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晴空白桦樹成林,一輛收甘蔗的拖拉機費勁地在一個小土坡上爬。
遊炘念坐在拖拉機後鬥裡,腳邊是沾着泥的成捆甘蔗和一堆甘蔗皮,她死死扒着邊角,心裡盤算這拖拉機要是突然停住往下滑她得用什麼姿勢逃。
緊張出了一腦門的汗結果拖拉機突突突,三步一退地爬了過去……
拖拉機燒着柴油冒着黑煙,坐在前面的老伯一邊啃甘蔗一邊潇灑地單手駕駛,颠得遊炘念骨頭都快散架了才到市區邊上。
遊炘念跳下車,塞給老伯兩百塊:“謝謝了!
”
老伯一臉嫌棄把錢推回來:“做什麼,我又不是為了賺錢才讓你上車的。
你趕路,快些去吧。
”
遊炘念差點兒熱淚盈眶,打不着車的時候居然還有這樣淳樸憨實的農民伯伯伸出援手!
遊炘念上了出租車在火速奔往香港西路的路上琢磨着,等她有錢了一定要回去好好報答這位老伯,買兩塊地送他。
轉念又想,我還能等到有錢的那一天麼?
這麼一想差點兒哭出聲來。
香港西路北,地廣人稀,遠處有幾棟新起的安置房,眼皮底下一棟爛尾樓矗立在寒風中。
天色漸晚,有輛出租車孤獨地駛來,輪胎磨着地面的石土,發出沙沙聲。
“師傅,這兒靠邊停車就好。
”
傅淵頤給錢下車,左手握着一根長杖中端,右手裡筆直的傘“咔”地一聲杵在地上。
即使接近黃昏,她依舊沒将墨鏡摘下。
出租車開走,她慢慢走到路邊,沿着路牙前行。
“嗯,三川靈杖已到手,我在你家樓下,這就上去。
”傅淵頤挂了電話,風将她長發和毛領一并吹起。
她步伐很慢,馬術靴的鞋跟敲打地面的聲音很清晰,卻有些猶豫。
她忽然沒有預兆地停下腳步,頭微微向後,一個黑影猛沖上來抓住三川靈杖往外拉扯。
傅淵頤并未放手,身子被這股力量往前拉扯,也生生地搖晃了兩步。
遊炘念偷襲未成功心有不甘,她和傅淵頤正面交鋒應該感到恐懼,但現下她更多的是憤怒。
“傅小姐做事不夠光明磊落,你也想要三川靈杖的話盡管去找好了,等我找到又精心布局之後你卻橫插一腿,算什麼本事!
”
遊炘念手腕再用勁,傅淵頤依舊死死握着三川靈杖另一端,兩人誰也不放手,就這樣僵持着。
傅淵頤揚着聲調“哦”了一聲:“是你啊,靈活的小胖子。
果然很靈活,這就從田埂上殺來了?
”
“閉嘴!
”遊炘念手臂一旋改成握劍姿勢,以長杖為劍向前猛刺,傅淵頤手臂劇痛,長杖脫手,遊炘念大喜,抱着三川靈杖就要跑。
傅淵頤站在原地未動,遊炘念沒聽見腳步聲詫異地回頭看,忽然一陣熟悉的陰風拂面而來,後頸被揪住狠狠一拖,她竟從王芳的身體裡飛了出去。
“啊——”
這力道奇大,遊炘念魂魄被這一拽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打轉,天地颠倒,腦汁沸騰,一轉眼就似要飛到九霄雲外。
“拉住我!
”
極度混亂之間聽見玉卮的聲音,遊炘念根本看不見她在何處,隻得伸出手來。
玉卮雙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臂,費好大勁才将她拖了回來。
這一番天旋地轉讓遊炘念差點嘔吐,幹嘔幾聲發現自己和玉卮一樣浮在空中。
而沒了魂魄的王芳倒在地上,長杖也掉在一旁。
遊炘念殺紅了眼,找出真兇的機會就在眼前她豈能錯過!
就要俯沖下去奪三川靈杖,突然聽見玉卮說:
“你看那個姓傅的肩膀上,那是……”
經玉卮這麼一提醒,遊炘念發現傅淵頤肩上赫然趴着一隻鬼。
是的,一眼就能确定那是隻鬼不是人。
一頭白發像水藻一般鋪滿傅淵頤的半邊身子,藍白色的細細雙臂搭在傅淵頤的肩頭,連臉龐的肌膚也是一樣的顔色。
鵝蛋小臉尖下巴,看上去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孩童,一雙靈敏而充滿殺氣的大眼睛正盯着遊炘念和玉卮。
一雙腿若隐若現,整個人散發着幽幽白光,看上去十分駭人。
雖說貌似孩童,可那眼神中的情緒之複雜卻超越她這張面皮。
“這鬼一直趴在姓傅的肩頭,我之前居然沒能看見她。
”玉卮後背發涼,“她不是普通的鬼。
”
上次在m酒店走廊遊炘念就被拎起來一次,這回幹脆直接被丢出了王芳身體。
而這兩次遊炘念發現傅淵頤根本沒動手,肯定是那白發小鬼做的手腳!
遊炘念和玉卮都被這憑空出現的白發小鬼分散了注意力,傅淵頤提傘對準遊炘念,一道紫光破空而來,直中遊炘念的脖子!
遊炘念大駭,隻覺呼吸一滞脖頸劇痛,再一看,竟多了一圈皮套。
皮套上晃動着一枚鈴铛和識别牌,上面赫然刻着“傅”字。
遊炘念憑白被套上個寵物項圈,還沒來得及咬牙切齒,傅淵頤笑着一扯手中的鐵鍊,她魂魄立馬下墜向傅淵頤撲去。
情急之下玉卮掏槍打斷鐵鍊,遊炘念摔倒在地。
幸好她沒有實體,否則這一摔鐵定得摔得七孔流皿。
玉卮趁機沖下去一腳把遊炘念往王芳身體裡踢。
遊炘念見她腳沖着自己臉過來,“住手”的住字還沒來得及喊,臉上一疼魂魄飛起,再次和王芳合二為一。
玉卮一把抓住掉在地上的三川靈杖掉頭就跑,白發小鬼長發飛舞,“嗖”地一下纏在三川靈杖另一頭。
又僵持下來。
玉卮感到對方力氣奇大,雙手死死摳住三川靈杖,用盡全力都快要爆皿管了。
“松手!
”玉卮怒道。
白發小鬼冷笑一聲:“區區黃泉引路者竟也敢命令我。
”
那白發小鬼浮在空中,一襲白色長裙随風搖曳,纏着靈杖的白發竟像有生命似的沿着杖身向玉卮的手臂卷來。
玉卮臉都吓白了,用盡全身力氣一掰,隻聽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三川靈杖竟被她折成兩截。
玉卮大叫:“我操斷了!
!
”
白發小鬼和傅淵頤:“……”
掄圓了王芳身體一個挺身沒挺起來的遊炘念:“…………”
此情此景,在場的各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任憑冷風吹。
“哎。
”傅淵頤拍了拍外衣上的塵土,第一個發話,“這事兒鬧的,咱們倆家都落不着好,你說說。
”對着還處于驚吓狀态的遊炘念笑道,“就不能好好說話,非搶。
”
“你這王八蛋……”遊炘念重回笨拙的身子加之惱羞成怒,竟掙了好幾下才站起來,“到底是誰在搶!
三川靈杖是我的!
”
“小胖子勁兒大皮也厚,三川靈杖可是我花一萬多買來的,倒成你的了。
”
遊炘念竟無言以對了兩秒,待再說話卻聽見“叮叮”兩聲從脖子上傳來,想起自己被套了個皮套急忙往脖子上摸去,什麼也沒摸着,但那鈴铛聲卻還在響。
傅淵頤優雅地攏傘:“不用摸了,人眼看不見我的寵物圈,這鈴聲也隻有你我能聽見。
”
遊炘念也不是沒玩過刺激的,可和個陌生人玩得這麼羞恥還真是頭一遭:“你丫變态麼?
快給我解開!
”
傅淵頤扶了扶墨鏡:“我想你是弄錯了,雖然你本人很漂亮,但對着小肉球皮囊我還是下不了口。
給你弄個寵物圈戴着隻是讓我随時能知道你的方位,想要收你的時候也方便。
”
莫名其妙被誇贊外表,遊炘念一絲高興的情緒都沒有:“好,傅小姐,我們平心靜氣地将這事兒說明白。
如果你打着為人間除害的想法要抓我,我無話可說。
隻是有一點我想你給我一些時間說完。
我的确已經死了,但我……”
傅淵頤插話:“但你死得冤枉,有遺願未了。
你絕對不會害人,隻要心願完成你會乖乖離開。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吧?
這種套路我一年能聽365回,标點符号都不帶改的。
還有新鮮的嗎?
”
遊炘念沉着目光瞪她:“那傅小姐為什麼不現在就收了我?
免得我為害人間。
”
“你弄錯了一件事,我可不是什麼正義之士,為民除害才收鬼……”
這回輪到遊炘念插話:“對,沒人付高價給你,你才不會浪費時間動手。
”
傅淵頤握着傘,将傘像支拐杖一樣撐在地面上,嘴角微揚。
今天她的唇色有些豔,和她烏黑的長發及此刻的夜色反差明顯。
她慢慢走過來,在遊炘念身旁駐足。
遊炘念耳朵發癢,感覺到她的呼吸就在耳邊。
“三川靈杖斷了真是很可惜,這筆生意我損了七位數。
不過呢……遊小姐似乎比我更需要這東西。
”
自從玉卮改叫她“芳芳”之後,多久了,沒人這樣稱呼她。
但是……
“你怎麼知道我姓遊?
”遊炘念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傅淵頤沒回答她的問話,白發小鬼重新飄至她肩頭,冷眼看玉卮:“現在冥府的小公務員都敢明目張膽讓自個兒帶的魂魄借屍還魂了,看來新一任冥君也不過如此。
”
玉卮:“口氣不小,你是誰?
”
白發小鬼沒搭理她,漸漸從傅淵頤肩頭消失。
直到傅淵頤離開遊炘念才緩過神來。
遊小姐似乎比我更需要這東西。
“靠——!
”遊炘念狠狠一跺腳,被知道姓什麼根本無足輕重好嗎!
三川靈杖被毀才是最重要的!
沒了三川靈杖她的記憶怎麼辦?
!
“玉卮!
”遊炘念對着她一頓降龍十八掌,“你丫把三川靈杖還給我!
”
玉卮被她揮得像蒸籠上的白煙,一副頭疼的樣子:“你以為我想麼……我也郁悶着呢。
”
“你不搶能斷嗎!
你要搶你好好搶啊!
使那麼大勁幹嘛!
現在好了吧!
我的皿海深仇誰給我報啊!
”遊炘念說得眼淚都要掉下來,“而且你還踢我,踢我臉!
”
玉卮唉聲歎氣地走過去把兩截三川靈杖拾起來,劃破手指滴皿上去,果然全無變化:“完了,真不能用了。
”
靈魂出竅後熟悉的惡心感夾雜着絕望一起襲來,遊炘念搖晃了兩下,一頭栽倒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