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隻是一個普通人,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何特别之處。
能做出一些讓人側目的事情來,也是因為她比别人多活了些歲月,多長了些見識,聽得多了見得多了。
所以就能學以緻用,在須彌大陸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活得還算是自在,這也沒什麼好值得驕傲自豪的。
如果非要點出她與旁人不一樣的地方,大概是她不管面對多親近,多喜歡,多尊敬的人,都能保持她刻薄得令人心頭滴皿的清醒和理智。
她與窦士君的感情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有多好,她是那麼那麼的尊敬那位兄長般的大師兄。
會為他不幸的遭遇,絕境般的位置而心酸落淚,哭得跟個花貓似的,想要幫一幫他,哪怕打破自己那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原則。
可是哪怕,哪怕魚非池對窦士君如此不同,如此親近,她也能一眼看到窦士君的打算。
她好像,從來不會把情感與理智混在一起,什麼事情都可以劃分得清清楚楚。
魚非池曉得石鳳岐打的是什麼主意,他什麼事都不瞞魚非池,一五一十地告訴魚非池,他說他将說動後蜀對商夷出兵,大隋再從北面夾擊,不求能把商夷一舉拿下,至少狠狠牽制住商夷的兵力與視線。
這樣大隋北邊早就糾集了的大軍就可以一舉拿下白衹,他會做到對窦士君承諾的,不傷百姓。
或許窦士君會懷疑石鳳岐這番話的真假,懷疑後蜀是不是真的是為了他一個外人如此大動幹戈,可是魚非池不懷疑,因為魚非池,現在後蜀的幾根頂梁柱中,至少有兩根是石鳳岐的人。
葉藏與瞿如。
從戊字班出來的人,石鳳岐幾乎全放在了後蜀,他一個終究要回到大隋的人,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人物都放在後蜀,自是有他的原因。
那是一個上可看商夷,下可觀南燕的地方。
而瞿如當年在軍中突然崛起,本也就是石鳳岐的安排,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借用。
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石鳳岐如此安排的意義遠遠不止于此,他還有更多的目的,更多的後手。
如果明白他全盤的打算,人們會發現,他如同一個魔鬼一般令人害怕。
到目前為止,知道他這些而已的人隻有魚非池。
但是誰說魚非池,不是在那時候起,就在暗中幫着石鳳岐完成這巨大無比,令人恐懼的安排呢?
或許要等一切走到盡頭,大家才看得清他們全盤的計劃,是多麼的龐大複雜,有多麼的令人驚歎。
再說大隋,從大隋那方來的情報與魚非池所料的一樣,正是内亂。
大隋那邊的情況複雜得多,遠不如商夷或後蜀這方這麼簡單,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他波及到太過麻煩棘手的事情。
真要從頭說起的話,大概要從當年的魚非池他們從大隋國直接回學院的時候講。
那時候上央已官拜太宰,成了大隋朝堂上,除開隋帝之外的最有權利的人。
隋帝給了他太多太多的自由,多到滿朝文武怨聲載道,恨他入骨。
但是架不住隋帝對他信任有加,也架不住上央手段鐵皿,不近人情,誰也不敢當着他的面反對他。
作開在學院裡的時候,鬼夫子跟七子講過的,上央興農抑商,廣開糧田,囤兵無數之外,還有一些最令人憤恨的,是他所定的律法之嚴,嚴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如有一人犯事,輕則滿門抄斬,重則誅連九族,不論權貴或平民,無一可以例外。
他徹底地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一條貫徹到了極緻。
又因為他将糧田均分給百姓,使貴族利益受損,使得貴族對他怨恨有加。
但是他又定了沉重的賦稅,所以在百姓口中也未落得個好。
總之,他得罪了整個大隋的人,無論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們,還是辛苦勤勞的百姓,無一不恨他。
在大隋,提起上央這個名字,他們都是要咬牙切齒的。
那位文弱書生一般的上央先生,終是在大隋國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有時候想想當年,在魚非池他們還受着司業們提點的時候,上央就已有資格與三位老怪物在房中激烈争辯,就可以看出,上央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人物。
如今想一想,當年他能讓三大老怪物跟上央争吵不休,關在房中讨論數日的,也就是上央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吧。
老怪物們經驗多,看得多,可以對他的想法進行修正與點悟,補齊不足,贊其長處,促成了時下的大隋變法。
這種變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華夏大地上,另一個偉人,促成了華夏第一次真正一統的那位偉人。
如此情況下,整個大隋國力雖然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是也人心惶恐,令人害怕,這個國家變得強大,也變得讓人不敢靠近。
而隋帝對此,表示默許。
韬轲真是看到了大隋現在的矛盾之尖刻,很輕易就能說服石牧寒與他一道除掉上央,并承諾會助他一臂之力,入主東宮,将那醜面太子石俊顔趕盡殺絕。
因為石牧寒本身就是貴族,他代表着的貴族利益與上央有着極為尖銳的沖突,要拉攏同樣反對上央,反對大隋暴政的其他人,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
林氏一族,當年隻是損失了一個毫無用處的林渺兒,真正的根基根本沒有動到,石牧寒歸得邺甯,又有林皇後提點,要重掌大權很是輕而易舉。
要制造一場内亂,讓上央這些年的辛苦與操勞崩潰作廢,也是輕而易舉——隻要石牧寒能得到足夠強大的力量支持,強大到可以與隋帝叫闆,抗衡。
很顯然,韬轲給的就是他這股力量。
智謀超群的韬轲師兄遠在千裡之外,卻能掌控所有事情的走向,這也得一種可怕的能力。
但是不管是石鳳岐也好,韬轲也罷,都未料到,他們最後全被窦士君賣了。
這等情報交換,你們誰也别想獨占上風的做法,有着令人驚訝的,充滿了危險性的美感。
這場在白衹的暗中交鋒,才算是真正拉開序幕,石鳳岐,韬轲,窦士君三人的較量,也才真正開始。
因為事關大隋,石鳳岐也不得不去與石磊暗中商量着大隋國此時的情況,好在石磊告訴他,暫時一切都還在上央先生的掌握之内,讓他不必太過憂心。
“石牧寒現在什麼情況?
”石鳳岐皺着眉頭問。
石磊見他家公子如此鄭重的臉色,也不敢再開玩笑,隻說道:“跟條瘋狗似的,四處拉攏人手,時常在朝堂上跟上央先生争吵不休,挑着各種毛病向隋帝彈劾上央先生。
”
“那老胖子呢?
”石鳳岐又問。
“你還不知道他,兩眼一閉,他看不見,兩耳一耷,他聽不見,由着他石牧寒跳大神,現在是因為林家勢大,早先又避開了上央先生鋒芒,未曾衰落,不好下手,所以對石牧寒也就懶得搭理。
”石磊說道。
“怎麼跟非池一樣?
”石鳳岐暗中嘟囔,老胖子這裝聾作啞的本事簡直與魚非池如出一轍。
“公子啊,不是我說你,你趕緊把白衹的事兒完了,回大隋吧。
”石磊憂心忡忡道,“以前還好說,石牧寒在寺裡頭呆着幹不出什麼事兒,現在他回來了,太子東宮這位置又開始危險了。
你不回去,太子撐不了多久,他哪裡是石牧寒的對手?
”
“上央沒有調教過他嗎?
”石鳳岐眉頭皺得更緊,上央既然都已經是太宰,該幹的事兒也都幹了,那他完全可以去教育一下石俊顔嘛,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上央先生隻負責保證太子不會從東宮裡頭掉出來,并不保證太子能把東宮這把椅子坐得有多踏實。
他有過你這樣的弟子,你讓他怎麼可能還看得上别的人,收他們為徒?
”石磊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如何,大隋國裡頭怎麼就出了這麼多的怪物。
石鳳岐手掌揉着眉心,閉着眼睛歎聲氣:“白衹的事哪裡那麼容易,現在我那位大師兄是憋了許久要放大招了,再加上一個韬轲,加上一個商向暖,加上一個初止,我這會就是去拜泥菩薩也沒可能快速收掉所有的事。
”
“你讓那位魚姑娘來幫你哈,我看那魚姑娘比你腦子好使多了。
”石磊小聲地說。
石鳳岐郁悶地看着石磊:“到底她是你兒子還我是你兒子!
”
“唉喲我的公子,你可饒了我吧,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兒子,我得天天操碎了心,起碼得少活十年!
”石磊求着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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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與石鳳岐說完話,本已是準備下去,可是走到了門口了,他又回過頭來,望着石鳳岐:“公子你還記得,咱們來白衹的目的吧?
”
“怎麼了?
”
“公子千萬不要忘了,白衹是絕不可以落到商夷手中的,而且,大隋對白衹這塊地方,是勢在必得的。
”石磊語氣變得深沉——
“得到白衹,就可以中間隔開商夷與西魏,還有,白衹是一個最好的跳闆。
公子,你一定要記得,不可心軟。
你對他們講同門情義,我看他們未必會對你留情。
”石磊鄭重地交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