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魚非池态度堅決,季瑾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換個方向說道:“我本來是想勸你跟國君談和,至少讓他可以去看望窦士君的。
他們兩個不止君臣之交,更是手足之情。
窦士君上無為山那三年,白衹從未立國相,這位置國君一直為窦士君留着,他回來以後,白帝待他一如往初,并未因為他的身份有變而顯得殷勤谄媚,而是依舊真誠,他們是朋友,魚姑娘。
”
“國君與臣子之間,最忌諱的便是這種友情。
”魚非池看着季瑾,“君不似君,臣不像臣,所以,我大師兄才無法像個一個真正的的頭腦清醒的治世名臣,尋一個可以讓他施展才華的地方,而是如現在一般,遊龍困于淺灘,耗費一生。
”
魚非池神色平靜地看着季瑾,淡聲說道:“天子無情,雖然他對我不滿,但我并不覺得白帝這樣對我有什麼不對,以他國君的身份來說,他應該做得過份才是一國之君該有的手段。
”
天子無情天子無情,這四個字是外人給一國之君們的評價,但又何嘗不是君王之道的根本?
白帝太軟弱,本就不是什麼好事,并不能借着他對窦士君的重用與信任,就掩去這一缺點。
季瑾看着魚非池,眼神很奇怪,像是想着什麼問題一般,看了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道:“以前,窦士君說你是無為七子中最能将利弊分析透徹的人,原來是真的。
”
魚非池卸去身上的隐隐剛烈,說:“大師兄總是說我好話的。
”
“不,他下半句話是,雖然你看得清,但是你做不到。
”季瑾搖搖頭,“他說你缺乏對至親之人痛下殺手的果決,這會是你最大的隐患。
”
“不會啊,我又不像他們一樣有野心,我幹嘛要殺自己至親之人?
”魚非池當即反駁,有病啊,對自己至親之人能痛下殺手,難不成還是優點?
季瑾笑了笑沒接話,隻與魚非池坐在院子裡看着凋蔽的落葉,一雙明亮的雙眸裡泛着淡淡的秋色的哀愁:“其實我已無所求,他能好起來就好了。
”
季瑾已對一切無所求,她會拼盡全力地為白衹盡忠,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可是她隻是怕,若有朝一日她都不在世了,也看不到窦士君醒過來。
就算,就算白衹沒有了,可是白衹國的這些人還活着,窦士君也應該要活着,他不必為了白衹國而勞累至死,在他拼盡全力之後,依然可以活着,他雖然失敗了,但不代表他要獻出生命為這個失敗而付出代價。
就當這是季瑾的小小私心吧,她隻盼着,窦士君能醒過來就好,旁的,都無所求。
這次換魚非池不說話,她也不能保證,大師兄一定會恢複過來。
哪怕,她期待窦士君好起來的心,不輸季瑾。
季瑾走後,初止到來。
魚非池近來并不是很想看見這位無為老四,所以懶了懶身子,透着些趕人的态度:“初止師兄此次又有何事?
”
“沒想到小師妹手段如此犀利,竟将白帝困于宮中,獨掌大權。
”初止其實有點佩服魚非池,實實料不到她會用如此粗暴野蠻的招數來對待一位帝王。
再怎麼說,管晏如也是現在白衹的君王,而白衹現在還沒完呢。
“嗯,從史學角度上來說,這叫謀朝篡位,我就隻差往龍椅上坐上一屁股,就能成為須彌第一個女帝了。
”魚非池瞥了他一眼,半調侃半譏諷地說道。
他在背後跟白帝打自己的小報告,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來中傷自己,可不能指望魚非池還給他好臉色。
“小師妹還是這麼愛說笑。
”初止笑道,似是聽不出她話語中的譏诮之意。
“初止師兄何事直說吧。
”魚非池強忍着不痛快,看着初止他這張臉,讓自己顯得有禮貌一些。
“小師妹既然有意要讓我與石師弟在五城之道上争出個勝負,又為何不肯給我與石師弟同樣公平的條件?
”初止奇怪地說道。
魚非池一聲輕笑:“恕小師妹愚鈍,聽不懂初止師兄這話是何意。
”
“如果小師妹如此急于将五城之道清出來,我西魏難以集結軍隊對大隋形成威脅,大隋若與後蜀聯手對商夷進行夾擊,我西魏便損失了一個盟友,這麼簡單的道理,小師妹不會不明白。
”
明白,當然明白,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但是魚非池怎麼會在乎呢?
好說初止也是無為七子中的一個,雖然名次有點水份,但本事是貨真價實的,魚非池這點伎量他還是不必請教韬轲,就能看得出來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想辦法拖延魚非池五城借道之事,給西魏争取一些時間,他當然曉得憑一個白帝是阻止不了魚非池要做的事情的,那一切不過是緩兵之計。
但是并沒有緩多久,甚至可以說,毫無用處,魚非池根本不按他的計劃來,沒有半點遲疑就把白帝的權力架空了,她自己獨掌了白衹的大權。
而對于魚非池來講,初止的話基本上隻是一句廢話,她根本不會在乎白衹以外的各種大大小小的聯盟,七國之中的明争暗鬥,暗結珠胎都是不她願意多看一眼的。
因為那一切,都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她魚非池既然接下了這破事兒,她就要把這破事兒做得漂漂亮亮,對得起自己良心。
“初止師兄啊,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因為白衹之事而故意挑起七國之戰?
就為了完成大師兄的心願,我會罔顧天下紛争四起?
”魚非池看白癡一樣地看着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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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妹此話何意?
”初止虛心細問。
“意思就是初止師兄你太高看我了。
”魚非池冷笑一聲:“初止師兄請放心,七國打不起來,白衹之事也會圓滿解決,但是初止師兄你若再這麼挑事,那可就難說了。
”
“小師妹就這麼有信心?
”初止皺眉看着她,似不滿她的自大。
魚非池擡眼将他淡淡一瞥:“初止,你是不是真的以為,你的手段在我與石鳳岐之上?
你這無為老四的排名是怎麼來的,不用我再解釋了吧?
”
他這無為老四的名号,是石師兄藏拙放水,魚非池懶得隻答了一個“法”字,他才勉強得到的,現如今他是不是太過自大,真覺得他是憑真才實學拿到的這等好名次?
雖說魚非池珍惜無為七子之間的感情不假,但若是欺到她頭上了,可不要指望她像個乖順的小白兔一樣任他拿捏!
這話顯然是戳到了初止的心頭暗傷,戳得他臉色都變了一變,沒跟魚非池好好告辭,甩袖就走。
魚非池一記白眼抛上天,他湊上門來跟自己找不痛快,還要怨自己揭他舊傷不成?
此時天下七國的形勢是這個樣子的:白衹被脅迫,西魏太遠根本沒資格說話,而剩下五國則是,南燕咬着蒼陵,蒼陵盯着後蜀,後蜀看着商夷,商夷瞅着大隋,大隋瞪着商夷。
反過來亦然。
天下五大國,全都亮出了兵器,就看誰先不懂事先動手,然後就是天下混戰,殺戮四起。
但是聰明的人看得出,真正能把控這場戰事是否真的全面爆發的,是大隋。
隻要大隋動手,其他四國聞風而動,該出手時就出手,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所以初止都急着要把西魏牽過去,騷擾着大隋,讓大隋與後蜀不對商夷行成夾擊,那麼大隋的絕對主導權也就會發生動搖,他不再有控制整個大陸是否全面爆發戰争這節奏的地位。
初止有此舉,也是可以想到的。
或者說,無為七子都想得到。
大隋會不會趁此時動手,所有人心裡都沒有底,大家都曉得大隋國的隋帝那不是一個可以以常理度之的人,瘋瘋癫癫又蠻橫無比,十足十的一個北方蠻子作派,偏生他還内裡陰毒,手段奇高。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隋帝是會握緊還是會放過,真沒有人說得準。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魚非池都會望着石鳳岐的房間出神,目光凝得如有實質一般。
石鳳岐以為魚非池不知道他的秘密,其實,魚非池從很早很早以前,就窺探得知了石鳳岐藏得最深的故事,所以魚非池從來不敢答應石鳳岐,不敢面對他的感情。
因為再深的秘密,也會在某一天大白于天下。
那一天,将會是一切都無可回頭,無法逃避的時候,到了那到時候,魚非池唯一能做的隻是保證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免得連回身離開的可能都沒有。
少年石鳳岐,他因為這一重一重的陰霾,與一道一道的隐藏,注定将要錯失很多東西,他自己心裡也清楚,所以,魚非池隻不過是不願意成為他将來的那一份失去。
從一開始,就不要存在,到那時候,也就無所謂失去與不失去了。
唉,隻是他近來越來越暴躁了,臉色越來越難看,時不時地都要陰沉得滴水,就連多話愛鬧的蘇遊也避他最少十步之遙,活怕被他凍死。
其實後生他何必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自己這一枝花嘛——魚非池時常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