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不知何時竄出來兩頭似豹似虎的野獸,正好一陣風吹過,一股子皿腥味兒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卻見那兩頭野獸正一個扛腳一個扛頭的擡着一隻肥碩的死野豬。
秀娘本能的尖叫了一聲,随後便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傻傻的愣在當場,完全是靈魂出竅的狀态。
好半晌,她才依稀聽到自家大嫂連聲喚她,擰過頭一看,卻見大嫂一臉的擔憂。
“弟妹?
秀娘!
你沒事兒罷?
那個是胖喵,阿奶的乖孫,芸芸的心肝寶貝兒。
”大堂嫂格外不忍的伸手拍她的背,低聲安撫道,“沒事兒喲,别怕别怕。
”又高聲喚周芸芸趕緊出來。
其實,秀娘方才那聲尖叫已經驚動了竈間裡的姐倆,周芸芸趕忙跑出來一看,也小小的吃了一驚。
胖喵這貨不定性兒,先前冬日裡倒是乖乖的待在周家,基本上不出門,有限的幾次出門也是跟周芸芸一道兒的。
可等到開春以後,天氣轉暖,它就三天兩頭鬧失蹤了。
因着周芸芸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胖喵成為真正家養的寵物,因此甭管它想要幹啥,隻要不是傷人,她就不會攔阻。
之後後來,天氣越來越熱,春耕時家裡更是人來人往的,胖喵大概覺得沒啥意思,就跑山上去了,隔上十天半個月才下來一回,且多半還是半下午回來,次日大清早就沒了影子。
算算日子,胖喵也有差不多半拉月沒蹤影了,周芸芸還想着回頭有空去山上瞧瞧,左右她的嗅覺極為靈敏,隻要胖喵離得不是很遠,想要尋到它并不難。
隻是,連周芸芸都沒有想到的是,胖喵冷不丁的就回來了,仍是選擇半下午,卻是帶了個同伴回來。
不單如此,還有一隻已經死透了的肥碩大野豬。
“胖喵,這是你的朋友嗎?
還是你媳婦兒?
”周芸芸示意三囡往兩位嫂子跟前去,獨自一人走到了胖喵跟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胖腦袋,“是不是你媳婦兒?
”
許是因着小時候被原主塞了太多有年頭的上好藥材,胖喵極為聰明,周芸芸估摸着,它都快趕得上自個兒剛穿越那會兒傻乎乎的三囡了。
這不,聽了周芸芸的問話,胖喵嗚嗚兩聲,先将野豬放了下來,這才蹭到周芸芸腳邊,揚着腦袋格外嘚瑟的點了點頭。
周芸芸樂壞了,仔細瞅了瞅胖喵媳婦兒,毛色倒是差不多,就是體型相比胖喵要略小一圈,看着略有些畏縮,錯了胖喵小半個身子,這會兒正睜大了眼睛望着周芸芸。
“我家胖喵真棒,這就自個兒找到媳婦兒了。
”周芸芸笑眯了眼睛,她知曉胖喵媳婦兒可能還不習慣,便沒有立刻碰觸它,而是選擇先跟胖喵玩鬧,好在半刻鐘後,胖喵媳婦兒就安定下來,雖不曾湊上前,卻是卧在了野豬旁邊,好奇的四下張望着。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沒過多久,周家人便陸續回來了。
盡管已經有段時日不曾見過胖喵了,可事實上除了倆新媳婦兒外,周家其他人都跟胖喵很熟悉。
當然,這個熟悉指的是眼熟,整個周家,胖喵隻喜歡周芸芸和周家阿奶。
這不,見周家其他人回來,胖喵連個眼神都沒給,一副傲嬌的小模樣。
等一看到周家阿奶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胖喵一下子跳起來躍到了周家阿奶跟前,扭着脖子嗚嗚的撒嬌。
周家阿奶滿臉的喜色:“喲,我的乖孫兒回來了?
喲,這是帶媳婦兒回家了?
瞧瞧我的乖孫兒,就是比那幾個沒用的東西厲害,媳婦兒都是自個兒帶回來的,真能耐!
”
那幾個沒用的東西……周家大伯三兄弟,并下面一溜兒的小子們皆是滿臉的無奈,倒是二山子見自家媳婦兒一臉的慘白,趕緊上前安撫。
而這時,胖喵已經把周家阿奶帶到了死透了的野豬邊上,一面拿腦袋朝周家阿奶拱了拱,一面又咧着嘴去兇大山子等人,大山等人趕緊避開,還格外嫌棄的道:“我知道這是給阿奶的,給了阿奶回頭不一樣叫我們吃?
”
胖喵才不理他,它隻牢記周芸芸說過的話,打來的獵物都給周家阿奶,隻能給阿奶。
“乖,阿奶的好乖孫。
”比起其他人的嫌棄,周家阿奶是滿臉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隻是剛誇完了胖喵,她一扭頭就兇大山子,“傻不愣登的站着作甚?
還不快點兒去生火燒水!
吃吃吃,就知道吃,倒是趕緊收拾幹淨呢!
”
阿奶發話了,哪個敢不從?
留下一人把牛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原是想着将牛送回了旁邊的牲口棚裡,可雖說周家的牛已經習慣了胖喵,無奈今個兒還多添了一隻胖喵媳婦兒,牛們看起來頗有些不安,也隻能先将它們送到三囡的地盤上,跟家豬作伴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忙活起來,生火燒水,先幫胖喵倆口子洗個澡,再拿幹淨的白巾子擦幹淨身子,還要将已經死透了的野豬剝皮開膛,光收拾幹淨可不行,因着如今天氣已經逐漸熱起來了,得趕緊熏上,萬一回頭馊了,周家阿奶能怼死他們。
等這些活兒全部忙完了,也已經到了夜半時分,這時周家其他人才吃上了遲來的飯菜。
……野豬肉很好吃,但還是有點兒不開心。
周芸芸倒是開心壞了,雖說她也明白大青山對于胖喵而言就是家,以它的能耐,就算碰上虎狼也有一拼之力,壓根就不用擔心。
可話是這麼說的,眼瞅着半拉月沒見到了,周芸芸還是怪想念的,匆匆扒拉了一口飯,一人一寵膩歪個沒完。
一旁胖喵媳婦兒蜷在地上,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望着周芸芸和胖喵,半晌後,打了一個接着一個的哈欠,蜷着身子睡了。
也是到了這會兒,胖喵才離開周芸芸,走過去緊挨着媳婦兒趴下,還時不時的湊過去嗅一嗅,用舌頭舔了舔媳婦兒的毛發。
這冬日裡,胖喵都是跟着周芸芸進屋睡的,屋裡有一張屬于胖喵的小床,當然其實也就是一個地鋪。
不過,如今天氣逐漸轉熱了,胖喵看起來也更喜歡趴在廊下睡覺,左右周芸芸房門前那塊風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倒也無妨。
不過,周芸芸還是略有些擔心的,回屋将胖喵的鋪蓋取出來放在廊下鋪好。
見她這般,胖喵忙用腦袋将媳婦兒鼓搗醒,小兩口挪到了鋪蓋上,頭挨着頭身子貼着身子趴下睡覺了。
對于胖喵的回歸……準确的說,應該是胖貓帶着媳婦兒回家一事,周家其他人接受良好。
也是,胖喵來周家都兩年了,雖說它素日裡不愛理會除卻周芸芸和周家阿奶以外的人,可到底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周家哪個人沒吃過胖喵帶回來的獵物?
甚至在那年寒冬裡,想吃口好的,隻能眼巴巴的期待着胖貓能獵回些東西,哪怕僅僅是一隻沒啥肉的野雞。
到了今時今日,家裡的條件好了,周家阿奶雖摳門,卻也不至于在吃食上頭小氣,饒是如此,有白得的野豬肉也是一件極美的事兒。
全家人都挺高興的,隻除了先前被吓到的秀娘。
秀娘當時是真的被吓蒙了,要知道,楊柳村和楊樹村雖離得極近,可到底相隔了一段路,尤其離大青山山腳略遠。
像那一年鬧狼災,他們那頭聽是聽說了,卻壓根就沒往心裡去,隻因村裡從未出現過野獸的身影。
然而,這才嫁人不久,就冷不丁的看到兩頭野獸進了門,秀娘這心是砰砰直跳,一整晚都縮在她男人身後,連肉都吃不香了。
二山一臉的無奈,隻得早早的把她送回房間,叫她老實待着,心下卻在發愁明個兒他出攤了該咋辦。
不想,二山還沒琢磨出法子來,他娘卻是逮着了機會,打算趁她心緒不定的時候,先把銀子哄到手,眼巴巴的瞅着二山去堂屋幫着收拾東西了,她趕緊一個閃身溜進了秀娘屋裡。
這會兒,秀娘正點了油燈,拿出今個兒下半晌還沒完成的一個抱枕縫着。
“這啥玩意兒?
”大伯娘瞅了兩眼就放棄了,趕緊說正事兒,“銀子呢?
你大嫂都給我了,隻你這般摳門,非要自個兒捏着不可。
你知不知道三山子念書多費錢?
筆墨又快用完了,你趕緊拿銀子,我好抽空再往鎮上去一趟。
你也别心疼,回頭等三山子考上秀才當了大官,有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
秀娘低垂着頭,一聲不吭。
大伯娘又說了兩句,秀娘索性将手裡的東西往旁邊的籃筐裡一甩,擰個身直接撲在了炕上,臉朝下嘤嘤的哭了起來。
“你這是幹啥?
!
”大伯娘氣到了,“我說你甚麼了?
不就是叫你供着小叔子念書做學問嗎?
這要是用你的嫁妝,或是你賺來的錢,委屈一下也就算了,那本來就是老周家的錢!
”
“王秀!
”
“你給我起來,死丫頭你越來越能耐了,以為自己還是王家那個嬌氣的小丫頭?
你已經嫁人了,是我老周家的人,别給我玩在家時的那一套!
怎麼着?
真指望我瞅着你哭兩聲就心軟了?
拿銀子出來!
”
秀娘才不管她說甚麼,隻把頭埋在被子裡,嘤嘤嘤的哭得起勁兒,完全是一副受盡了委屈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媳婦兒模樣。
二山子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當下,他的臉就沉了下來:“阿娘,你在做甚麼?
”
大伯娘沒想到他回來的那麼快,心下一驚,旋即卻是非但不心虛反而怒了:“我做甚麼?
我能做甚麼?
你媳婦兒都快爬到我頭頂上屙屎撒尿了,你說我能做甚麼?
做婆婆做到這份上也是夠了,我當初咋就瞎了眼允了這門親事呢?
二山子,你索性給我休了這個死丫頭!
!
”
秀娘忽的哭聲一頓,擡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着二山子,張了張嘴卻甚麼話都沒說,隻是淚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其實,今個兒大伯娘要是說周家阿奶給她氣受了,或者幹脆就是作踐她了,二山子絕對半點兒懷疑都沒有,立馬就信了。
問題在于,秀娘不是周家阿奶,别說欺負正經婆婆了,她連家裡最小的三囡都是好聲好氣說話的,哪個人都沒欺負,自個兒還長着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哪怕老話說,人不可貌相,可事實上她的确啥事兒都沒做。
二山子都快氣瘋了:“當初叫我娶秀娘的人是你,如今叫我休了她的人還是你。
那好,你要是非要我休了她,咱們明個兒就去王家,叫王家人說說,到底這事兒該咋辦!
!
”
大伯娘直接被氣得兩眼翻白。
王家人會怎麼說?
呵呵,王家人啥都不會說,他們隻會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抽!
當然,挨抽的人絕不可能是秀娘,甚至連二山子都不會有事兒,到時候倒黴的人隻會她!
“我這就去跟阿爹說,明個兒這攤我不出了,我領着你們倆一道兒去王家。
是打是罵我都受着,要是這還不行,你索性連我一道兒轟出家門得了!
”二山子也是真氣狠了,他如今格外能理解自家阿爹當初忍不住動手揍他娘的事兒,實在是講不通道理又想落個清靜,不動手還能咋樣?
當下,不等他娘開口,二山子轉身就去尋了他爹,在他娘追上來之前,将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其實也沒啥好說的,甚至連問都不用問,鐵定又是為了錢的事兒。
總的來說,倆人其實都有錯。
這當婆婆的搶兒媳婦兒的銀子肯定是不對的,可問題是,這年頭流行的是公有制,媳婦兒除了從娘家帶回來的嫁妝外,其他的錢,包括之後私底下做繡品賣得的那些錢,本質上都是屬于婆家所有。
所以,一般情況下都不是婆婆要求媳婦兒拿錢,而是媳婦兒會主動将錢上交。
問題出在周家這頭跟旁人家不同,是當家做主的周家阿奶先允許大金和三囡有自己的私産,之後又給家裡頭每個人發了銀錠子,說明白發到手就是自己的,想咋用都沒關系。
再往後,二房用那些錢買了牲口和家禽,原本的公有制其實已經不存在了,頂多就是家裡絕大部分錢财被周家阿奶捏在手裡,可底下的人都有各自的私産。
在這種情況下,再揪着這些事情不放,怎麼瞧都不占理。
當然,秀娘但凡性子軟和一些,譬如像大山媳婦兒那般,這事兒也就沒了。
偏生,這倆人一個非要對方拿出錢來,另一個死活不肯把錢掏出來,一來二去的,愣是給杠上了。
而在兩人都不是好東西的前提下,判斷對錯那就真的隻能全憑感觀了。
也就是說,随着感覺走。
二山子的這番做派其實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鐵定是站在媳婦兒這邊的。
大山倆口子則早不早的就躲進了房裡,雖不曾表态,其實卻已經變相的表示不願意站在親娘這一面。
三山子倒是想站隊,被他二哥眯着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當下腳底抹油趕緊溜回了房裡。
如今,也隻能看周家大伯是何反應,至于周家其他人則明顯都不打算淌這趟渾水。
呃,也許周家阿奶除外。
許是因着動靜太大了,原本都已經回了後院的周家阿奶又走了出來,雙手插腰站在堂屋門口的廊下,冷笑着道:“哪個要休妻?
行啊,要休就休别給我磨磨唧唧的沒完沒了。
趕緊的,大牛和二山,你倆都給我把婆娘休了,叫她們倆一道兒滾回王家去!
對了,還要跟王家說一聲,不是咱們老周家嘚瑟,是廟小供不起大佛!
!
”
大伯娘這會兒已經從二山屋裡出來了,正好聽到周家阿奶說完最後一句話,當即吓得她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且不說周家阿奶這話究竟是口頭威脅還是來真的了,就算運氣好,周家阿奶僅僅是開個玩笑好了,但凡這話傳到了她娘家耳中,她也……死!
定!
了!
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夾襖都已經穿不住了,此時的大伯娘跪在院子裡,整個人遍體生寒瑟瑟發抖。
這要是尋常人家休妻,娘家那頭但凡有點兒能耐,都會上門要個說法。
哪怕真的式微惹不起婆家,那也會盡心盡力的幫着再擇一門親事,好叫下半輩子有所依靠。
可她不同,真要是叫周家給休回去了,先不說這把年紀還能不能出嫁,單是娘家人都能滅了她。
況且,老周家如今家大業大,她是有多傻才要跟正經婆母對着幹,把自個兒的路都給堵死呢?
大伯娘一面吓得要死,一面忙急急的跪行到周家阿奶跟前,哭着讨饒,隻道下回再也不敢了。
周家阿奶其實也沒想過真的要休了她,畢竟大伯娘這人雖鬧騰,真要說起來也沒幹啥過分的事兒。
旁的不說,她要是真的有那個膽子,就不該瞄着兒媳婦兒那點子錢,而是應該直接跟身為婆母的周家阿奶要錢。
長房長媳原本就應該管着家,如果是新媳婦兒也就算了,嫁進門二十年,兒子閨女生了一堆,如今馬上連孫子都要有了,要是提出來想要當這個家……
說真的,周家阿奶一定會麻溜兒的抽她一頓然後一腳踹出家門。
可壞就壞在,大伯娘沒這個膽子。
而跟兒媳婦兒怄氣較勁兒,這個說真的,完全不算錯。
莫說如今對錯各占一半,就算真的是她無理取鬧,也沒得因着小輩兒受了委屈,就将身為長輩的大伯娘給踹出門去的。
“不鬧騰了?
”說白了,周家阿奶就是嫌她鬧騰,見她哭得眼淚鼻涕齊刷刷的下來,當下翻了個白眼,“滾回去睡覺,明個兒還要幹活呢!
”
又向二山子招了招手,教訓道:“回去跟你媳婦兒好好說說,就算不舍得給,也沒得跟婆母鬧成這樣的,學學前頭的嫂子們!
”
長輩就是長輩,是非對錯再怎麼分明也抵不過一個輩分。
其實,像大山媳婦兒的做法就很好,給了一點,留了大半,既沒跟婆母鬧翻,又不至于啥好處都沒落到。
像秀娘這般,小輩兒的倒是能理解,可身為長輩的周家阿奶瞧着卻有些不順眼。
也虧得先前大伯娘惹了她的嫌,加上秀娘進門時間雖短,卻仗着一張甜嘴兒得了她不少好感,要不然今個兒這事兒絕不會這般輕拿輕放。
再看二山子,他倒是敢跟他娘叫闆,卻萬萬不敢跟周家阿奶硬杠,當下忙不疊的道了歉,溜回了屋裡。
屋裡,秀娘已經不哭了,隻側身坐在炕上,豎起耳朵聽着外頭的動靜。
也因此,後來周家阿奶的言語都被她聽在了耳中,一個字都沒落下。
等二山子回屋後,她看着自家男人一臉為難的神情,眼圈一紅,先起身給他行禮道了歉:“……都是我不對,不該跟阿娘硬杠的。
我錯了,回頭我就拿銀子給她。
”
二山子也是真無奈,人都說親娘和媳婦兒鬧騰起來就容易受夾闆氣,他先前還道自己運氣好,畢竟他娘和媳婦兒是一家出來的,姑侄倆不說感情有多好,起碼不會鬧騰罷?
結果,呵呵……
“也沒啥,回頭我去跟阿娘說說。
”二山子琢磨了半晌,才勉強擠出這麼一句類似于安慰的話。
隻這般,秀娘也知足了。
未出嫁前,她也是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未來的生活是如何的,不過即便幻想過很多次,也沒有如今的日子過得好。
老周家有錢有糧,多半人都是很友好的,最重要的是她夫君對她極好,是将她放在心坎上的那種好。
至于婆母的那點兒小挑刺,她反而不在意了。
準确的說,她也知曉自己之前做的略有些過了,所以決定将來改改方式。
首先,銀錢還是不打算給,甭管是她的還是二山子的,跟她姑有啥關系?
哪怕隻有老周家的人能用,大不了她先攢着不用,等回頭開了懷生了娃兒,給娃兒用不就得了?
反正怎麼着,她都不會拿出來的。
其次,不給銀錢可以給旁的,阿奶發下來的料子、棉花還有不少,吃食也多。
不給,就算要給,那也不是給她婆母,而是給周家其他人,或者索性給她娘家人,她倒是要看看,到時候其他人都說她的好,她姑能不能把她休了!
再一個,她算是明白了,整個老周家最說得上話的還是周家阿奶,跟她在娘家的曾祖母不同,那位是因着年歲高輩分長,得了家裡人的尊敬。
而周家阿奶則幹脆就是周家一霸,誰不聽誰就去死!
最後,秀娘毅然決定,跟娘家人保持聯系,跟周家人友好相處,用盡一切法子讨好周家阿奶。
至于她姑,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不得不說秀娘還是挺有能耐的,當天晚上,她就着油燈先做了兩塊頭巾。
雖說她的繡活兒是沒她大嫂,可這個指的是繡工,單純的縫制還是沒有問題的,事實上她的針腳還是挺細密的,做好的兩塊頭巾用的是東北風大花布,她自個兒都沒那麼好看的衣裳,就先做了巴掌大的頭巾。
——不是給人用的,而是給大花準備的。
次日一早,秀娘就将兩塊花頭巾給了三囡,面上略帶了點兒忐忑的問:“喜歡嗎?
我給大花做的。
”
三囡兩眼放光,喜得當下就蹦了起來:“喜歡!
大花肯定也會喜歡的!
我去給它戴上!
”
大花先前的頭巾還是大河媳婦兒給做的,料子普通不說,這做好都有兩年了,色兒掉了不少,且大小已經不襯大花了。
再看她如今得的這兩塊,料子好顔色正,且大小合适,回頭大花戴上了才能顯出它在鵝群裡的地位。
領頭鵝!
!
這廂,三囡歡歡喜喜的去了,一旁剛從自個兒屋裡出來的大伯娘卻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惱恨的低聲道:“就會耍這些個小聰明,你以為三囡能幫你啥?
”
秀娘理都不理,一扭腰身就去竈間幫忙了。
她求的壓根就不是三囡能幫她啥,而是先結個善緣。
不然呢?
她是剛進門不到一個月的小媳婦兒,而她姑卻是嫁進門已經二十年,且生養了三子一女熬成婆的人,她拿甚麼跟人鬥?
反而今個兒若先結個善緣,到時候若真的鬧出事端來了,隻要所有人都袖手旁觀,她便是勝了!
還有一點,秀娘自問比她姑聰明多了,連她都看出來大山倆口子已經不滿了,而經曆了昨個兒那事情,二山也已經開始不樂意的。
等回頭她大嫂生了孩子,她再開了懷,兩家一聯手,她姑光憑一個沒長成的三山子有個屁用?
這般想着,秀娘手上的動作愈發麻利了,不單搶着幹竈間的活兒,回頭幫着收拾了碗筷後,主動拿了竹簍子要跟二山媳婦兒上山拾柴打豬草去。
因着昨個兒那事情大家都知曉了,怕拒絕了反而叫她不安,二山媳婦兒索性由着她,正好倆人年歲相當,又在同一天進門,哪怕不是一房的,倆人也都存了一份好好相處的心思,倒也和睦得很。
等大伯娘幹完了手頭上的活兒,轉過頭來尋秀娘時,秀娘早已沒了人影兒。
“芸芸、三囡,你們瞧見秀娘了嗎?
那死丫頭不好好待在家裡,跑哪兒瘋去了?
”大伯娘氣急敗壞的道。
周芸芸這會兒正拿梳子幫胖喵梳着毛,一旁的三囡則端着個大海碗,正拿手掂着土糖塊往嘴裡送。
聽着大伯娘這話,三囡忙搶答道:“秀嫂子跟我二嫂一道兒上山去了,還說會給我采些果子回來吃!
”
大伯娘扯了扯嘴角,卻連個極為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這面色讪讪的轉身走了。
周芸芸則無奈的看了三囡一眼,見她隻顧着往嘴裡塞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當下愈發的無可奈何了。
有這麼個缺心眼兒的妹子,真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三囡,别光顧着吃了,來幫我生火,我把剩下的那點兒材料都給用了。
”放下了手裡的梳子,周芸芸拉着三囡去了竈間。
雖說周家阿奶賣了冰糖和星星糖的方子,不過她在家裡做做還是無妨的,隻要别拿出去賣就行了。
事實上,之後周家阿奶跟她提過這事兒,說府城那邊饴蜜齋大掌櫃的意思是,如果周家不舍得放棄這份收益,私底下再做一些也使得,隻不過獨獨隻能賣給縣城裡的饴蜜齋,其他地方都不允許。
其實,大掌櫃是考慮到就周家那點子份量,丢到市場上來個水花都起不來,給點兒方便反而能得周家阿奶的好感。
無奈的是,他低估了周家阿奶疼惜周芸芸的那份心,回頭阿奶直接跟周芸芸說,自個兒想吃了多點兒,旁的沒必要,反正家裡如今有錢,沒得叫她累個半死掙這份辛苦錢。
周家阿奶還說,有一家子的大老爺們在,賺錢養家的事情合該叫他們去做,累死了也活該!
對于擁有這麼個偏心眼兒的阿奶,周芸芸隻覺得滿心甜蜜。
果然,偏心眼兒這種事情不能一概而論,作為受益者,心裡就跟吃了蜜一樣的甜。
周芸芸很高興,三囡比她還高興。
“這回要做啥?
阿姐你做啥都好吃,我可喜歡了。
”三囡一高興就狂拍馬屁,好話一車車的往外送,哄的原本隻打算做些冰糖的周芸芸直接答應給她做星星糖。
其實嚴格來說,星星糖也不算太麻煩,雖說步驟略繁瑣了點兒,可若不是追求數量的話,偶爾做個幾斤壓根就不算啥。
周芸芸歸整了一下材料,估摸着剩下這些做個小二十斤是沒問題。
又因着如今沒人催着她幹活,她決定慢慢來,有空了做個一兩斤,忙活一個月就能完成了。
這樣,手頭上既有事情幹了,又不顯得累。
姐倆倒是玩得挺開心的,去山上拾柴割豬草的妯娌倆談得也不錯。
身為農家女,秀娘在未出嫁前是挺受寵的,其具體表現為長那麼大了,連一次地都沒下過。
哪怕是春耕和秋收時,她所要做的也無非就是待在家裡做飯,甚至連送飯都另有其人。
基本上,秀娘在王家的待遇類似于周芸芸,可便是如此,她也不是真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像拾柴割豬草這種活兒,她還是沒問題的。
然而,沒問題并不代表擅長,也許跟周芸芸姐倆相比,秀娘做得算是不錯了,可二河媳婦兒是甚麼人?
那是比成年莊稼把式都能耐的人,秀娘才拾了一兜的柴禾,她已經裝了大半框了,且二河媳婦兒背的是那種特大好的背簍,差不多能裝上百斤的那種。
瞧着這般,秀娘直接就頹廢了。
二河媳婦兒不大忍心,隻勸道:“我這人沒啥本事,就是力氣大。
要不回頭這樣好了,你幫我做些精細活兒,這些粗活兒重活兒就不用你了。
”
“啥算是精細活兒?
”秀娘其實更想問,你回頭能幫我秋收嗎?
沒去過不代表不知曉,她當然明白秋收有多累,這才巴望着素日裡多幹些活計,回頭好逃了這差事。
不過,比起撈好處,她私以為應該先幫别人多做些事兒。
隻是,聽秀娘這麼一問,二河媳婦兒面上一紅,頓了頓才道:“用針線的都算是精細活兒。
”
用針線?
“我的繡工可不好。
”秀娘想了想,道,“不過大嫂答應我,回頭會教我的,等往後你生了孩子,小孩兒的衣裳被褥我全幫你做了,可好?
”
“好,那往後有啥粗活累活,我也幫你做了。
尤其是地裡的活兒,我一個人抵得上三四個男人,做你那份兒絕對沒問題。
”
倆人往山上待了多半日,回頭跟親姐倆似的挽着手歸了家,半點兒沒有妯娌間的相看兩厭。
不過也是,她倆性子脾氣雖不同,可畢竟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倆人都想跟對方好好相處,又都明白想叫旁人幫自己,得先幫别人做事,便是想鬧都沒機會。
秀娘跟她大嫂本就要好,如今又跟二河媳婦兒聯系上了,至于大河媳婦兒更是個典型的鄉下婦人,除了家裡的活計外,她隻一心一意的伺弄她那幾十隻鴨子,每天忙裡忙外的。
秀娘跟她談不上話,就索性幫她做家事,好叫她節省出時間做自個兒的事情。
沒多久,她們妯娌四個并周芸芸姐倆就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了。
大伯娘氣得要死。
她又不是瞎子,家裡這種情況她能看不出來嗎?
聯想到去年她去娘家時,娘家人衆口一緻的誇贊秀娘這閨女,說甚麼不單模樣身段極好,脾氣性子更是好得不得了,小嘴兒還甜,她當時是真沒意識到這裡頭的問題,如今回頭仔細一琢磨……
這個死丫頭!
!
明明能跟任何人好好相處,偏就獨獨針對她一人!
!
然而,大伯娘卻沒有想到,為何秀娘偏要跟她作對,說白了還不是因着銀錢惹的禍嗎?
秀娘比她聰慧多了,隻要不涉及銀錢,叫她多幹些活兒少吃幾口都不是問題,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小事情,真的沒必要那麼計較,可一旦跟銀錢扯上了關系,還是那麼一大注的錢,她就真沒法退讓了。
尤其,這銀錢還不是給一次兩次就好的。
等大伯娘回過神來時,整個周家都淪陷了。
當然,礙于男女有别,周家男丁多半都是早出晚歸的,跟秀娘壓根就不熟。
可男丁那也是聽自家媳婦兒的,像大山、大河還有二河,因着他們媳婦兒時常提兩句秀娘今個兒幫幹啥活兒了,久而久之,自然對她存了一份善意。
哪怕是沒媳婦兒的,見大家都這麼說,也一樣會升起好感。
彼時,已臨近端午佳節,雖說今年周家沒打算再賣粽子,卻不妨礙他們做粽子。
周芸芸已經陸續将星星糖都做好了,雖說如今天氣漸熱起來,不過到底還未到盛夏,封存在罐子裡還是能放很久的。
因此,她做完了星星糖後并不急着分發,而是先忙起了五彩粽子,琢磨着回頭到了正端午那日,給家裡人發些福利。
逮着空兒,周芸芸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周家阿奶提了提。
周家阿奶一如既往的支持周芸芸的一切想法,哪怕再不着調也無妨。
當然,周芸芸這個想法還是挺靠譜的,像粽子,那就全家敞開肚子吃,絕對管夠。
至于星星糖,則是分給家裡人吃。
周家阿奶先是贊同了她的想法,之後又幫她完善了一下。
“粽子叫全家敞開肚子吃,另外你再弄些賣相好的,有那個五六斤就成,給三山子叫他拿去送給孟秀才。
回頭你再挑一些普通的白粽子,給你伯娘、嫂子們每人多發幾個,讓她們留着自己吃或者送回娘家都成。
星星糖也是,沒的給那些大老爺們吃的,你分給你伯娘嫂子們一些,剩下的都給你和三囡,不用給我。
”
見周家阿奶不是推辭,周芸芸回頭就算了算份量,小二十斤的星星糖,兩位伯娘四位嫂子,連帶她和三囡一共就是八人,那就索性每人分兩斤,多餘的就算是她跟三囡的辛苦費了,畢竟做這些星星糖時,其他人半點兒忙都沒幫上。
分完了星星糖分粽子,這一年的端午節就在周家人喜氣洋洋中過去了。