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
閃電、雷聲、大雨、陌生人……maisie從沒獨自面對過這些,腦海中閃過的一會兒是媽媽對她的教導:不要奇怪的陌生人說話,一會兒又是爸爸說過的:對任何人都要友善。
小maisie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在焦灼的氣氛中小姑娘本能地覺得害怕。
直到陌生人從黑暗中走上前,濕透的長發蓋在臉龐上,看不清她的模樣,maisie才被徹底吓到了,一張小臉立即充滿了緊張。
流亭知道這樣不對,她記得柳坤儀跟她說過的話――不能和孟欣相認,可她忍不住。
如果不能與她相認,為什麼我要回到人間?
相逢不識,隻做路人,與去地獄有什麼不同?
流亭走到maisie面前,蹲下來,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喝了孟婆湯,可能已經忘記一切了。
但是不是也會有一種可能,一種情感能夠超越輪回,讓你再想起我?
”
maisie被吓壞了,她不知道這個怪人在說什麼,想要禮貌地将手收回來,可對方死死拽着,将她手都捏紅了。
“你是誰。
”maisie聲音發抖,“我不認識你。
我媽媽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
“你怎麼會不認識我。
”流亭将她拉近,帶着焦急而迫切的口吻,厲聲道,“你說過,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的!
你怎麼能忘了,怎麼能!
”
maisie失聲尖叫大哭,台階之下一輛車開了過來,一個男人從車中沖下來,大喊道:“maisie!
”
maisie聽到爸爸的聲音,立即回身應道:“爸爸!
”
“誰在哪裡!
放開我女兒!
”maisie爸爸一眼就看出流亭的古怪,大聲呵斥。
流亭一慌神,将maisie的手松開了。
就在她松手的前一刻,終于見到爸爸的maisie又急又開心,猛地往後掙紮。
随着maisie父親的失聲大叫,maisie身子後仰,腳下一空,驚魂未定的神情還凝在臉上,小小的身子卻從高高的台階上摔了下去。
流亭的目光凝固了。
耳邊依舊有大雨的聲響,遠處的路燈所能照亮的最遠處,一把傘傾覆在地,大風一次次将它掀起,被卷入黑暗深處時。
maisie爸爸憤怒的吼叫和二樓劉老師的尖叫聲讓流亭回過神來。
“還愣着幹嘛。
”柳坤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流亭身後,手搭在她肩頭的一瞬間,流亭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寒意浸透她全身,讓她動彈不得。
“走。
”
如果不是柳坤儀及時出現将她帶走,流亭真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還能做什麼,難道要将那小姑娘劫持走了不成?
”柳宅之中,柳坤儀手裡拿着毛巾,輕輕擦拭自己被雨淋濕的長發,熱酒在前,冷眼看流亭。
流亭紅着眼睛,半天才說:“有什麼不可以。
”
柳坤儀道:“你喜歡她。
”
流亭像是被激怒了,語氣中明顯帶着火氣:“不行嗎?
和你有什麼關系!
”
柳坤儀了然地笑道:“你的喜歡就是這麼自私。
”
流亭猛地站起來,大聲道:“你可以說我作奸犯科,可以說我違背誓言,但隻有一樣不容你質疑,那就是我對孟欣的感情!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是我最深的牽挂,她更是因為我而死……你要我怎麼能忘了她……我想再見她一面就是自私?
!
沒錯,我就是自私!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我要怎麼無私?
她失去了前世的記憶可是我還活生生地在這裡!
我還記得所有的一切!
”流亭握緊拳頭,頂在兇口,“我忘不了!
”
這番話吼得她自己眼淚往下砸,面對她排山倒海般的質問,柳坤儀依舊冷靜,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一絲的變化,依舊像看個孩子一樣看着流亭。
她将毛巾疊好,放在桌上,走到流亭面前直視她道:“所以,你懷念她的方式是和已經轉世,根本想不起前世任何事情的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是在雨夜吓唬她,讓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從台階上摔下去?
你覺得哪種方式你能成功,哪種方式對方能好受?
且不說你是否背棄了和我的約定,是不是會被冥府抓回去,讓我柳家名譽掃地,就說你對你喜歡的人做了什麼。
唯一的親人?
最深的牽挂?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她喝下孟婆湯時沒有人逼迫她,那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決定忘記前世的所有,放棄前世的所有,包括你。
你覺得讓她想起前世被謀殺、分屍就是件好事?
”柳坤儀目光尖銳,
“你忘不了那是你的事。
她擁有美滿的今生今世,忘不了她的你卻想讓她想起最痛苦的事,這就是你所謂最深的牽挂?
你處心積慮的結果是讓悲劇重演,你現在告訴我,你是不是就想讓她想起你,想起前世,其他的一概不顧?
”
柳坤儀字字句句都掐在流亭心裡最難受的地方,流亭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能想起的全都是任性無禮的措辭。
“你倒是很明白自己。
”柳坤儀說,“你的确就是自私。
”
流亭脫力地跪坐在地上,不言不語。
外面的雨還在下個不停,但柳宅的屋檐将雨水往綠湖的方向引去。
放肆的雷雨聲變成了好聽的涓涓細流。
一直到後半夜流亭還在原處,這具身體已經凍僵了,衣服貼在皮膚上很難受,自虐一般,她就待在這兒,在思考一個問題。
她還是無法想通。
“你能不能告訴我。
”流亭的聲音帶着清晰的沙啞感,“我該怎麼做。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想她因為我而受傷。
你說得對,我現在做的一切對她不公平。
她已經忘了我……可我就該忘了她嗎?
就這樣簡單斬斷一切遺忘前世?
我到底該怎麼做?
”
一條長長的柔軟毛巾蓋在她的頭上,遮去了她淚流不止的臉。
柳坤儀站在她身邊,望着連夜細雨,感受濕潤的水汽在她的眉眼間蔓延。
“遺忘哪需要疑惑哪需要勇氣。
真正有勇氣的是選擇重新開始的人。
”
柳坤儀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流亭坐在那兒,沉默到天明。
那夜柳坤儀也沒睡,拉着呵欠連連的傅淵頤坐在隐蔽之處,一邊喝酒一邊觀望着流亭。
“你确定罵兩句這孩子就能想明白麼?
”傅淵頤問道。
柳坤儀說:“她的魂魄畢竟還是個孩子,所有的孩子再成長中都會犯錯,及時糾正就好。
她很聰明,能明白的。
”
傅淵頤點頭:“所以,就算從小被我欺負你也沒記恨我,原來是因為有這麼一顆博大又慈悲的心啊。
就說你喜歡小女孩,我童女真是沒燒錯。
”
柳坤儀拿着酒杯的手一頓,隻見杯身慢慢浮出裂紋,隻聽“啪”地一聲,酒杯被她徒手捏爆,碎了一地。
就在傅淵頤聽到這動靜滿心納悶時,一把巨刀浮于空中,柳坤儀單手高舉握住刀柄,眼含殺氣,威脅道:“傅淵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說過,不許提小時候的事,一個字都不許提。
如果你還這麼沒記性的話,我這把刀會讓你刻骨銘心。
”
傅淵頤喉頭滾動了一番,冷汗都浮在後背了,她非常誠懇地道歉:“好……我知道了,對不起……”
柳坤儀這才把刀收了起來。
發小什麼時候煉出這麼一大把巨刀了?
傅淵頤細思極恐。
即便她看不見發小,但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把閃着寒光甚至還挂着皿絲的大刀,怎麼能不害怕。
這頭柳坤儀徹底在傅淵頤面前樹立了威信――盡管以傅淵頤的秉性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就害怕那麼兩三秒,那頭流亭經曆漫長的一夜之後,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還是去醫院偷偷看了maisie。
maisie從台階上摔下來磕着了腦袋,得了腦震蕩,所幸其他地方都是些擦傷。
maisie的家人和老師同學輪番來醫院看望她,陪伴她,小maisie很開心,很快就忘記了那晚古怪的陌生人帶給她的陰影。
流亭站在病房外望了很久,最終也沒進去,悄然離開。
那是maisie,不是孟欣。
不知道孟欣在奈何橋上接過孟婆湯時是怎樣的心情,在決定遺忘今生重新開始時是否經曆痛苦的抉擇,流亭不得而知,她隻看到了結果。
孟欣的選擇是對的,今生的她過得很幸福。
而孟欣能感受到maisie的幸福嗎?
既然那具身體之中的魂魄已經忘記了前世所有,今生的苦難和快樂也與孟欣毫無關系了,不是嗎?
每一杯孟婆湯都是□□,每一個今生都謀殺了前世。
“真正有勇氣的是選擇重新開始的人。
”
柳坤儀說得沒錯,死亡不會帶給人勇氣,隻有繼續生活才需要勇氣。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柳坤儀剛剛将第二個冰棺放入了黑竹林之中,插好電源之後,電流沉悶的聲音在冰棺之下緩緩流走,冷氣撲面而來,她擡起手背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流亭将黑竹林中的落葉全部打掃幹淨,繼續拿網兜去綠湖邊上撈雜物時,傅淵頤來了。
“金主送的酒。
”傅淵頤很開心,她的工作室開張大吉大賺一筆,據說金主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家裡有個酒窖,為了報答傅淵頤的救命之恩,支付豐厚的報酬之外還想送傅淵頤一套房子。
傅淵頤說她不缺住的地方,不過觊觎他家絕版酒多時。
“傅老闆居然是愛酒的人?
真沒看出來。
”
傅淵頤對酒并不是那麼熱衷,但她的好朋友喜歡,她一直挂在心上。
柳坤儀握着酒,望着傅淵頤露出絕無僅有的溫柔微笑。
流亭對柳坤儀這種特别有自己想法和主意的人最是感興趣,柳姐姐流淌着濃濃的神秘感,挖也挖不動,撬也撬不走,這塊花崗岩便是流亭新生活的方向。
流亭不斷地想要從柳坤儀嘴裡再撬出些至理名言,被震撼得渾身雞皮疙瘩然後冥思苦想好幾日後悟出些道理的時候最暢快,她喜歡這種感覺。
柳坤儀雖然不愛多話隻喜歡喝酒,但流亭纏着她倒也能随意聊上幾句。
柳坤儀看着無欲無求,要不是有那麼個金牌發小杵在曆史豐碑上,流亭真要覺得柳坤儀是不是四大皆空了。
畢竟還是小孩的魂魄,流亭特别喜歡問柳坤儀感情的事兒,她就是不信這對青梅之間沒點兒特殊感情。
流亭不是沒問過她:“你和傅淵頤是互相喜歡嗎?
為什麼還要分開住,一個月見一次這麼累。
”
柳坤儀說:“我當然是喜歡她的,隻是為什麼喜歡就要住在一起?
就要天天見面?
”
流亭納悶:“不住在一起不想天天見面的感情能叫喜歡嗎?
”
柳坤儀說:“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
如果想要成為真正的戀人,傅淵頤和柳坤儀之間但凡有個人正兒八經地提出來,對方肯定能毫不猶豫地答應,她們取長補短又有感情基礎,兩個理智的人在一起也肯定能将戀愛這件小事處理得妥妥當當,順風順水。
可她們誰都沒有提過。
她們都明白一件事:智慧讓她們能協力完成這世界上最高難度的事,甚至能完成愛情,但這過程并不能稱為“相愛”。
傅淵頤有她的心中桃源,柳坤儀有她的五指山外。
“不拿不該拿起的感情,珍藏應該珍藏的關系,走最适合自己的路,各生歡喜。
”
流亭最喜歡柳坤儀正兒八經說道時候的樣子了。
随着時光的流逝,流亭發現自己又戀愛了。
曾經那些放不下的不應該,如今回頭看也成了應該放下的不傷害,而告訴她這個道理,引領她走向充滿勇氣新生活的人,就是她新的戀愛對象。
當然,隻是單戀。
流亭還是非常有鬥志的,偌大的柳宅隻有她和柳坤儀兩人長相厮守,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前月下?
她一定能将柳姐姐拿下。
說不定姐姐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呢……
流亭自個兒春心萌動,那頭柳坤儀又帶回來一隻鬼仆,讓流亭猝不及防。
“你好。
”那個瘦高的新人客客氣氣地和流亭握手,“我叫高崎,以後我們就住在一起了,關于柳宅和姐姐的事還要請你多告訴我才是。
”
流亭眼睛都直了……
就這樣打破了二人世界?
!
就這樣一來就叫上了姐姐?
!
流亭還沒開始攻略呢!
當然她不知道,高崎之後還有鬼仆遙牆、武宿、白塔、外砂……整整六個鬼仆伺候着柳姐姐,流亭迅速變成了六分之一。
将來會不會成為七分之一、八分之一……還真是要看流亭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