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幾人才散去,石鳳岐又在魚非池的房門外站了很久,卻始終沒有進去,在沒有把傷了魚非池的人全部解決之前,他覺得他無顔面對魚非池。
少年郎他的臉上開始有了些堅毅的線條,那是緊咬着牙關才突現出來的。
房門“吱呀”一聲拉開,遲歸一張疲憊至極的臉露出來,見到石鳳岐,他臉上寫着不痛快:“你來做什麼?
”
“她還好嗎?
”
“吃了你帶回來的藥,又熬了些參湯喂下去,這會兒已經比之前好些了,但是仍舊沒有醒過來,小師姐身上好像有許多的舊傷,連學院裡的大夫也有些棘手。
”遲歸歎氣道,又看石鳳岐面色有些蒼白,善良的他總歸不忍心,便問道:“你也受了傷,現在怎麼樣了?
”
“我沒事。
”石鳳岐有些難過地笑笑,“你要照顧好她,除了南九,你怕是她唯一願意多說幾句話的人了。
”
“那你呢?
”
“我?
我把事情解決之後,自會向她賠罪。
”
其實石鳳岐,真的沒有多大罪。
那等情況下,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在整個厮殺過程中,他未使魚非池受到半點傷害,若非是那最後一刀看着令人心驚肉跳,他幾乎已經成功地将魚非池送走了,拼着他滿身的傷。
此間他身上各處傷口仍在隐隐作痛,可他卻不肯歇息片刻,他想着,或許等她醒過來,把事情都解決穩妥,讓最怕麻煩的她不再煩心,是最好的交代與彌補。
在那之後,以魚非池的性格,怕是連看都不願意再看見自己了吧?
一想到這裡,石鳳岐便難過得不知該如何說話。
他可以面對所有的陰謀不害怕,卻莫名害怕魚非池再不想見他。
狠心如魚非池,若被她厭惡,她定是再也不願意放軟心腸的吧?
他步子有些蹒跚,一日奔波,他的身體早有些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間,身上的白袍都有些飄,像是随時要倒下去一般。
房間裡還有人在等他,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用最不讓人擔心的狀态笑對上央與玉娘。
“你們都聽到了?
”他問的是剛才與韬轲的那一番話,上央與玉娘應是聽見了。
“聽到了,你打算怎麼辦?
”玉娘走上去扶着石鳳岐坐下,眼中有些心疼的神色。
這麼多年來,這孩子不管面對多大的事,從未在他臉上看到如此落寞與内疚的神色,看來隔壁房間裡躺着的女子,已是他心頭肉,她痛一分,這小子要痛上十分,百分。
石鳳岐讓玉娘坐下,看着上央的眼神晦澀難懂,透着幾分掙紮與遲疑:“上央,你真的想那麼做嗎?
”
“公子,你知道這是我畢生所願。
”
“那我們就做吧,我會幫你把前路掃平,上央,不要讓我失望。
”
“公子你的意思是……”向來溫潤平和的上央眼中露出驚喜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現如今時間與火候都差不多了,明日我會替你引薦司業,這件事你要與他們商量一番,那些老怪物們見的事多,想得也深遠,如果你真的要做那件事,最好問問他的意見,看有沒有可以調整的地方,要做,就做到最好。
”
石鳳岐臉上的疲累之色再掩不住,閉了眼揮手讓他們下去:“回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
“公子,你要注意身體。
”上央擔心道。
“我無妨,這點傷算不得什麼。
”石鳳岐閉眼說着,隻是一閉眼,便能看見魚非池沖他飛奔過來的樣子,于是怎麼也無法入睡。
他睜着眼睛坐在窗邊靜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事,在這個少年身上,總是有太多的秘密,誰也不知道他的内心裡藏着怎樣的錦繡乾坤。
隻知道,他是一座寶藏,不論何時打開,都能給人以無限驚喜。
這一天晚上同樣不能入睡的人還有學院裡的幾位司業,倒不是因為大隋國的事他們覺得不好處理,而是單純地擔心他們寶貝的那幾個弟子。
畢竟無為學院,總是護短。
三位司業坐在屋中,以他們的武功,就算是在這樣的天氣裡也不會覺得寒冷,屋中一盆碳火隻是裝模作樣的燃着,三人圍着碳火就着杜康,有一席夜話。
“你們有沒有發現,非池不知在何時起,已經能牽動其他幾位弟子的心了?
不止石鳳岐與遲歸,還有商向暖與韬轲。
”
“她身上一直有這種魅力,或許是天生的領導才華吧,不需多做什麼,自然也能吸引衆人靠近她。
但這一回,不知她是不是要錯過大隋國的事了。
”
“我擔心的倒是石鳳岐會不會因壓力太大,急于求成。
”
“不會,他十歲起便周遊列國,十三歲到大隋結識隋帝與兩位皇子,十五不到便扶卿白衣上帝位,其間還去過其他五國,都有些不同凡響的事情,這樣的人不會急于求成。
我擔心的倒是他會不會因為非池受傷之事,心中有恨意用力過猛,把大隋的風向給改了。
”
“難說啊,隋帝這老東西看似糊塗,但七國之中怕是少有比他更精明的帝君了,商帝雖說頗有韬略,但終究年紀輕些,若是大隋再得石鳳岐相助,商夷未必會是大隋的對手。
”
“石鳳岐若真打算要推大隋一把,非池那丫頭……”
“那丫頭嘴上厲害得很,心裡卻是會幫石鳳岐的,否則以她的性子,今日怎會為了石鳳岐犯這種險?
”
“那咱們這一回……”
“先前幾次下山,好似從未遇上過這樣的情況,多是咱們司業與帝君過招,弟子旁觀學習,這一回換換也無妨,就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反正這大隋國趣事多,實在不行了,咱們把他們撈回來便是。
”
“也對,真個把他們幾個折在這裡了,回山之後鬼夫子怕是要剝我們一層皮,都是最有潛力成為無為七子的人,是鬼夫子的心頭寶貝。
”
“我看那上央很有趣,你們意下如何?
”
“是個有意思的,當年其實有打算把他帶上無為山,無奈他自己不願,所以才放過了這麼一個有用之人,此次下山,不如再打磨打磨?
”
“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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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睡吧,明日那些小子們該有動作了。
”
待到次日雞啼第一聲,天邊微露熹光,白雪映得天地亮堂,司業們還在熟睡,石鳳岐早起洗了一把臉,藏起滿腹心思。
明玉樓後面的老街是一條極為複雜的街道,邺甯城很多年前有過一次整修,前方的大街越見繁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多的是迷人眼醉的好風景,而後方的老街卻日漸凋敝,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大多聚在這裡。
除了地痞流氓外,這裡還是整個大隋國最多的他國探子聚集地,所有的情報與消息在這裡彙集又分散,一個最不起眼的賣油翁或許都是某國的細作,那些在街頭的流莺将手中的帕子一揮,或許就是送出了什麼消息,勾心鬥角與掙紮求生在這裡交織出殘酷的皿腥味。
若是某日清晨你在街頭見到無人收屍的死人,不必訝異也不必奇怪,那或許就是暴露了身份的細作遭人滅了口。
石鳳岐帶韬轲喝酒的地方便是這老街上頗為有名的老伯酒館,老伯酒館在一衆蕭索的店鋪裡一點也不紮眼,普通無奇,生意也一般。
偶爾有幾個不得志喝不起好酒的士子們來這裡叫一碗黃米酒,對着對面明玉樓的繁華吟幾句狗屁不通的破詩,抒發一番郁郁不得志的苦悶,是最常見的事。
老伯酒館隻有黃米酒,這酒說實在的,賣相一般,口感一般,價格一般,什麼都一般,跟他這酒館裝飾一樣,什麼都一般般。
韬轲坐定望望四周,對石鳳岐笑道:“這倒的确是個妙處。
”
“多妙?
”石鳳岐給他倒着大碗的黃米酒。
“對面便是邺甯城最大的紅粉地明玉樓,左邊是我商夷國的據點筆墨店,右邊是白衹國探子的落腳地棺材鋪,你說這酒館妙不妙?
”韬轲喝了一口渾濁的黃米酒,對石鳳岐歎道,“師弟是怕我心懷不軌,給我來個下馬威了?
”
“韬轲師兄想多了,我來這裡,不過是因為這地方的黃米酒好喝。
”石鳳岐端着碗黃米酒,笑着搖頭。
在商夷國的時候,商向暖做了些極其瘋狂的舉動,這些舉動給她帶的影響是十分直接的,她失去了在商夷國發言的重要地位。
有心人可見,在無為學院這一行人中,韬轲漸漸取代了商向暖原來的主導地位,不再隐于商向暖身後收斂心思與手段,漸漸表現出了他真實的水平。
這是一個連石鳳岐都有些提防着的人,他有多強,可想而知。
“這是你在等的人?
”韬轲手中的酒碗一指外邊。
蕭索安靜的老街上,積雪被人來人往踩得髒污難看,看似低調的馬車裡走出來的女子卻是個貴人,她面上覆着面紗,身上的衣裳華美,微皺着眉頭看着這四周,眼神裡透着高傲與不屑,像是這種地方根本不值得她落下金貴的雙足一般。
石鳳岐見了說道:“讓太宰之女來這種地方見客,當真是委屈她了。
”
“你如何知道她今日會在這裡出現?
”韬轲好奇道。
“葉家在這裡有一個奴隸場,養的全是他們四處收來的奴隸,每過一段時間,葉家的人都會派人過來看一看,如今葉廣君在皇陵,葉家的獨子葉華明也跟了去,葉華侬自然會來此。
”石鳳岐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