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醉春樓的路上,甯玖已吩咐過季淩和周興二人,讓他們跟随在她的身後,保持一定的距離,護衛她的安全。
這一定的距離看似容易,說來卻難,既要保證甯玖遇險的時候及時出現,又要保證不被旁人看出他們的意圖。
好在二人是做慣了此類事的,等甯玖進了醉春樓,二人硬着頭皮裝成客人,随她之後進去。
甯玖一進醉春樓,便引來了大片的目光注視。
無他,女子進醉春樓本就是稀罕事,何況這樣一個頭戴帷帽,将全身攏得嚴嚴實實,神神秘秘的女子。
有一身着海棠紅色坦領襦裙,露出兇前大片白嫩肌膚的嬌豔的娘子一眼便被甯玖奪了目光。
她左手捏着一把纨扇,連忙至甯玖的跟前,嬌笑道:“瞧瞧,這位小娘子你莫不是來錯地方了?
我們這是醉春樓,可不是那等酒樓茶肆。
”
女子聲音婉轉,腔調當中的嬌和俏拿捏得十分巧,不讓人覺得過分狎昵,反倒是有種恰如其分的可愛。
甯玖微微颔首,“多謝這位娘子提醒,我既不想去酒樓也不想去茶肆,今日正是為醉春樓而來。
”
紅衣女子皺了皺眉,落在甯玖身上的目光浮上一抹沉思。
甯玖的身量比之同齡女子要高出許多,加之她戴着帷帽,瞧不清楚着面容,僅從身形,瞧着倒像是十五六歲的小娘子。
再觀她通身氣度,很是不凡,尤其是她舉手投足之間的那一股淡然自若,絕不可能是一般人能有的。
此女不俗,紅衣女子在心中暗自下了定論。
但她的眉頭卻皺的更深了,暗忖,這人不是來鬧事的?
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前例。
樓中一些客人的家眷非要将醉春樓當做那種下等的娼館,管不住自己的郎君,便來此鬧事。
其中甚至不乏清河當地有頭有臉的貴婦,但這些貴婦一旦罵起人,撒氣潑來比那市井潑婦還要厲害。
每每遇見那些蠻不講理,認定醉春樓一定是做那種沒格的皮肉生意的人,紅衣女子便甚為無語。
醉春樓并非是一般的風月之所。
若要将這當世的風月場所劃分等級,那麼醉春樓毫無疑問是能劃為最裡面一等的,而那種做皮肉生意的自然是最下等的,也就是世人眼中的娼館。
不說别的,光說這醉春樓中伶人的身份就要比其他地方的高出不少。
雖說這南秦的風月場所裡都是些淪落樂籍或賤籍的風塵女子,但醉春樓裡面收納的多是官宦之家因犯罪而淪為樂籍的女子。
這些娘子,本身素質極佳,極富才情,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談吐詩詞更是比其他地方的高出不知多少。
是以,似醉春樓這般的場合,吸引的多是那些有情懷的文人騷客。
日日倚紅偎翠,夜夜紅袖添香,簡直是那些文人創作的靈感天堂。
事實上也的确有很多文人墨客在醉春樓當中作出了傳唱頗廣的名篇,且還不是少數。
醉春樓多是賣藝不賣身的清伶,但既是風月場所,自然不可能是絕對的清白,若有人有那方面的需求,也需征得伶人同意才是。
所以醉春樓裡的娘子也一定程度的擇客的權利,越紅的權利也就越大。
若說入不了那些伶人的眼,便是你有再多錢财,也是白搭。
譬如那位名聲極響的虞大家便是如此。
有好多人灑下千金,之隻為觀她一曲劍器舞,可入不了她的眼的,别說跳舞,怕是見都上不上一面。
當然,若你有絕對的權勢,想見虞大家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隔着半透明的帷帽,甯玖清楚瞧見了紅衣女子眼中的防備和警戒,心中頓悟。
“這位娘子請放心,我不是來鬧事的,我想見一見你們的鸨母。
”
話落同時,甯玖伸出纖細修長的玉臂,輕輕撩開了帷帽的一角,将她的容貌顯現在紅衣女子眼前。
眉是遠山黛,眼是水凝波。
潋滟的眸中仿佛糅雜了的熠熠星光,亮得驚人。
紅唇不點而朱,眼風掃過,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情,像是三月春風吹柳絮,吹落在人心間,勾得人心癢癢的。
紅衣女子眼眸一亮,這小娘子的容色實在是太出色了。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甯玖的來意,面上漾開一抹笑容,“好罷,你随我來。
”
甯玖被帶到了後院的一間内室。
室内這珠簾重重,地上鋪着錦繡地衣,屋内多寶閣上的擺件據說不凡,随便拿出一件就是外頭平民好幾年的收成。
由此可見醉紅樓的是何等的繁盛。
紅衣女子撩開最裡的一道水晶珠簾,便見最裡的塌上坐着個身着銀紅上襦,下并月華間色長裙,姿容氣度俱是不俗亦是女人坐在對面
她約莫三十,皮膚細膩白嫩,保養的極好。
俗話說一白遮百醜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人五官并非絕頂的出色,但她卻勝在膚白和那身不凡的氣度上。
她忽而擡眸,目光定定落在身上,唇畔漾開一抹笑,整個人頓如融融春光照進心房,烘得人暖暖的。
此人便是老人常說的那類好人緣的讨喜面相,讓人忍不住親近。
但甯玖并不會傻到一見面就和她套近乎,這人瞧着的是美貌和氣,但僅憑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卻坐到醉春樓一把手的位置,便見不是個簡單角色。
陳大家,也就是眼前這女子,據聞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名動一方的名伶,尤其在舞之一道最為擅長,成就不凡,所以被人稱一聲大家。
陳大家上下打量甯玖,并未因甯玖頭戴帷帽而面露異色,反倒是隻手撐着下巴,語帶幾分趣意道:“你讓阿柔領你來尋我,是想成為我醉春樓的伶人?
”
甯玖點頭,順着陳大家的話接下去,“沒錯,我正有此意。
”
陳大家道:“阿柔說你容色極為出衆,眼下周圍無人,若繼續遮遮掩掩,未免有些沒意思。
”
甯玖微愣,她倒是忘了摘下這帷帽了。
甯玖将帷帽摘下,眸光定定的迎着陳大家打量的目光道:“不知我這般拙容,是否有進入醉春樓的資格?
”
醉春樓裡什麼樣的美人沒有?
且陳大家常年混迹風月場所,此生見過最多的便是美人,環肥燕瘦,應有盡有。
饒是她見過這麼多美人,可在甯玖拿下帷帽的那一瞬,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乃是個極品。
同是女子的她也不由微微緊了緊呼吸。
甯玖清楚瞧見了陳大家眼瞳倒影裡的自己,心裡微定。
溫琅此人愛好美食,美景,美人,他這回來清河多半是為百花會和醉春樓的簪花宴。
雖不知溫琅何時會現身醉春樓,但甯玖有直覺,他現身此地的幾率極大。
她思來想去,與其沒頭沒腦的尋找溫琅的消息,不如她到這醉春樓裡守株待兔,靜候溫琅到來。
至于那些貴女的氣度風姿以及名聲之類的東西,現在壓根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内。
陳大家面上很是滿意,紅唇輕啟,“容色極佳。
”
“不過――”
她忽而搖了搖頭,語氣沉了幾分,“要想在醉春樓立足,光有一張皮囊是不行的。
你這裡必須有東西。
”
陳大家伸出丹蔻染紅的食指,扣了扣自己的腦袋。
“若想靠這皮相以色侍人,你倒不妨去東街的環彩閣。
”
環彩閣的格調如何比得上醉春樓?
不過是三流妓館,裡頭但凡是有張好臉,都是混得開的。
醉紅樓乃是業界翹楚,要成為此地的伶人,空有皮囊卻無才華的草包美人是行不通的,她們要才貌雙全的人。
按理說,陳大家這話說出來一般的女子怕是早就羞憤不已了。
但甯玖她并非一般人,神色依舊不愠不火。
“原是如此,陳大家可有琴?
”
陳大家點頭,給了旁邊的阿柔一個顔色。
阿柔很快取來一瑤琴,放到琴架之上。
甯玖主動落座,伸出纖長如玉的手指挑抹一番,試了試音,奏了一曲《廣陵散》。
陳大家雙眸瞪大,随着甯玖的琴音響起,她仿佛感同身受,被她帶到了《廣陵散》描繪的那個故事當中。
琴聲緩時,如流水拂過,引人入境。
琴到激越時,她仿佛置身殺伐,深深感受到了《廣陵散》所描述的主人聶政甯死不屈和。
亂聲部分,曲調變化多樣,是極難駕馭的,沒有個七百年的功底,根本無法奏彈。
可對面的小娘子卻好似信手拈來,不疾不徐,遊刃有餘。
琴音泠泠,起如流水,而後氣勢陡轉,變得磅礴而又激昂。
甯玖将之前激越的琴聲時慢慢收回,直至結束。
琴音緩緩止息。
這一手琴,莫說是她,便是這醉春樓裡以琴聞名的姑娘都不比不上眼前這小娘子。
陳大家有預感,若是眼前這人在能在她醉春樓安身,有她和虞三娘二人,她醉春樓的名聲必然更盛,甚至有與永安城裡的平康坊平起平坐的能力!
她眸中漸漸染上雀躍,目光灼灼亮得驚人,仿佛已然看到了醉春樓的大好前程。
甯玖在琴上的動作收住,不等陳大家說話,她又道:“獻醜了。
實不相瞞,琴棋書畫裡,琴和畫算是我不太擅長的。
”
這琴和畫還是最不擅長的?
光是這一手不擅長就已經比過她樓裡所有的姑娘,如此的話,那她的棋和書,豈不是更佳?
這是撿到寶了啊!
陳大家再也繃不住神色,不由睜大了眼。
甯玖面露疑惑,“莫非光通琴棋書畫還不行?
若對詩詞歌賦有要求的話,陳大家不必擔心,我于此也有涉獵。
”
詩詞歌賦也通曉,陳大家的心更熱了,當即道:“滿意!
如何不滿意?
”
末了,慎之又慎地問甯玖,“小娘子,你确定你想入我醉春樓嗎?
”
說完,目光切切地等待着甯玖的回答,心中竟是難得生出了緊張。
甯玖掩下心中的情緒,答道:“自然,不過我并不打算長待,隻是做客伶,陳大家意下如何?
”
客伶?
陳大家一下冷靜了下來。
方才她被甯玖所展露出來的才情給驚豔住了,一時間竟有些昏頭。
眼前冷靜了些,不有懷疑起了甯玖的來曆。
“我觀你氣度不凡,舉手投足自有鳳儀,并不像是常人………”又掃了眼甯玖的衣物,雖然算不上富貴,但也絕對不差,這樣的人不至于走投無路來醉春樓?
醉春樓裡的姑娘瞧着雖然風光,但一旦入了此地便是樂籍。
樂籍,乃賤者。
放着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不做,去做那賤者,除非是腦子壞了。
陳大家瞧着甯玖的神色越發可疑。
甯玖依舊是從容不迫,“大家不必擔心。
”
于是甯玖便将編造的商戶之女的身份,以及僞造的文書呈給了陳大家看。
甯玖将頭低下,做出一副哀傷姿态,“……我祖父乃本是讀書人,後面家族沒落,犯了事便不得已便去了邊關。
後來祖父跟人做生意有了起色,還娶了當地的胡人為妻。
再後來便有了我父親,生意也越做越大。
祖父雖沒落了,但他骨子裡是清高的,從小對我極為嚴苛,琴棋書畫是必憐功課,至于詩詞歌賦也是我耳濡目染學習的。
“虧得有祖父這份心思,我才會練就如今這身本事。
前些日子,突厥肆虐,我祖父和父親皆是喪于突厥之手。
後面那些家仆見亂,全部跑了,隻剩下我和阿兄一人。
祖父生前說過,家中還有親戚在永安,所以我同阿兄一路南下,打算去永安投靠親戚。
”
說罷,她還揉了揉眼睛,似乎談及親人事情有些不忍。
“一路盤纏走到清河已是花費得差不多了,我聽聞最近醉春樓有個百花會,所以便想來試試。
”
這一番話下來,将甯玖這一身本事的由來也解釋得差不多了。
陳大家看了她那白的過分的皮膚,難怪了,原是有胡人皿統。
心中不由對甯玖的話更加信了幾分。
陳大家沉吟片刻,“瑾娘,先将你的地址給我,待我再考慮考慮此事,等考慮好了,我會派人知會你一聲。
”
陸瑾娘,乃是甯玖僞造的文書上面編造的假名字。
想到名字裡同樣有一個瑾字的人,甯玖不由冷笑一聲。
知道陳大家是要去驗明文書的真僞,甯玖便不多留,很快便告辭。
等到甯玖出門後不久,季淩和周興二人也随之跟上。
回到驿站,周興終于忍不住,問道:“小的有一事不明,望六娘子解惑。
”
甯玖點頭。
周興支支吾吾半天,才幹巴巴地道:“六娘子今日去那醉春樓所謂和何事,還通那鸨母呆了那麼久……你年紀好奇心重也正常,但那醉春樓,實在不是個好去處,尤其是似你身份這等貴重的貴女。
”
豈止是不好,若是傳到永安城那些貴女耳中,指不定要如何編排出她呢。
季淩表示贊同,“的确,六娘子還是莫去了。
”
周興和季淩對視一眼,難怪來清河之前六娘子說有些事情不需要上報,當時他們還不明白,現在終于明白了當時她說這話的意思。
甯玖瞧了他們,搖頭笑道:“恐怕不行,若是不出意外,估摸着在百花會之前,我應當都會在醉春樓。
”
周興季淩對視一眼,齊齊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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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有罪,這幾天不規律的更新大家肯定都嫌棄我了。
在這裡說一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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