停下來歇了一口氣,“我是要去找她,暫時會在戈國待上一段日子,日後再找機會回稽國去。
”
“你還想回稽國去?
”
“難道你不想嗎?
你别忘了,咱們最大的兩個敵人還在稽國呢。
”
“你是說稽昌和魏氏嗎?
”
“能等我一下嗎?
”
她停下步伐,轉身看着十步之外正在歇氣的那個男人,眉頭微微皺起:“哎,江公子才走多遠呢?
這麼快就爬不動了?
你不會真的想讓我把你背上去吧?
快點,殺手在後面追着呢!
”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