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後,便是每年縣官上報賦稅之際。
然而錢鍪慌了,今年衡州各地收繳上來的賦稅,居然少了兩成!
這不是要了老命啊!
荊湖之地,商貿本就不發達,人口稀少,戶稅自然也少,就連收繳的夏秋二季的正稅,都是按産多少,收多少的标準來,這點也是無可奈何,地是多,但是沒人種就沒轍了。
所以曆來遭排擠的官員,多派在荊湖之地,谪守苦地,無政績可言。
錢鍪自從韓侂胄上位,本來算是已經熬出頭,替韓相公在此當耳目,監視着範念德、趙汝愚、道州以及潭州的一舉一動,相信過了今年,定能升遷。
在大宋做官,官吏考核制度基本上論資排輩晉升,導緻官員大多因循守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滿足于到期升遷。
這是造成宋代“冗官”的原因之一。
按照慣例,荊湖路上,錢鍪也算是老資曆了,又有韓相公做後盾,結果現在忽然少了兩成正稅,這愁得錢知州頭發都要抓掉了。
四方一盤問,這大半年間,居然流走了不少客戶,倒是夏種歉收。
“混蛋,這個範念德究竟在搞什麼!
”
“下官聽聞,此舉并非是範知州所為,而是永州境内幾個大戶免了佃戶的丁戶稅,并大肆招攬客戶,這才使得衡州境内不少的流民遷往永州。
”
錢鍪不可置信地說道:“不可能!
幾個大戶能有多大本事,少了數千戶,你們這些縣官,都是怎麼當的!
”
底下這些縣太爺也是無奈,這些客戶無田,本來就是随意流走,他們這些混吃等死的人,也都把心放平了,平日裡誰會去關心這個。
“知州恕罪,下官這就派人去查。
”
“查!
還查個屁!
人都跑了,你查出來又能如何!
”錢鍪兇口起伏不定,這少了兩成賦稅,瞞是瞞不住了,隻能先跟韓相公通通氣,告那範念德的罪才是關鍵。
“你們都回去,若是不想死得很慘,就好好想想,将範念德擾亂秩序的罪名都羅列出來,明日一早,本府親自上奏章給韓相公。
”
“是。
”
“是……”
……
……
衡州少了兩成賦稅,然而永州今年多的,可不止兩成。
除了衡州的客戶,荊湖路上,各州的流民、客戶,都有流入永州的,除了被那幾個大戶免丁戶稅所吸引的外,剩下的,都被範念德下派到各個縣,統一安置,屯田墾荒。
今年永州的賦稅,可能會多上三成。
當然,在李伯言這個永州新模式還未火力全開的時候,光靠開發永州的農事,還遠遠不夠。
柳子街最新的動靜,當永州的一應商戶,都覺得惴惴不安。
無疑,李伯言收購了那二十連鋪,對于這些靠販賣為生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史詩級别的災難。
天上人間的訂單,對于永州的貨商來說,并不是有很大的影響,因為進入天上人間二樓的前提,首先就是貴賓卡的限制,對于一般的尋常人家來說,那樣的奢華之地,還是消費不起的。
但是,當看到一口口貨櫃,陳列在這些連鋪之中,比之以往,更加全面,貨品更加多的時候,他們不淡定了。
不少布商、雜貨商們紛紛到李伯言家中上門拜訪,然而都吃了閉門羹,這些人紛紛到衙門告狀,诋毀李伯言擾亂治安。
趙汝愚看着心不在焉的李伯言,問道:“大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
“先生,有何指教?
”
“今日聽城中流言,不少商賈對你那個……大賣場,很有非議?
”
李伯言點點頭,說道:“當初在天上人間的時候,他們就很有異議,不過由于貨單不多,加之同樣是犯衆怒的事情,咱們平價銷售,他們便忍了,不過如今,他們急了,伯言自然就遭受非議了。
”
“那你也不至于把人往絕路上逼吧?
”
李伯言哈哈大笑,說道:“先生這是受了那些狡詐之徒的蒙騙,伯言何曾将他們往絕路上逼了。
一應貨物,即便那些貨商,都按我這個價傾銷,也是有利可賺,隻不過沒有以往賺得那麼狠了,這才反咬一口。
”
趙汝愚不得不佩服李伯言做的這些,都是以往無人敢嘗試的,然而他空前絕後地實現了,這就是所謂的先人一步吧。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麼做?
”
“先生,改變,總是會有痛楚,咱們不能因為某些人的蠅頭小利,壞了大局。
永州模式,不單單是改變以往的農商分割的模式,同樣也是再将大宋的商人,做一個轉型。
這個轉型,必然是痛苦的。
”
“将大宋的商人做一個轉型?
”趙汝愚目光閃爍,心裡早已經掀起了驚天駭浪,不管李伯言能走多遠,這樣的意識,無疑是讓他不得不折服。
李伯言點頭道:“批發和零售。
這就是轉型的關鍵。
”
趙汝愚已經好幾次聽過李伯言說這兩個詞彙了,便道:“大宋的商貿,确實存在不少貨價混亂,商賈剝削百姓的漏洞,不過這個連官府都難以把控的局面,你确定能制衡?
”
李伯言笑道:“蘇州的一塊刺繡,之所以到了永州,價格陡增,就是因為永州城之内稀缺,稀少,則價高。
如今學生做的,就是将這個局面打破,永州的百姓,能拿到蘇州的貨物,而不産生額外的附加費用,他們有什麼理由,不來我這裡購買呢?
”
趙汝愚語滞,商業方面,他就像是李伯言的學生。
“那這些群情激奮的商人呢?
你真的就打算讓他們這麼鬧下去?
”
李伯言笑道:“我所作的,都是在大宋律法的許可範圍内,又是為永州百姓謀福,要麼他們自取其辱,負隅頑抗,要麼,就乖乖地接受。
”
“老夫覺得他們不會就此罷休。
”
李伯言笑道:“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
“哦?
你就不怕他們把你鋪子給砸了?
”
“相信快到考課了,範公也不會容許治下發生此等荒謬之事的。
學生準備去臨安避避風頭。
”
趙汝愚眉頭一挑,“怕不是去避風頭的吧?
”
李伯言呵呵一笑,并未回答什麼。
味精的訂單,已經裝上碼頭,此行臨安,李伯言當然是有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