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車停進車庫的時候将車前燈撞裂了一邊,遊炘念摔門進屋時聽見她弟弟遊然冬在罵傭人:
“搞什麼鬼,我最他媽的讨厭大茴香那味兒了,你還給我往酒裡放!
這是安神酒嗎?
故意讓我睡不好還是怎麼着?
第一天來遊家?
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吧!
”
傭人唯唯諾諾道:“可……”
遊然冬的雙胞胎姐姐遊任雪道:“行了,沈姨你先走吧,下次注意點。
”
傭人看了她一眼,眼裡含着感激,立即走了。
“姐,你就縱容這些吃白飯的吧,什麼玩意!
”遊然冬還在罵,突然後腦勺一陣巨痛,讓他大叫出聲,“靠!
媽的誰啊!
”
轉頭一看,是她一臉殺氣的大姐,立即沒聲了。
擊中他的棒球滾到牆角,默默無語。
“叫什麼媽,我是你姐。
張口閉口都是髒字,誰教你的。
”遊炘念把包丢在桌上,好大聲響。
遊任雪笑而不語,遊炘念丢了冰塊到酒中,兩口喝了個幹淨。
遊然冬縱使嚣張跋扈也極怕她大姐,正要借口去叫爸媽,父母一同下樓了。
“等了你一晚上,怎麼一回家就這麼大動靜?
”爸爸笑道,向遊炘念走來,張開雙臂道,“我的小壽星,快來給爸爸抱抱。
”
遊炘念嫌棄道:“都多大了,每年還搞這一套。
”
不甘不願地被爸爸抱住,媽媽也上前親吻她:“長再大也是爸爸媽媽的寶貝。
感謝你今晚回來和家人一起過生日。
”
媽媽眼神溫柔,說得遊炘念心都快化了:“這有什麼好感謝,應該的。
你們還等我到這個點鐘……”
遊任雪把酒杯擺好,幫忙倒酒。
遊然冬将蛋糕和禮物推了出來,笑嘻嘻道:“姐,能把蛋糕抹你臉上麼?
開心開心。
”
遊炘念對父母笑得甜美,一扭頭對準弟弟:“你試試。
”
遊然冬:“……大姐,你才24,不能成天子宮不保的嘴臉。
”
遊任雪和遊然冬集資送了遊炘念一棟度假别墅,在東南亞某個著名的海島。
而她爸媽則将車鑰匙拍在她手裡——是近日剛剛成為她心頭愛的ador。
“車就停在車庫裡。
”爸爸看女兒開心的模樣很滿意,“剛才你回來的時候沒看見?
”
遊然冬道:“都說是生日禮物了,當然得驚喜,我把她車庫那邊門給關上了。
嘿,姐,别忘了借我開兩天。
”
遊炘念點了點弟弟的眉心:“上回借你車出去給我刮了兩道回來,這事兒還沒兩清呢你又有本事惦記我的車了?
”
“怎麼沒兩清,後來你和你……和小漫姐出國玩的機票不是我買的麼?
酒店不是我訂的麼?
”
媽媽的眼神一轉,遊然冬還要開口,遊任雪一巴掌蓋在他後腦勺上,直接一臉栽到蛋糕中。
“我去,你們……”遊然冬擡起頭,一張臉又黑又白,全家人都忍不住笑出聲。
遊家很開放,不同于國内傳統家庭,家庭成員之間的相處模式更像是朋友。
遊炘念沒提舅母堵在門口借錢的事,也沒去想她和盧漫之間的不愉快。
今年必須要協調一家五口的時間,一起出去度度假,曬曬太陽,聊聊天。
她和戀人可以形影不離,可以分享所有,卻很少有時間多陪家人,分享家人們的開心事,分擔家人們的煩惱。
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酒的關系,遊炘念今夜有些多愁善感,迷迷糊糊之間想起了很多事。
她記得對這世界的第一印象,是無比的大海,和媽媽的笑容。
她記得第一次上學,第一次全力在操場奔跑。
和蔣铮青第一次見面時的不悅,以及第一次見到盧漫時的心動。
說起來,她認識蔣铮青要早得多。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遊炘念很熱,也很困。
她記得她跌跌撞撞走到車庫,看見了她的新車。
美麗的線條,安靜又鋒利的氣質,它靜靜停在黑暗之中,遊炘念開了好幾下車門終于打開,摔了進去。
車裡有她最喜歡的英國梨和小蒼蘭的香味。
她輕輕呼入嗅覺,好夢一場。
在車裡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像在海面上,又像是在海裡。
周圍一片暗黑,伸手有暗藍色的水紋。
一條條色彩斑斓的深海魚從她身邊遊過,她能呼吸,依舊能聞到香味。
遠處有個人影向她遊了過來,穿越濃得化不開的黑,向她伸出白皙的手。
是盧漫。
她很安心,嘴角挑起一絲笑意。
……
……
月夜,破樓,小賣部。
一團圓鼓鼓的肉團艱難地在黑暗中前進。
那肉團氣喘籲籲地走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時不時提提褲子,薄薄的鞋底踏不實路,腳掌老被石子硌得發疼。
走了不知多遠,終于看見了一家昏暗的小賣部。
王芳用厚厚的手掌抹去額頭的汗珠,腦子裡還是一片混亂,心跳從兇腔一路帶到嗓子眼,渾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頭。
在小賣部門口猶豫了片刻後,終于擠進了門裡。
小賣部門一開,寒風立馬灌進來,把屋裡渾濁的熱氣吹亂。
坐在玻璃櫃裡正在看電視的老闆一頭發油的頭發亂糟糟,斜了來者一眼,頂燈被擋去一大半光亮,一張圓盤似的臉堵在眼前。
“碳。
”王芳說,“碳。
”
老闆:“啊?
”
“烤肉用的,碳。
”大冬天,王芳額頭上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
“喏。
”老闆懶得起身,拍個塑料袋出來,用眼神為她指路,“裡面,盆裡,自個兒拿吧。
”
王芳低着頭,側身從貨架前艱難往裡走。
正好有個紮馬尾的女人擋在她必經之路上,兩人對視一眼,扭開身子想錯個道。
王芳一隻手撐着牆費勁地挪身子,那女人差點被她頂到貨架裡面去。
老闆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撇嘴笑,接着看電視。
王芳裝了一大兜的碳往外走,粗短的手指都黑了,回來結賬。
老闆一邊點着數一邊問:“這麼冷的天還烤肉去啊?
”
王芳沒回答。
老闆想想也是,廢話麼,一年四季能有擋住胖子吃飯的日子?
“二十塊。
”
王芳拎着碳出門,低着頭往前走,走了兩步忽然清醒似的,回頭往反方向走。
紮馬尾的女人也走了出來,打開飲料,一邊喝一邊望着王芳的背影,琢磨了片刻,跟了上去。
雖然和富豪區隻隔了一條橋,但這一片區域多年來都是g城的“貧民窟”。
有些小錢的上班族全跑到東邊cbd買房租房;媒體人和互聯網将北邊折騰得高樓林立;西邊有政要常年深居;南部沿海被一圈的别墅占領。
這兒也是南部,卻是g城高速發展下殘留的一片陰影面積。
背靠g城最大廢品廠的西水溝東裡小區,聽這名字就知道它頗有曆史,甚至帶着味兒。
現在開發商起名恨不得把全世界地名都盜用個遍,新樓盤後綴都是什麼巴黎,什麼香榭,各種名都,各種公館,聽上去鳥語花香,扒着一平四萬五的均價不知疲憊地往上漲。
西水溝東裡的房子實際情況比它名字還破。
王芳工作的地方在東邊,可東邊的房太貴,終日見不着陽光的隔斷都得花她半個月薪水,她還得顧肚皮,選來選去也隻好在西水溝這邊安身。
一個姑娘家獨居在沒個保安的小破樓裡本應有安全隐患,可王芳心大,覺得自己無财無色,哪個瞎眼的小偷會往她家裡爬?
青木闆門,水泥地,裂成世界地圖的牆和透着水漬的屋頂。
一黑天樓道裡陰風陣陣,刮得小廣告紙條搖搖擺擺。
這房子也就王芳能住,她對物質沒什麼追求,或者說沒能力去追求,住這兒快一年了沒挪窩的打算——但凡換個人肯定受不了每天全息恐怖片的氛圍。
就這破房子,房東大爺還特别寶貝。
也是,房東大爺守這房子大半輩子,就等着拆遷賠款,可就是沒人願意動這西水溝的地。
當年村裡的神棍說得沒錯,這地界風水不太好,房東大爺住這兒時病就沒斷過,老伴還意外死在屋裡。
之後兒子孝順,在隔壁榮京北路買了新房把他老人家給接了過去一起住,幾年過去了,舊病沒再複發。
大爺想着這房子真邪性,不敢再回來住,可空着也不是辦法,現在g城房價這麼高,就算西水溝那地方一個月也能租個兩三千塊呢。
自從房子租出去之後,房東大爺時不時還惦記,生怕租房那個印堂發黑一臉衰樣的胖姑娘把他屋子弄壞了,時不時遛彎回來看看。
今天天氣不好,北風大,房東大爺就在兒子這邊待着沒想出門,忽然接到老鄰居的電話。
“喂,老孫,你哪兒呢?
”
房東大爺說在家喝茶。
老鄰居語氣有些急:“你還坐得住啊?
今天怎麼沒見你來遛彎?
”
“不風大麼?
我這老寒腿直哆嗦,一沾地就疼。
怎麼啦?
”
“你說說看,怎麼就這麼巧。
剛才我接我孫女放學回來時,看見你們家那房客拎了好大一塑料袋的碳回來,還是悶着頭,叫她也不答應。
我看您啊趕緊回來一趟,我覺得這事兒不妙。
”
房東大爺一聽,果然生氣了:“什麼?
丫要在家燒烤?
!
怎麼回事啊,哎喲,之前我囑咐過多少遍了,不許在家做飯,萬一引起火災了怎麼辦!
這麼胖了,還吃!
”
老鄰居聽到他這話差點暈過去:“我說你……燒烤個屁!
就她那成天蔫不拉幾的樣哪有心思燒烤,她是要自殺!
”
房東大爺愣住。
“我前幾天就感覺她不對勁,走着走着能自個兒拐水溝裡,大半夜不睡覺站走廊上吓人,有時候還在屋裡哭。
你趕緊回來看看吧,萬一人又死裡頭,以後這房可就真租不出去了。
”
房東大爺甩了電話撒丫子就跑,攔了輛三蹦子往西水溝紮去。
到地兒了丢錢給三蹦子,腿腳跟五十年前一樣利索跑上三樓,見老鄰居已經在門口站着了,還有一位紮馬尾的年輕女子趴門縫上。
“把門縫隙都堵上了,肯定有事。
”馬尾女子推了推門,問道,“你是房東?
有鑰匙嗎?
”
房東大爺喘着氣道:“你誰啊?
”
“她說她是警察。
”老鄰居插話。
馬尾女子亮證件給他們看:“我在小賣部買東西的時候碰到她,看她買了大量的碳,而且神情恍惚,怕出事就跟來了。
快把鑰匙給我,剛才擂半天門裡面都沒動靜。
”
房東趕緊把鑰匙交出去,沖門裡喊:“王芳啊,你在不在?
開個門啊!
千萬别想不開!
好死不如賴活着,你就胖點,比你胖的人可多了去了,沒見各個都去死。
你千萬可别死裡面啊!
聽到了嗎?
”
女警心中翻了個白眼,把鎖打開,門卻還死死卡着。
她後退用力一腳蹬門上,門彈了出去,撞到半空一具搖搖晃晃的身體上。
大門一開,撲面而來的除了一氧化碳的氣味外,還有一件挂在空中的龐然大物。
王芳雙腳懸空,邊上有一倒地的椅子。
她披散着頭發,脖子上勒着一根繩子,吱吱嘎嘎,像口搖搖欲墜的鐘。
“我的媽呀——”房東大爺和老鄰居吓得差點尿褲子,一聲驚呼的同時繩子“啪”地崩斷,王芳猛地砸到地面上,發出極大的聲響。
房東大爺兩眼一翻徹底暈過去,幸好老鄰居拉了他一把,不然這一坐下去肯定得坐碎了尾椎骨。
女警也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得愣住幾秒,緩了緩神快步進屋,将窗戶全都推開,再回到王芳身邊,探了探鼻息和心跳,已經沒了生息。
倒是死意堅決,一氧化碳加上吊,生怕自己死不了。
女警心裡微微歎息,聽見屋外有人聲。
“怎麼回事?
出人命了?
”
“那是什麼?
屍體嗎?
”
女警回頭一看,有幾個年輕人剛下班回來,站在門口一直伸脖子。
“沒什麼好看的,沒事幹?
”女警走過來把他們攔住,“都回去吧。
”
“是不是死人了啊?
”一個中年女子提高嗓子說,“謀殺嗎?
我們都住這個樓裡,當然有權知道了!
”
“就是!
你是誰啊?
管這麼多?
”
女警說:“我是警察。
”
“警察?
警察有你這樣的嗎?
拍電影啊?
”
女警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你一言我一語竟和對方争了好幾個來回。
老鄰居又是叫急救又是找警察的,房東大爺靠在台階上剛順了口氣,睜開眼,忽然透過人群看見王芳抽動了一下,嘴裡念念有聲:
“唔……唔……”
“怎麼了,警察了不起啊?
警察就可以随便指着别人說話啊?
别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每個月工資都是誰給你們開的,都是我們——納稅人!
沒我們你得喝西北風知道不?
”
房東大爺眼珠子快掉出來,擡手指着王芳的方向:“啊……啊……”
“我沒指你。
”
“你怎麼沒指我!
這根手指不是你的?
”
“我隻是示意讓你安靜點。
”
“安靜?
我愛吵愛叫你管得着麼?
啊?
我大喊大叫怎麼了?
我還就叫了,啊——啊——啊啊啊!
”
王芳渾身一顫,忽然喊道:“太胖了——!
”竟坐了起來!
路人:“……”
女警:“……”
房東大爺和老鄰居:“……”
好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死而複生的王芳,一時間空氣凝固了。
王芳咳嗽着,慢慢撐起身子。
“她、她怎麼活了?
”
聽見聲音,王芳回頭。
披頭散發間一雙眼睛目光尖銳,發紅的唇邊還有奇怪的液體。
“你們……”王芳緩緩擡起手,伸向他們。
“鬼啊——!
”
老鄰居一聲聲嘶力竭的呐喊,衆人驚叫着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